康熙三十五年的夏天,玄烨是快七月了才来行宫的。
“西山一带的避暑园子有不少,朕琢磨着给分了府的几个儿子一人赐一个,绮春园已经赏赐给胤禔,剩下还有圆明园、静明园、蔚秀园和承泽园。”
“圆明园?!!”无怪乎苏帘惊讶,圆明园在历史上实在是太有名了,苏帘想不知道都难。
玄烨微笑道:“圆明园是这四个园子里最大的一个,景致也最好,可惜离畅春园稍微远了点。”说着,不禁有些遗憾的样子。这些园子都是前朝遗留下来的,现在归属皇家所有,也就是玄烨自己的内库私产,故而想赏给谁就赏给谁。
苏帘清醒过来,便道:“那挑个离着近的给胤祚吧。”
玄烨点头,“那就——静明园吧。圆明园就给老四吧,他忙着户部的琐碎东西,需要清净。蔚秀园便给老三,承泽园就给老五。”
兰藻湖湖畔,杨柳依依,看着那满湖的锦鲤和袅娜开着的睡莲,心情倒也愉悦,苏帘手里捏碎了鱼食,星星散散洒落湖中,引得满湖的锦鲤密密匝匝都聚集了过来。
玄烨看着宜人的风景,忽然诗兴大发,手中的水墨折扇刷一声潇洒地抖开,顺势正想开口吟上两句。
苏帘却幽幽开口道:“好多鲤鱼,真肥啊,宰了吃肉多好呀!”
玄烨的诗意顿时被掐灭地一星不剩了。
苏帘却兴致勃勃地道:“玄烨,咱们钓鱼吧?钓上来就送去御膳房,晚膳吃全鱼宴好不好?”
“这是锦鲤!!”玄烨颤巍巍的手指(被气得)指着那攒动的鱼头,“你知道什么是锦鲤吗?!”
苏帘哼了一声道:“我养了它们这么多年,吃几条又怎么了?”说着便嘿嘿笑着,指着那半开的睡莲旁边道:“你看那条,肥得哟!没有十斤也有八斤了!一定特别好吃。”
玄烨看了一眼,那正是一条肥大的丹顶三色锦鲤,是极为难得的花色品种。其实他倒不是心疼什么稀罕的锦鲤。他是皇帝,想要什么稀奇的东西没有?只不过气恼那好不容易酝酿的诗情画意,全都被个吃货给搅合了。
只见魏珠小步上来,苦着脸小声道:“万岁爷。宫里、宫里——”
玄烨正是不快的时候,旋即胡子一抖,训斥道:“宫里出什么事儿了,还不快说!!”
魏珠立刻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偷偷瞧了苏帘一眼,“恭喜皇上,陈庶妃有孕了。”
顿时,苏帘拿着鱼食的手都僵硬了,又有人怀孕了?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后宫里居然还有一溜串年轻的小嫔妃。不停地怀孕生产!!苏帘不由心里酸溜溜地,便歪头盯着他那张人到中年,轮廓渐趋硬朗的面庞,声音一挑问:“这陈庶妃——是哪位呀?”
玄烨却几乎同时地开口魏珠问:“是哪个陈庶妃?!”
苏帘顿时心里冒火了,好啊。光姓陈氏的庶妃居然就不止一个!!你丫的到底给自己划拉了多少女人啊!!!你妹的死种马,你怎么不去屎!!
玄烨感受到苏帘那恍若实质、刀子般的目光,忙低咳了两声。
魏珠想了想,回话道:“是三十三年选秀的时候,刚刚入宫的那位陈庶妃。汉军正红旗,二等侍卫陈希阂之女,是太后挑的人。”
玄烨清了清嗓子。挥手道:“朕知道了,照例赏赐就是了。”
“嗻!”
见魏珠要退下去,苏帘却抬手唤道:“等等——”
魏珠忙跪回原位,举止恭敬小心,“请娘娘吩咐。”
苏帘手里摇着一把雪白无暇的天鹅翎羽扇,徐徐扇着。口齿间醋意飞扬:“你跟我说说,这宫里到底有几位姓陈的庶妃呀?”
“这个……”魏珠干笑了笑,“没几位、真的没几位!”
苏帘哼了一声,怒道:“那你一个个细数给我听!”
魏珠忙抬头看了看玄烨,玄烨尴尬得很。只好低头闷咳嗽了两声:“娘娘让你数来听,你还愣着做什么?!”
魏珠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才腆着讨好的笑脸道:“回娘娘话,奴才知道的不多,除了这位有孕的陈庶妃之外,还有一位汉军正蓝旗包衣佐领陈玉卿之女,也是庶妃的身份,再有就是——”魏珠察觉到皇上那危险的眼神,连忙打住道:“再没了,只有这二位!!”
“哼!!”苏帘重重哼了一声,立刻酸溜溜道:“皇上好艳福啊!”——怕是光姓陈的就不止这二位呢!
玄烨忙安抚着道:“苏苏,那些不过是些可有可无的人罢了!朕从来没上心过,你又何必当一回事儿呢?”
玄烨对后宫嫔妃没有上心,这点苏帘相信,自是每每提及她们,还是忍不住心里发酸罢了!说什么劳什子的“可有可无”——明明是可以没有的,为什么偏偏要有那么多呢?!
闷了满肚子的老陈醋,回了澹宁殿中,芬儿正在内殿中教妹妹学打络子,不过小羊羊手脚笨拙,折腾了一大团红丝线,折腾来折腾去,倒是把自己给缠在里头了。芬儿没法子,只得无奈地取了银剪子,给刷刷刷剪断了。
苏帘顺手拈先小羊羊齐碎刘海上沾着的那一小段子丝线,不禁笑面纭纭。
小羊羊嘟囔着小嘴儿,撒娇道:“额娘,人家不喜欢缠丝线!动不动丝线就缠到了人家身上!”
苏帘“扑哧”笑出声儿来。想学打络子,自然首先得理顺了丝线,芬儿当初也是这个年纪开始学络子的,却是个心灵手巧的,学得很快,络子打得极好。如今小羊羊就——看样子这个毛躁的小丫头,是没有这方面的天分了。
芬儿听了,鼻子一哼:“笨死了,连个丝线都理不顺!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会打如意结和琵琶扣了!”
小羊羊听了嘴巴撅得更高了:“有那么多针线宫女,人家干嘛要自己打络子呀!”
苏帘手里执着天鹅翎羽团扇,轻轻在小羊羊脑袋上扑了一下:“乖乖承认自己笨拙不就得了!少找那些借口!”
芬儿眉梢抖动:“额娘说得对!十妹实在是太笨了!”她看着妹妹那张皱起来的包子脸,又狠狠打击道:“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笨的!惠妹妹和淑妹妹都比你聪明多了!尤其是淑妹妹,虽然才十岁,绣得蝴蝶都活灵活现的!”
温惠和淑慎两个丫头,也不小了,温惠十一了,淑慎十岁,再过几年,都是要选秀的姑娘了。这些个孩子,一眨眼间,便全都长大了。她的小羊羊也已经六岁了,六岁的小姑娘,长得白嫩嫩可人,五官精致又俏皮,一看便知是个美人坯子。
小羊羊俏脸一扬道:“是啊,淑慎表姐女红何止比我好,比姐姐也要好十倍呢!”
芬儿听了,不禁嫩脸一红,她擅打络子,但是绣工上却欠缺灵气,绣出来的东西,也只能算工整而已!自不及温惠淑慎两个表妹。
四禧走进内殿,行礼道:“娘娘,清漪殿派了徐公公过来,说是请五公主去吃茶。”
芬儿一听,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四禧来得算正是时候,她被自己妹妹嘲笑得太没脸了,如今能脱身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便道:“额娘,那女儿去去就回。”
“等等——”苏帘忙出声,不由思忖道,“佟贵妃这是何意?不是前儿才赏过花吗?”
四禧回话道:“奴才听说赫舍里夫人递牌子进行宫来了,这会儿子怕是在清漪殿陪着贵妃说话儿呢!”
四禧口中的赫舍里夫人便是佟贵妃之母、佟国维的妻子赫舍里氏,这位佟家的老太太,真真是辈分不低;若是从佟国维那边论,她就是玄烨的舅母,若是从她娘家赫舍里家那边论,她是已故赫舍里皇后和现下宫中那位平嫔娘娘的堂姑母,也算是玄烨的堂姑了;若是从已故的孝懿皇后哪儿论,她就是玄烨的丈母娘。
三层身份垒叠在一起,还真有够重量级的!
苏帘便问:“只请了芬儿一人?”
四禧笑着道:“徐公公还说了,若是娘娘得闲,也请您同去。若是您忙着,便只请五公主去。”
苏帘瞥了一眼自己小女儿小羊羊,四禧明了,便道:“没请咱们十公主呢!”
小羊羊一听,立刻气鼓鼓了腮帮子:“凭什么不请我呀!!”
苏帘不由笑着戳了戳小羊羊的额头:“你那么皮,谁不得躲着点儿?”
小羊羊哼了一声,撅嘴道:“额娘讨厌,人家乖了很多了!!”
苏帘笑着点头,这的确是大大的实话!比起前二年那个就只晓得上房揭瓦的小丫头片子,如今的小羊羊的确是乖巧多了!
芬儿细细一思索,道:“额娘,瞧着意思……似乎是承恩公夫人想见女儿。”
苏帘点头,笑道:“还记得去年你汗阿玛说的舜安颜吗?”
芬儿不由脸颊一红,“女儿记得,承恩公夫人是、是他的祖母。”
苏帘却忽的皱起了眉头,承恩公夫人,她生有三子二女,长子叶克书、次子德克新、三子隆科多,长女便是孝懿皇后,次女便是贵妃小佟佳氏。如此底气十足……苏帘不愿意与佟家结亲,也是因为一早就听说这位佟家老太太性子严肃,不是个好相与之辈。
☆、第十七章、玄烨的岳母(中)
佟家老太太赫舍里氏,已经年过六旬了,小佟佳氏贵妃是她最小的女儿,听说是三十多岁快四十了才生了这个女儿的,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她也常常递牌子进宫看望女儿,犹如进自己家后院一般熟稔,没想到来了行宫,也是能想进就进。
因为芬儿的坚持和撒娇,苏帘只得陪着她一同前往清漪殿,特特摆了一整幅妃位仪仗,浩浩荡荡往清漪殿而去。
午后时分,天气还是有些炎热,只不过进了清漪殿,便只觉得冷风细细,格外清凉。殿中奉着足足的冰和风轮,犹如春季一般,清爽宜人。
小佟佳氏贵妃高座在正位上,衣着端庄华贵,她左侧黄花梨的座椅上端坐着一个头发花白了大半,但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想必便是小佟佳氏之母了。老太太下手边儿一方小巧的绣墩上坐着一个六七岁的丫头,穿着云锦织花的旗服,长得俏生生温婉,她侧坐着,半低着头,十分乖顺的模样——这应该便是养育在佟贵妃膝下的九公主丰克里宜尔哈了。
一进来,看着座次……苏帘便只这位老太太很自恃身份。她只坐在次于佟贵妃的座椅上,而瞧那座椅,分明是特意搬到最靠近佟贵妃之处,挤得九公主只能挨着佟家老太太坐。
老太太虽然是承恩公夫人,可论身份,是万万不能坐在公主之上的位置的。可是佟贵妃却漠视尊卑,九公主更是低着头,恭恭顺顺,半句也不敢指出。
苏帘进殿的时候,佟母着拉着九公主柔软的小手,脸上带着关切而慈祥的笑容,似乎在说着什么话,就像是一个挂心自己孙女的老太太似的。
苏帘带着扎喇芬入殿,却只见到九公主一人站起身来。她行礼道:“给苏母妃请安,五姐安好。”
扎喇芬也不禁皱了眉头,照例她应该先向佟贵妃行礼,再给九公主还礼的。可是她看到自己额娘不悦的神情,便只笑着与九公主还礼道:“九妹看样子已经大好了!”
九公主温婉一笑:“不过是前几日有些水土不服罢了,叫五姐担心了。”
苏帘见那佟母丝毫没有要起身来行礼的架势,便笑着看了一眼佟贵妃。
小佟贵妃微微一笑,嘴上道:“苏妹妹也来了,倒是本宫有失远迎了。”
“贵妃安好!”苏帘只笑着点头,算是行礼,便瞥向那位端坐如松的老太太,问道:“这位——瞧着仪态,不知是那家王府的老福晋。还是那位老公主?”——若是老福晋或者是老公主,那是皇族长辈,倨傲些自然是可以的。
小佟贵妃尴尬的笑了:“这是家母赫舍里氏。”
“是吗?”苏帘挑挑眉,声音拉得长长的,透着讥讽之意。
赫舍里氏老太太满是皱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微微昂起脖颈,道:“老身不只是贵妃的额娘,更是孝懿皇后之母!”
一个皇后女儿,一个贵妃女儿,的确够自傲的了。只是,苏帘眼角一扬,吃吃笑道:“孝懿皇后之母?只怕是当年的孝懿皇后都不曾倨傲到这种程度!”
赫舍里氏老太太嘴巴也一样不怎么客气:“老身倨傲与否。皇上和贵妃自然挑剔得,但小主你又有何资格挑嘴?!”
“没规矩的奴才!!”出声呵斥的是扎喇芬,她见那赫舍里氏老太太倨傲之态本就不满,如今见那老不死的竟然敢羞辱自己额娘,便怒极之下,便上前训斥。“本公主的额娘,是汗阿玛的嫔妃,且不管位份如何,又岂容你一个老奴出言不逊?!!”
扎喇芬的话,登时叫赫舍里氏老太太脸色恼红。脖子都哽住了,可偏偏便反驳不得。佟贵妃脸上也十分难堪,她忍不住道:“公主!这是本宫的额娘!”
扎喇芬冷笑道:“若非她是贵妃的生母,本公主早就叫人扇她耳光了!!本公主来了,这老奴竟然还大咧咧坐着,连礼都不行,这种没规矩的奴才,怎么?莫非因为她是贵妃之母,便可以骑在主子头上?莫非本公主连说都说不得了?!”
赫舍里氏老太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屁股却依旧死死赖在椅子上,不肯起身见礼。
苏帘见佟贵妃隐约有暴怒之兆,便开口道:“芬儿,不可无礼!”
扎喇芬回头抱怨道:“额娘!”
苏帘语气淡淡道:“这儿可是清漪殿,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你这般大吼大叫的,对贵妃可是失了大礼了。”
苏帘的提醒,叫扎喇芬清醒过来,她连忙朝着佟贵妃行了一礼,笑吟吟道:“佟母妃万福!还请佟母妃赎罪,我的性子素来如此,最是见不得没规矩的奴才,方才说话着实大声了些,惊扰了佟母妃,还请您大人大量,不要与扎喇芬一般见识!”
苏帘暗暗一笑,芬儿果然是极聪明的。她若咬着承恩公夫人不像她行礼这点子错处……那么佟贵妃一样可以指摘扎喇芬没有向她行礼。佟贵妃虽然没有正式册封,但是已经与贵妃无异了。扎喇芬将来要封和硕公主,见了妃位以上的嫔妃,都是要见万福礼的,若对方是妃以上,便可安然受了,若是嫔,便要还礼。
佟贵妃虽然憋着火,但却只能笑着吩咐道:“给公主和苏妹妹看座。”
母女俱坐在右侧绣墩上,苏帘抿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对面岿然不动的赫舍里氏老太太,便道:“听说承恩公夫人腿脚不大好?”
佟贵妃忙抢白道:“是呀,家母有鹤膝风,皇上面前也是免了跪拜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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