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檀香宁神,今后无论是奏曲还是其他,遇见从未经过的事情时,不必害怕,只要用心,一切困难都可迎刃而解。我的弟子,应当遇事从容不迫才行!”
上官那颜羞愧地聆听教诲,垂头盯着那枚深色的珠子,这是他的期望,她一定不能辜负。“弟子谨记了!”她摸着珠子,由那丝丝檀香袅绕全身,顿觉神清气爽,“我一定要成为出色的乐师!”她扬眸一笑。
俞怀风含笑看她扬眉的刹那,灯火忽闪,荧荧其辉。她十六岁上的这一扬眸一笑语,竟从此记在了他心上,印在了他记忆中,多少年都挥之不去。
“师父,我去了!”她欢喜地松开颈上的珠子,转身出房,檀木珠也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又落回她身前。“师父早些休息吧!记得喝药!”打开房门时,又回头一看,殷殷叮嘱。
他应了一声,看她灵巧的身形跃了出去。一颗檀香珠就这么开心么?他眼里弥漫起一缕笑意。
到皇后宫中后,上官那颜便被宫人引到了皇后寝殿。殿内廊柱垂幔,装饰堂皇,一路铜炉燃香,所用奢靡,果是中宫气派。皇后端坐凤榻之上,众宫女侍立左右。
“臣女拜见皇后娘娘!”上官那颜伏地叩拜,丝毫不敢怠慢。
皇后柔声道:“免礼!给上官小姐赐座!”
上官那颜敛衣坐了椅中三分,抬头瞧向皇后,见她高髻上金钗玉翠在宫灯下五彩流光,深红衣袍上祥云锦绣牡丹盛放,不由屏息。那气势压得人不得轻松。
“上官小姐不必紧张!”皇后轻语,命宫人送上茶水。
宫内所用都是金杯玉盏,天泉贡茶,甚为奢靡。上官那颜小心翼翼品着茶,不敢再多看皇后一眼。
“听说南贵妃认了上官小姐做干女儿?”皇后笑问道。
“是!臣女惶恐!”上官那颜忙放下茶杯回话,眼睛仍是看着地面,心中却七上八下。她在宫中对皇后与南贵妃争宠之事略有听闻,不知皇后此时提及她与南贵妃的关系有什么用意。
“倒是南贵妃眼力过人,早瞧见了上官小姐这匹千里马。”皇后凝目看向上官那颜,见她面容灵秀,一副纯真模样,笑道:“倒是哀家闭目塞听,后知后觉,太子生辰宫宴上才与上官小姐有缘一见!”
“未曾早日拜见皇后娘娘,是臣女的罪过!”上官那颜欠身施礼,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上官小姐不必客气!哀家平日得闲,也好听些曲子,不过宫里那些乐师从来奏曲无甚新意,听久了也觉无趣。大司乐掌管仙韶院,平日里事务缠身,便是陛下也甚少传他献曲,哀家就更不敢叨扰了。”皇后语调徐缓,竟似在与她拉家常,又和蔼又体贴似的,“好在如今有上官小姐做乐正,应该能与哀家解闷吧?”
“臣女愿听娘娘吩咐!”她不知是喜是忧。
“上官小姐,你起身,来哀家身边!”
上官那颜只得听令,一步步走过去,额头都渐渐生了汗。皇后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细细打量了一番,“宰相大人的闺女果然气质不凡,可曾许配人家?”
上官那颜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曾。”反正沈家结亲之事都是小时候的戏言,爹爹也没怎么提及,便不算吧。
她犹犹豫豫地想,忽有一根手指将她下巴抬起,她便不由自主抬起了目光,正与皇后对视。皇后生得五官端妍,妆容华贵,很是炫目,她心中一慌,不敢多看,却无法低头。
皇后见这贵家少女额头光洁,眉目如画,两颊粉如桃李,美貌之中带神韵,有一股子灵气,不由唇边微勾,浅浅一笑,一指在她脸上轻轻拂过,其肤滑如春水,细如凝脂。
上官那颜羞涩难当,脸颊顿成嫣红。皇后看得出神,愈觉其惊艳,不由叹道:“上官小姐容颜明艳,哀家看了一辈子美人,也未见过有你这般灵韵逼人的姑娘!上官大人好福气,生了这么个美貌的女儿!真是羡煞人也!”
“娘娘过奖!那颜驽质,不敢得娘娘这般夸奖!”她惶恐得无以复加,一颗心扑通乱跳,从未有人这么夸过她,一时间受不起这样的言辞。
“上官小姐年庚几何?”皇后拍着她手背,温和相询。
“今岁十六。”
皇后又是一叹,“正是碧玉年华啊!令人羡慕!”
“娘娘春秋鼎盛,仪态万千,才、才令人羡慕。”上官那颜眼睛垂下,低声道。
皇后掩嘴淡笑,“哀家看上官小姐本本分分一个人,竟也会说些哄人的话!”
上官那颜慌道:“那颜不敢欺瞒娘娘,那颜真心敬慕娘娘的威仪!”
皇后起身,将她也拉了起来,抚着她肩膀,笑问道:“上官小姐是否愿意将来同哀家一样有此威仪?”
上官那颜不知此话何意,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太子殿下到——”
皇后遂转了目光。
“儿臣叩见母后!”匆忙行来的望舒一扬锦袍前摆,跪拜于地。
“舒儿起来。”皇后目光慈爱。
起身后的望舒一眼瞧见皇后身边的上官那颜,有些错愕。
“见过太子殿下!”上官那颜忙行礼。
“上官小姐也在呀!”望舒看向皇后,“母后唤儿臣来……”
“来听曲子。”皇后展袖又坐于凤榻上,吩咐二人都就座,轻笑道:“来听上官乐正的曲子。”
“哦。”望舒面容冷淡。
“娘娘想听什么?”上官那颜从身后宫女手中抱过九霄环佩琴。
“舒儿想听什么?”皇后笑问。
望舒低头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儿臣想听琵琶。”
上官那颜手中一滞,皇后见状,便道:“听什么琵琶,都是西域的玩意儿!曲中以琴为尊,当听琴曲为雅!”
“琴曲听多了也觉腻耳呢。”望舒淡语。
皇后不解地瞧着他,仙韶院可有授曲琵琶?宫中宴乐时,都从未见大司乐奏过七弦琴之外的乐器。他的弟子是否会琵琶呢?
“娘娘宫中可有琵琶?”上官那颜只得放下手中琴。
“上官乐正会琵琶曲?”皇后问她。若是不会,她也不会勉强,就是不知舒儿今日为何这般反常。
“略会一些。”
宫女送来曲项琵琶,上官那颜抱入怀中,调音试弦。“殿下想听什么曲子?”她问对面的望舒。
望舒停了喝茶,瞧着她道:“上官小姐会什么便弹什么吧。”
上官那颜接住他冷淡的目光,亦淡淡回道:“还是殿下随便点一曲吧,不然不知会奏到什么时候。”
望舒嘴角一勾,“孤近日听东宫新蓄的西域乐伎弹奏凉州曲,说是新曲,上官小姐若是不会,便算了……”
琵琶弦声顿起,打断了他的声音。但见上官那颜左手手指端击捺弦身,微声初起,右手按音一出后,左手随之带音,手指向外一拨,。电子书。空弦散音响起,右手或弹或挑,或滚或剔,或抚或飞,错错落落,弦弦切切,闻之清淩澄澈,空寂荒凉。
正是新翻琵琶调,凉州曲!
望舒嘲弄的笑意都来不及散去,僵在了唇边。皇后掩袖低笑,对这少女愈发赏识了。
凉州曲曲意荒凉,并不适合宫中演奏。望舒不过是挑了新曲想为难她一番,不想竟是自己失策,便也只得硬着头皮听完这首边域寂曲。
曲终时,上官那颜极为利落地一拂收弦,余音久久不散。
皇后抚掌而笑,“好个乐正,连最新的西域曲子都会,了不起!”
上官那颜怀抱琵琶欠身道:“娘娘谬赞!这曲子其实是师父汇总在曲簿上的,那颜只是听师父吩咐,时常以新曲试手而已。”
“大司乐汇总?”皇后奇道:“大司乐对琴曲之外的琵琶曲也感兴趣?”
“师父并不囿于琴曲,但凡佳律,师父都会录入仙韶院曲簿,供弟子们学习。师父什么乐器都知晓其根源,谓之精通也不为过。若是师父来奏凉州曲,必会使听者肝肠寸断泪湿衣襟,绝不是方才那颜所奏的情状!”她抱着琵琶郑重道。
皇后看她模样,不由笑道:“哀家不过是问了一句,上官小姐便夸师十句。”
上官那颜脸上一红,言语顿塞。
皇后又起话头,闲话一阵后,见天色不早,便令望舒送上官那颜出宫。
一队宫人提着宫灯为二人照明,走出中宫后,望舒便停了步子,笑道:“上官小姐慢走。”
上官那颜看着前方夜色,低声道:“上回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原谅!”
“你是在跟孤道歉么?”他背着手,冷冷瞥她。
上官那颜迎着他冷然的目光,缓缓道:“上上回,太子殿下故意将我射落水中……”
“怎么,要孤跟你道歉?”他继续瞥她。
“岂敢!”她移开目光,“只是希望殿下不要再与仙韶院为难。”
“只要大司乐交出那人。”说完这句,他便甩下上官那颜,独自领着众宫人折回东宫,一盏宫灯也没给她留。
上官那颜抱着九霄环佩,捏了捏拳头,转身没入宫里夜色中。
借着天上稀疏的几点星光,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大明宫挨去。浓浓的夜色将她包围,空寂的宫中,檐角有呜咽的风声。她心跳加快,脚上却无法加速。千万不要在宫里迷路的好,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忽然一个黑影从宫墙上翻下,落到她面前,吓得她屏息,几乎要停了心跳。黑影笑了一笑,走进,一把搂住她腰,捂住她的嘴,飞身跃向屋檐。
第37章 天葵不至
他坐在宫殿檐角之上,将怀里吓晕过去的少女唤醒。少女迷蒙中睁开眼,在星光下,见到一张淡眉俊逸的脸,眼里有琉璃般的光芒,一时间不知梦里梦外。
“阿颜可还记得我?”他长发吹拂过面庞,轻笑淡语。
“你……子夜?”上官那颜脑中闪过那夜绫绮殿的一幕,呆呆看着面前这人,不知眼下是何状况。
“我以为你又要忘了呢。”他一笑。
“这、这是什么地方?”发现自己似乎悬空了,上官那颜吓得大气不敢出。
“宫殿屋檐上,来看看宫里的夜色怎样?”子夜笑搂着她。
难怪夜风这么凉,原来是在高处。她朝下看了眼,朱墙碧瓦、飞檐兽吻都在脚底,不由一阵头晕,下意识抓紧了他。
“莫怕莫怕。”子夜一阵低笑,星斗光芒下,瞧见了她脖子上垂挂的檀香珠,一手拿捏了起来端详。
上官那颜从他手中抢了过来,“我要下去!”
“我又没拦着你,你看,倒是你紧抓着我不放呢。”他笑得轻快。
上官那颜脸上发烫,就是不敢松手,恼怒地盯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宫里?被禁卫军发现你夜闯皇宫的话,可是死罪!”
“我难道不是乐师?”他身体向后微微仰过去,轻言笑语,似乎是要松开上官那颜,吓得她赶紧往他身边挪去。
子夜顺势拉住她手腕,将她提到一边,放倒在倾斜的屋顶。上官那颜感觉自己要滑了下去,啊的叫了一声,急忙一个翻身向他扑去。子夜不避不闪,任她扑进怀里来,抱着受到惊吓的少女笑吟吟地安抚。
“求你,放我下去!”她身体微微颤抖。
“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她抱着他手臂不敢动,连点头都小心翼翼,生怕掉下屋檐。惊惧之间,嗅觉却灵敏异常,这子夜身上竟也有檀香袅袅入鼻。
“麟德殿宫宴时,大司乐为何早早离席?”
她脖子上檀香珠的气息与他身上的檀香混作一处,霎时便让她宁神,惧怕也减了不少。“师父身体不舒服。”
子夜笑了笑,又问:“你师父近来是抚琴的时候多还是著书的时候多?”
“著书。”她把头抬起,看向他,只觉他的问题都很奇怪。
子夜眼眸却在夜空里,风将他的长发吹得在碧瓦上飘动,面容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果然如此。”似乎含了几分喜悦之情,然而很快就略感遗憾。
“什么果然如此?”上官那颜抓着他手臂,死死盯着他,“你打听我师父做什么?”
“我可以不回答你吧。”他微笑回视她。
“放我下去!”
“别急,我的问题还没问完呢。”
“到底要问多少?”上官那颜不耐烦了。
“就剩一个了。”
“什么?”
子夜忽然凑近她,面上不动,眼里却早泛起一丝笑,“你喜不喜欢我?”
“……”上官那颜板着脸,却渐渐憋得脸色通红,最后扭转头,恨不能纵身从屋顶跃下。
“你要是不喜欢我,又怎么会忘记我。”子夜抱过她的腰,又将她放倒在屋顶,俯身再将她抱住。
“你、你……”上官那颜急得更加面红耳赤,急忙推开他。子夜俯身下来,幽幽檀香扑面,她心中恍恍惚惚,抵抗也慢了几分。
“不要这么看着我。”子夜润白的手指覆到了她眼睛上,落吻于她唇间,舌尖在她粉嫩的唇瓣间游移了一番才滑入,与她逗弄一阵。
上官那颜忽觉身如飘絮,无法思考,仿佛置身一个梦幻般的世界,有无数的桃花瓣飘落,檀香的气息让她沉迷又恐慌。
许久,子夜撤开了她眼睛上的手指,俯身笑看软绵绵的少女。她睁眸的瞬间,眼神是那么的迷离。子夜的发丝垂到她脸上,他唇角一勾,笑道:“好个丫头,小小年纪却会欲拒还迎。”
上官那颜满脸通红,又羞又恼,不顾身处屋顶险境,便要挣扎起身。
“阿颜,你把我当成谁了?”子夜将她按住,俯在她耳边,“你眼睛里看的是什么人?”
她心中忽然难过,气恼万分,猛地推开子夜,一股反噬的力道也将她推离。屋顶倾斜的角度将她抛了下去,她一声惊呼,坠了下去。子夜一手拍向碧瓦,一手捞过搁在旁边的九霄环佩琴,腾身而起,急速坠落,抱住了她。
“我道歉还不成?”他将她稳稳放到地上。
上官那颜不理他,抢过琴,扭头就走。子夜跟着她身后,一路都在笑着道歉,毫无诚意。二人一前一后,一个气呼呼一个乐悠悠,直到仙韶院大门口。
她一脚迈过门槛,半转身睥睨向他。
子夜看了眼仙韶院的金字匾额,眉眼间的笑意冷了几分,“你回去吧,照顾好你师父。”说完,他转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真是个怪人!可是他为什么要打听师父的近况呢?上官那颜独自站在夜风里,忽然一敲脑门,她为什么要老老实实告诉他!万一子夜与师父有仇,她却将师父身体不适的消息透露给了子夜,会不会……
她关好大门,疾奔回紫竹居。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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