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太阳,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那阳光仿佛是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在人的肌肤上,火辣辣的不舒服。小凌子言明手快,忙擎了那柄七凤华盖来遮阴。荣嫔的目光落在那华盖上,瞳仁不禁一缩。
瑚常在眼中惊骇之色浮现,随即是一抹快意浮现:“娘娘快看,那贱婢竟然敢僭用嫔主以上方才能使用的七凤华盖!这可是死罪!!”
苏帘抬头看了那一眼华盖,这华盖是太后所赐之物,原本苏帘是封存于库中的,可是后来玄烨只说叫她放心用着,她想着左右行宫里也没有旁人,就用着了。哪儿想到今日来了别的嫔妃,倒是闹出这等事儿来。
荣嫔顿时面色陈郁,她沉缓着步子,一步步落地如坠走到距离苏帘只有五尺远的地方,到底是穿着花盆底鞋的人,生生比苏帘高出四寸,故而愈发显得居高临下,加之荣嫔面色严肃冷沉,换了旁人,只怕就要承受莫大的心理压力了。
荣嫔沉下语气命令道:“苏答应,你跪下——”
今天真是流年不利呀……苏帘很无语,不过就算荣嫔威严非同一般,她却也没有丝毫要屈膝的意思,叶嬷嬷忙道:“荣嫔娘娘,我家娘娘月份尚浅,皇上跟前都是免了大礼的,您位居嫔主,想必不会与皇上心愿相左!”
叶嬷嬷的话说得恭恭敬敬,却也不乏威胁之意。荣嫔眉梢沉顿了三分,随即道:“照例说,本宫就算不宽容苏答应,也该看在皇嗣份上,但是乌苏里氏——你着实太过僭越了!本朝的规矩,这金黄色的七凤曲柄华盖,为由嫔位以上方才能够享用!!规矩如此,容不得本宫宽宥!”她看了一眼依旧坦然树立的苏帘,眉头更沉三分,立刻又加重了三分语气呵斥道:“乌苏里氏,你跪下!!!”
玄烨跟前,苏帘尚且没有下跪的习惯,何况荣嫔?更何况,身为嫔妃的规矩,本就不需要向皇后之外的其他嫔妃行跪拜大礼,苏帘何必要自己软了膝盖?
叶嬷嬷立刻又道:“这华盖乃太后所赐之物,非我家娘娘本意僭越。”
听得“太后”二字,荣嫔瞳仁又是一缩,眼底思虑百转千回,游移难定。却只听得瑚常在尖锐的嗓音:“你这贱奴胡说八道!!太后是何等身份,如何会赐包衣贱奴这等华贵之物!”
苏帘心底不由泛起恼怒,算来无论是瑚常在还是荣嫔,与她都是头一回相见,根本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仇怨,却偏偏非要将她踩在脚底的架势。
苏帘瞥了一眼后头依旧楚楚可怜的卫答应,此人挑拨之功力,果真非同一般,便看了一眼荣嫔道:“荣嫔娘娘久居宫闱,见多世面,想必不会和瑚常在那么蠢笨,生生被人利用,当成抢使吧?”
“你才蠢笨呢!!”瑚常在气哼哼吼叫道。
荣嫔却蓦然陷入更深的沉思,斜着眸子便瞥了一眼看似可怜无辜的答应卫氏……说实在,她的确有些厌恶卫氏楚楚可怜的姿态,而常在瑚尔浑氏的确是个容易冲动人。
卫答应顿时脸色白了三分,可怜兮兮望着荣嫔:“娘娘,妾……”
荣嫔心下一凛,顿时暗惊于卫氏的心机和演技,没想到她入宫十载,居然被一个答应给耍得团团转。方才可是卫答应身边伺候的宫女,跑去她跟前哭求,她才来得这般及时,正好看见了卫氏跪在乌苏里氏脚下,貌似被欺凌的模样!
这时候,澹宁殿的太监小元子寻了过来,上来打千儿行礼道:“娘娘,皇上派魏公公来传话,说马上就来澹宁殿,您快些回吧!”
小元子是小凌子手底下的小太监之一,还算伶俐,今儿算是来得及时了。苏帘被熏熏夏日蒸得已经晕晕乎乎了,却还必须保持仪态,浑身腻腻的出了一身汗,当真不舒服。
“荣嫔娘娘,我可以走了吗?”苏帘轻声问道。
荣嫔脸色青了三分,便带着几分训斥的口吻道:“苏答应,日后且谨言慎行一些吧!”
苏帘笑着道:“告辞。”
苏帘是施施然乘着肩舆回了澹宁殿,殿中有冰盆,凉气缕缕沁人,果然立刻就舒爽了三分。
她提醒荣嫔警醒卫氏,她可不是好心,而是她不希望荣嫔回宫之后在太皇太后面前进了恶言。她虽然不晓得荣嫔是何等人物,但是能在宫中十载,又位居嫔位的,想来不会是愚笨之辈。卫答应就算演技在过人,只需戳一下要害,想必荣嫔能够看透其中。至于那个瑚常在,爱冲动就罢了,还那么缺心眼,这种人危害不大,倒是卫答应挺叫苏帘头疼的。
细细一想,当初她在行宫做针线宫女的时候,苏帘可没亏待她,莫非她是把被撵回内务府的仇恨记苏帘头上了?真真是无妄之灾,苏帘觉得自己恨冤枉,分明是玄烨下旨撵人的好不好?!
第四章、卫答应
小凌子顶着一头热汗进来回话:“荣嫔娘娘安置在云崖馆,吴贵人在瑞景轩,瑚常在延爽楼,卫答应则选住在针线房东侧的承露斋。”
“知道了。”苏帘捻起一枚荔枝,径自剥了吃,云崖馆地势高,最是清凉;瑞景轩临近春晖殿,最是近水楼台;延爽楼临水而降,风景秀丽;至于着承露斋,又偏又远又小,还旧旧的,唯一的特点就是距离卫氏昔日做活计的针线房最近。苏帘可不觉得卫氏是惦念旧日一同做针线的宫女嬷嬷,如今宫中位份低的嫔妃,不少是宫女出身,可一个比一个忌讳旁人提及自己的过去,连性子和顺温敦的乌雅氏都不能免俗,卫氏——只怕是要谨记昔日之苦,铭记曾经“屈辱”吧?
倒还真是个麻烦的人呢!
“噗。”吐出荔枝核,当啷一声,清脆地落在鹭鸶莲花葵口小盘中。今年新进贡的荔枝,似乎甜度比去年更好一些。
便见绣屏打帘子进来,蹲了一礼,“娘娘,荣嫔娘娘派人送东西来了。”
“哦?”苏帘从袖中取出一方月白天香绢子,擦了擦嘴角,荣嫔的云崖馆距离她的澹宁殿颇远,竟然这么快就送来的礼。是因为晓得玄烨马上就要来的缘故吗……?能混得一宫主位的,哪个不是人精?怎么会放过在玄烨面前显示自己“贤惠”的好机会呢?刚才荣嫔可分明是相当对她不满了,一转却能低下头来,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啊!
引进来的是个有些年岁的嬷嬷和二个手脚伶俐的宫女,奉上几个锦盒,那嬷嬷道:“荣嫔娘娘刚一回云崖馆,便吩咐奴才送官燕二盒、东阿阿胶二斤,给小主压惊之用。”
“压什么惊??”魏珠掀开了进次间的琉璃珠帘,玄烨耳朵尖便听见了那位嬷嬷最后的一句话。
见左右宫人都跪了一地,苏帘搁下擦手的帕子。也起身迎上来二步,略一福礼,抿嘴道:“倒是没惊着,就是开了一回眼界。”——这话是大大的实话。无论卫答应还是那个缺脑子的瑚常在,可不都挺叫人开眼界的吗?还有荣嫔,威严起来只怕更盛佟贵妃,若非苏帘两世为人,换了旁人,怕早就被逼得跪下了。照正常的剧本,某高位嫔妃呵斥一句“跪下”,地位低的那个就应该膝盖一软,噗通五体投地才对。可惜苏帘不按剧本来演戏……
玄烨手里握着一柄合上的紫檀骨镂雕龙凤的折扇,他轻轻一挥。屏退一屋子的宫人,方才问道:“苏苏,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帘转身坐回美人榻上,又捻起一枚胭脂色的荔枝,轻轻在鼻尖嗅了一下。方才慢慢剥了壳,一副不搭理他的样子。刚才众目睽睽之下,苏帘不能给他脸色瞧,现在没旁人了,苏帘才懒得规规矩矩呢。何况,她的确还生着闷气呢。
玄烨“哗”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摇曳了二下。便上来与苏帘面对面而坐,“怎么了,是谁又惹你生气了?”
苏帘将白嫩嫩的果肉扔进嘴里,还是不说话。
玄烨微微一忖,想到方才殿中的是荣嫔身边的管事嬷嬷,便问道:“你碰见荣嫔了?”
苏帘噗一声。又吐出一枚黑紫色的圆核,道:“除了吴贵人,都碰见了。”来了四个,她一下子就遇着三个,运气还真是好啊!
玄烨嘴角一扬。笑着打趣道:“又醋上了?”
苏帘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现在的确心里冒酸水,“那个卫答应——怎么带了她来?”哼,存心给她添堵是不是?
玄烨皱起疑惑的眉头,想了半晌:“卫答应?有这么个人吗?”
“哈?”苏帘傻歪了嘴,旋即便气恼地鼻子一哼,“你的女人,你不记得了吗?!”
玄烨拧着眉头想了半晌,还是没印象,便扬声对着外头道:“魏珠——”
话音刚落,魏珠就麻利地快步进来,打了个千:“奴才在。”
玄烨哗一声合上折扇,问:“朕的嫔妃里,有姓卫氏的吗?”
魏珠眼珠一转,便道:“回万岁,有,有两个呢!一位常在魏氏,是魏晋的魏,另一位是卫答应,护卫的卫,这回伴驾的便是那位卫答应!”
苏帘鼻子一歪,居然有两个……靠,他到底在宫里有多少嫔妃啊?!
玄烨“哦”一声,不过瞧他那样样子,应该是还没想起是哪号人,或者是根本早就忘了,侧脸问苏帘:“怎么,是她惹你生气了?”
苏帘掀一掀眉毛,道:“皇上大概不晓得,这个卫答应,就是从前针线房被撵回内务府的那个针线上人!”
玄烨一听,顿时沉下眉头,目光扫了一眼躬身侍立在一旁的魏珠,魏珠急忙回话道:“回万岁爷,的确如此。”
玄烨手中的折扇啪一声拍在案上,顿时生出一种被愚弄的愤怒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此刻已经全然不记得何时临幸了卫氏,何时还顺手给了她名分!!
魏珠见状,急忙跪下回话道:“皇上不记得了?去年因免了小选,乾清宫有几个人又逾岁放出宫,那时候佟主子安排替补进来几个姿色上佳的,其中就有她。”
玄烨忽然眼下一转,便想起了这事儿,是个挺有姿色的,打扮得也清丽无瑕,那日她穿着一身绣了桃花缠枝的汉服襦裙……他只记得苏苏有这么一身,虽明白这宫女是可以邀宠,但还是忍不住顺手就召幸了。
于是,他看向苏帘的目光便有些尴尬了,内中原委,他实在说不出口,便低咳嗽了两声作为掩饰,随即埋怨道:“怎么佟氏安排了这个人随行?!”
“谁知道呢——”苏帘拖着腔子道,“大约佟贵妃只尽着漂亮的安排了,没考虑性子如何。”听到既然不是玄烨钦点的随行之人,苏帘便稍稍松快了二分,这个卫答应看样子是相当不得宠啊。
玄烨立刻问道:“她性子不好?言语还是什么对你放肆了?”
“那倒没有!”苏帘幽幽道,“就是跟块狗皮膏药似的,拉着我的裙子就不松手了!”苏帘扯了扯自己的裙袂,裙角处的珊瑚珠子都被撤掉了好几颗。
话刚落音,外头叶嬷嬷扬声禀报道:“娘娘。卫答应求见,说是要替瑚常在向您请罪呢。”
“呵、呵——”苏帘嘴角抽搐地笑着,对玄烨道:“狗皮膏药又来了——,估计是她的鼻子灵敏无比。知道皇上在这儿。”
玄烨不悦地锁着眉头,他刚进了澹宁殿,后脚她就来了,必然是暗中探听到了君王行踪,在玄烨眼中这是十分逾矩的举动,勉强镇住胸中怒意,道:“你先跟朕细细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帘神色闲闲,语气平平陈述道:“就是我方才出去遛弯,恰巧碰见了瑚常在和卫答应——”
“瑚常在又是哪个?”玄烨打断了问道。
苏帘耸耸肩:“你都不晓得。我哪儿知道是哪个?只听她说是姓瑚尔浑氏。”看样子玄烨宫里的女人还真多,多得他自己都认不过来了!
玄烨蹙着眉头,还是想不起来是哪个嫔妃的样子,“瑚尔浑氏?——是镶黄旗的姓。”——除此之外,他便想不起旁的了。
魏珠忙小心地回禀道:“瑚常在是康熙十年就入宫了。颇有些资历了,现住在宜嫔娘娘的翊坤宫的西偏殿。此行也是佟贵妃娘娘安排伴驾的。”
苏帘边吃着荔枝,一边道:“我和瑚常在有些口角之争,她脾气好像不怎么好——脾气不好就算了,脑子更不怎么好使,被人当成枪朝我开火了。”——宫里的女人,像她这么缺心眼的估计也属于稀罕物种。
苏帘说得简简单单。内里头的意思玄烨却是听明白了,被谁当枪使了?自然是现在登门的卫答应了,随即玄烨不悦地抻着脸:“朕叫佟氏安排几个本分温顺的,她就安排了这种人?!”
苏帘暗想:佟贵妃安排了俩奇葩,估计也有几分给她添堵的意思吧?瑚常在是一点就着的枪药,卫氏则充当点火的引子。再者卫氏从前是专门给他做衣裳的针线上人,如今和她一样也是答应位份,佟贵妃推了她来伴驾,是纯粹膈应苏帘的。
眼角一眯,便道:“温顺……到了你面前。自然任谁都温顺得跟小绵羊似的!”不必说瑚常在,只怕威严厚重的荣嫔在玄烨面前也只剩下谦恭温顺的份儿了。唉,不同人前,披着不同的面皮,也不嫌活得累!
玄烨眼底不由一涩,可不就是如此吗?有人私底下说荣嫔严肃难相处,还有人说宜嫔脾气烈不好相与,还有人说惠嫔仗着生有皇长子而愈发骄奢,还有人说德嫔心计深沉,更有人说佟贵妃看似温和实则处事严苛……这些玄烨并未尽数相信,可是偏偏她们在他面前都是一般无二的温顺模样,这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这时候,叶嬷嬷打帘子进来,行了礼道:“卫答应跪在殿外,自称请罪,不管奴才怎么劝,就是不肯离开。”
苏帘瞧着玄烨已然是怒火上来的样子,便浇了一把油,揶揄着道:“皇上在这儿,她自然舍不得走了。”
“放肆!!”玄烨一巴掌趴在案上,“立刻叫她回宫去,让佟氏好好管教!!”
苏帘忙道:“还是别!当初被从行宫撵回内务府的仇,她已经记在我头上了;如今要是再撵了她回宫,还不得恨死我了?”
果然玄烨一双凤眼都冒火光了,一想到他居然临幸了一个辛者库贱婢,他自己也膈应得很!若是记载在史书上:帝幸辛者库罪奴卫氏——只怕后人该要说他是好色之君了!可恶,难道佟氏不晓得她是辛者库出来的吗?竟然还给她请封位份!彼时,玄烨之以为是个宫女,才随手给了个答应位份!
“魏珠——”玄烨沉声道,“卫氏以下犯……”他正想着按以下犯上来处置的,但是立刻又想到苏帘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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