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想問莉芸為什麼偏好迷迭香?但總是忘了問。
因為當我走進店裡剛坐下時,她一定會問我一個問睿
「你今天有發生特別的事嗎?」
然後我必須要用我有限的記憶能力去回憶當天發生的大小瑣事。
於是我就會忘了問我想知道的問睿鸢浮
莉芸都會陪我吃飯,好像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吃完飯後她會請我喝一杯具有酒釀香味的神奇咖啡。
喝咖啡時我們會閒聊,很隨興,像多年的老友閒聊那樣。
說也奇怪,我常有那種我們是多年老友的錯覺。
咖啡喝完後,我才會想起又忘記要在假日下午來店裡看她煮咖啡。
我曾經在閒聊中問莉芸:『妳是學什麼的?』
「我大學念化學系。」她說,「現在開這個店算學以致用。」
『這也算學以致用?』
「以前在實驗室眨u化學藥品,現在把這種實驗精神用在烘焙餅乾、
眨滹嬃虾团腼兪澄锷希@難道不算學以致用?」
『不。』我笑了笑,『這是一種境界啊。』
莉芸也跟著笑,依然是乾淨的笑容。
『妳應該對攝影有興趣。』我指著牆上的照片,『都是妳拍的吧?』
「是我拍的。」她說,「但我對攝影洠d趣,也拍的不好。」
『妳太謙虛了。這些照片看起來……』
「說謊會短命的。」她微微一笑打斷我。
『這些照片很有人性,一看就知道是一般人拍的,技巧不高。』
她笑了起來,然後點點頭表示認同我的說法。
「我得拍下這些照片。」她的視線緩緩掃過牆上每張照片,說:
「因為每張照片都代表一段被遺忘的記憶。」
『被遺忘的記憶?』我很疑惑,『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不只是奇怪的人,還是無聊的人。」
『喂。』
「我幫你拍張照吧。」她突然說。
『喔?』我有些意外。
她從吧台下方拿出那種常見的數位相機,走出店門,然後向我招手:
「來呀。別害怕。」
我只好站起身走到店門口,站在招牌下方,右手比個「V」。
幾天後我再到她店裡時,我笑起來像白痴的照片已掛在牆上。
坦白說,她這家店的敚э椄娜艘粯樱瑴Q而溫馨;
但牆上的照片不僅技巧很一般,景物或人物也很一般,
似乎不應該成為整體裝飾的一部份。
難道真如她所說:每張照片都代表一段被遺忘的記憶。
這又是什麼意思?
4。
我很少跟社區內其他住戶打交道,連同棟且同樓層的人也不認識。
但由於這個社區內很多居民常到莉芸的店裡用餐,
我因而在店裡認識了一些鄰居。
比方說管委會主委李太太,也經常到莉芸的店,喜歡在吧台邊聊天。
有次她在吧台邊跟莉芸聊天,也把我叫了去。
「我的初戀情人被海浪捲走,第一個論及婚嫁的男人車禍身亡。」
李太太重重嘆了一口氣,「唉,洠氲浇Y婚後先生也走得早。」
我覺得聽這種話睿軐擂危悬c坐立難安,但莉芸似乎很專注。
「我常在想,我是不是就是俗稱的黑寡婦?」李太太說,
「因為我喜歡的人,都會早死。」
「黑寡婦形容心狠手辣的女人比較貼切,妳只是命苦。」莉芸說。
「蔡先生認為呢?」李太太問。
『黑寡婦確實可以用來形容心狠手辣的女人……』我勉強開口,
『但形容妳喜歡的人都會早死的狀況,似乎也可以。』
「那我從現在開始,要努力喜歡你。」李太太說。
『喂!』
「開玩笑的。」
李太太放聲大笑,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高。
我暗自眨麆騼认ⅲ蝗辉诶钐男β曋校苋菀资軆葌
我也認識了一位住B棟6樓的周先生,他總是戴墨鏡走進莉芸的店。
周先生以前是個警察,但現在卻是專業攝影師。
他常在高速公路上拿著攝影機,抓住車輛超速瞬間,清楚拍下車牌;
也常一手騎車,另一手拿著相機,拍下路旁摺幫7诺囊徽艡C車,
不僅車子平穩前進,沿路拍下的車牌也洠б蚴终鸹蚧蝿佣:
經過高速攝影與無手震100連拍的嚴格鍛鍊,他終於成為攝影高手。
周先生總帶著一片CD走進「遺忘」,裡頭只有一首歌:《Knife》。
他會讓莉芸播放《Knife》,一遍又一遍。偶爾他會跟著唱:
「像把刀,痛如刀割。我怎麼可能會痊癒,我受傷好深。
妳已經割去了我生命的重心……」
用自己翻譯的中文歌詞唱英文歌,也算是一種境界。
他還當警察時,有天夜裡攔下一輛紅燈右轉的車子。
當他第一眼看見女瘢偅闵钌顬樗浴
之後他們開始交往,那是他的初戀,滋味特別甜美。
「警察與摺唇煌ㄒ巹t的女瘢傉剳賽郏仨氁挚挂磺卸Y教道德與
社會上的異樣眼光,這是被裕涞膼矍榘 !怪芟壬f,
「就好像羅密歐與茱麗葉一樣。」
『你現在不當警察了吧?』我問。
「嗯。」他點點頭。
『所以你現在身上洠專俊晃矣謫枴
「洠в小!顾f。
『這算哪門子的羅密歐與茱麗葉!』我大聲說。
「別理蔡先生。」莉芸問他,「後來呢?」
「後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後來,終於在眼淚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他說。
「那是劉若英的《後來》。」莉芸說,「你跟女瘢偟尼醽砟兀俊
「後來她開始遵守交通規則,我們之間便產生隔閡,於是漸漸疏遠,
直到分手。」他緩緩嘆了口氣,「痛如刀割啊。」
我原本想說:你找個遵守交通規則的女孩會死嗎?
但莉芸用眼神制止我,然後到音響旁按了播放鍵,播放《Knife》。
周先生又跟著哼唱中文歌詞。
我心想幸好那女孩只是紅燈右轉,如果她是酒後瘢嚕
那這段感情應該會更恐怖。
還有位住在A棟9樓的王同學,也喜歡在吧台邊和莉芸聊天。
她是個青春亮麗的大三女生,個性應該很活潑。
俗話說:薑是老的辣,美眉還是年輕的好。
所以我有時會偷偷移動至吧台邊,加入她與莉芸的對話。
「我爸要再婚了,對方甚至還有兩個女兒。」王同學似乎很氣憤,
「現在是怎樣?把我當灰姑娘嗎?」
『搞不好妳後母才會變成灰姑娘。』我低聲自言自語。
「我聽到了。」王同學瞪了我一眼。
王同學在大一時,喜歡上一位任課的老師。
每當上他的課時,她會偷偷錄音,回家後一遍遍播放。
但畢竟這是師生戀,她洠в杏職飧磉_,只能單相思。
上學期他離開學校,但她始終無法忘記他。
尤其是他的臉和聲音,總是隨時隨地出現在她的生活周遭。
「洠氲较矚g一個人會這麼痛苦。」她說。
『妳才20歲吧?』我問。
「是呀。」王同學洠Ш脷獾鼗卮穑20歲不可以談戀愛嗎?」
『當然可以。』我說,『但20歲時的愛情應該是陽光而開朗的,
妳怎麼搞成這樣?』
「我也不想這樣,我已經很努力要忘記他了呀。」王同學很不服氣,
「可是忘不掉又有什麼辦法。」
王同學走後,莉芸說也許是因為店名叫「遺忘」的關係,
很多人會來店裡尋找遺忘的感覺。
李太太想遺忘失去愛人的痛苦記憶,王同學想遺忘愛人的臉和聲音;
周先生卻想遺忘曾品嚐過的甜蜜愛情。
大多數人都試著想遺忘某些記憶,只可惜越想遺忘越忘不掉。
「但有的人卻總想記起某些曾遺忘的事。」
她說完後,凝視著我。
我的記憶從國二以後,就不再清晰,總是模糊的片斷。
比方說我會記得她叫莉芸,卻老是記不住她的姓。
或許真如莉芸所說,我想記起某些曾遺忘的事。
但問睿3J牵疫B「忘記」了什麼都不知道,
又怎麼知道到底想努力記起什麼?
「阿姨,我要一杯葡萄柚汁。」
李太太念國小六年級的大兒子走進店裡,要了一杯飲料。
莉芸見他愁眉苦臉,問了句:「你怎麼了?」
「我養的狗狗,昨天死掉了。」他回答。
『請節哀。』我說。
他看了我一眼,洠дf什麼。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葡萄柚汁後,問我:「你瞭解生命嗎?」
竟然是問這麼深奧的問睿页粤艘惑@,答不出話。
「生命……」他又喝了一口,再重重嘆了口氣,接著說:
「真是無常啊。」
『你才11歲啊!大哥。』我大聲說。
莉芸則忍不住笑了起來。
從此我在莉芸的店裡待著的時間變長。
吃完飯喝完咖啡後,我會離開位子坐到吧台邊,聽聽別人的故事。
很多人都想遺忘某些枺鳎上Ф疾荒苋珙姡妒秋@得無可奈何。
有時我會慶幸自己的記性不好,也許會因而忘掉一些痛苦的事;
但有時卻更想知道,自己到底遺忘了什麼?
會不會我跟周先生和王同學一樣,也曾經想遺忘某段刻骨銘心戀情?
但因為我天賦異稟,腦中有一道像電腦防毒軟體的自我防護機制,
可以把想要遺忘的記憶當成電腦病毒清掉,所以我成功了?
會是這樣嗎?
『妳把店名取為遺忘,那麼妳一定有想遺忘的枺鳌!晃覇柪蜍浚
『妳想遺忘什麼?』
「不。」莉芸搖搖頭,「我不想遺忘。」
『不想遺忘?』
「我害怕遺忘,也害怕被遺忘。」她笑了笑,「所以店名叫遺忘。」
『這種邏輯怪怪的。』
「你今天有發生特別的事嗎?」
『妳怎麼老是問這個問睿俊
「因為不想讓你今天的記憶被遺忘。」
『嗯?』
「說吧。」她笑了笑。
『公司裡有個女同事今天剛生了個男孩。』我說。
「嗯。」她點點頭,「算了算時間,也差不多該生了。」
『妳認識她?』
「不。」她說,「是你告訴我的。」
『啊?』
「你第二次走進店裡時,曾告訴我公司有個女同事懷孕四個多月了。
現在已過了五個月,也該生了。」
『我來這裡有五個月了?』
「是的。這五個月來,包括今天,你總共走進『遺忘』63次。」
『63次?』我很驚訝,『妳竟然算得那麼清楚?』
「嗯。」她笑了笑,「因為我不只是奇怪的人,還是無聊的人。」
我不僅忘了曾告訴她女同事懷孕的事,也感覺不出已過了五個月。
更別說是已走進「遺忘」63次了。
當我偶爾回想過往時,總會對時間的飛逝覺得震驚。
好像什麼事都洠Оl生時,卻已過了好幾年。
會不會是因為我的記性不好,所以對時間的感覺很遲鈍?
某個假日午後,我在家看電視。電話聲響起,是管理員打來的。
「蘇小姐請你到她店裡坐坐。」他說。
『蘇小姐?』我一時想不起來我認識什麼輸小姐或是贏先生。
「就是A棟一樓簡餐店的老闆。」
『喔。』我拍了拍腦袋,『我馬上過去。』
坐電梯下樓,穿過社區中庭,走出社區大門,左轉到莉芸的店。
「過來這裡。」我剛推開店門,看見莉芸在吧台內向我招手。
我走進吧台,見她身旁有一個像是斷頭台的枺鳎s40公分高。
斷頭台上面掛著8字形小玻璃杯,杯下有個像是眨y之類的枺鳎
斷頭台下面放了一個玻璃盛水瓶。
「我示範冰滴咖啡的作法給你看。」我還洠ч_口詢問,她便說:
「這種咖啡需要細研磨的咖啡粉,磨豆的時間不能太短。」
我正想問冰滴咖啡是什麼時,她剛好打開磨豆機。
咖啡豆哇哇叫了起來。
拿出一個金屬製小杯,杯底有篩孔,先放入一張濾紙;
將磨好的咖啡粉倒入金屬製小杯中,輕拍側邊讓咖啡粉表面平整,
再放入一張濾紙在咖啡粉上。
然後將金屬製小杯放在玻璃盛水瓶之上。
從冰桶中舀出一些冰塊放入量杯,「約到300c。c。處。」她說。
再倒入冷水,水便充滿冰塊間隙,直到切齊300c。c。刻度。
「我還會再加10c。c。的威士忌哦。」她笑了笑,打開酒瓶。
將這310c。c。冰、水、威士忌的混合物倒入圓弧形玻璃杯中,
用插了根金屬管的栓蓋封住杯口,倒轉放回8字形小玻璃杯之上。
打開8字形小玻璃杯下的眨y,冰水便一滴滴緩緩往下滴。
圓弧形玻璃杯內的冰水,藉由栓蓋的金屬管,流進8字形小玻璃杯;
再經過眨y,滴入裝了咖啡粉的金屬製小杯,與咖啡粉纏綿後,
最後滴進玻璃盛水瓶中。
她拿出一個計時器,眼睛緊盯著水滴,右手微眨{整閥。
「若滴太快,味道會淡而且會積水外溢;若滴太慢味道則會苦。」
她說,「標準速度是10秒7滴。」
『10秒7滴?』我看著緩緩落下的水滴,『這得滴多久?』
「三個多小時吧。」她說。
『這麼久?』我很驚訝,『那豈不是點完咖啡後可以先回家吃個飯、
洗個澡、上個廁所、出門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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