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风颜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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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风颜录-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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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关好大门,疾奔回紫竹居。

师父卧室无灯,是睡了?一转头,瞧见书房还灯火通明,她心中忽然被刺痛。这么晚了,他不是身体不适么?

“那颜小姐回来了。”白夜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是什么,要送去书房?”上官那颜指着他手中。

“给先生的药。”

“给我吧。”她从他手里接过托盘,对他挥挥手,“你去睡吧。”

白夜稚气的脸上露出个笑容,道了声谢,便迫不及待去睡觉了。

上官那颜站在书房外,叩门,“师父。”

“进来。”

端着药进去,果然见俞怀风又伏案疾书,深宵不睡,气色明显不好。他手头一堆书稿,想是已写了很久。

“师父喝药。”

他头也不抬,忙着书写,“先放下。”

将药碗放到案前,上官那颜磨了一会儿墨递过去,又看他写了一会儿字。

“师父,皇后夸我了。”她趴在桌上,轻轻道。

“哦,没有害怕吧?”俞怀风看她一眼,继续提笔蘸了墨汁。

“有些怕,……也不是太怕。”她将灯烛挑亮了些,往他跟前挪了挪。

“慢慢就不会害怕的。”

“嗯。”她趴在案上,又看了他一阵,怕打扰了他,便自己一个人去书架子上寻书看。

她搭着凳子,寻到了数本医书,都搬到地上,盘腿研习起来。近来发觉自己医学常识太少,书到用时方恨少是万万不行的,于是打算钻研一下医道。

看到《素问》第一章“上古天真论”里写道: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

她眼前一亮,原来如此可以长命百岁!前几点,师父都具备,但是“不妄作劳”……

她抬头见他过于劳形地著书,不由心里一黯,朝他道:“师父,你要养好身体,不要太过劳累!”

俞怀风持笔顿了顿,看向她,见她坐在地上看书,微蹙眉,“近来天凉,不要直接坐地上。”

上官那颜应了一声,找了块毛毯铺到地上,将医书摊开在毛毯上,又盘腿开始研习。

看到后面一句话时,略有不解,两手撑在毛毯上,一字字念道:“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不可纵欲,需心态平和。”

“哦。”又继续看。

“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 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这些都好懂,无非说的女子月事。正要跳过去,上官那颜手上忽地一滞,忙掐算时日。

不对啊,时日早就过了,平素不会晚这么久。

又翻另外一本医书,“女子孕时,葵水止。”她惊呆了。

心中砰砰乱跳,连忙继续查阅,到底怎样才会怀孕?她看过不少传奇话本,知道男女亲昵会怀孕,但究竟是怎样的亲昵呢?

翻了好几本书,书上都没写。

想起上回沈宜修非礼于她,以及今晚子夜之事,不知究竟有没有影响。好几个炸雷响在心底。

眼泪流了下来,她捧着医书,泣道:“师父,我、我可能怀孕了……”

正在案前书写的俞怀风闻听此言,眼皮狠狠一跳,手腕忽地一抖,一笔蜿蜒到了另一列,“你、你说什么?”

上官那颜抽噎着,“我、我有孕了。”

“啪”的一声,他手里的笔直直坠到纸卷上,墨迹染了工整的数排小楷。从椅中起身,眼前忽地花了一下,他走到地上正哭得稀里哗啦的上官那颜跟前,脸色忽然极为难看,低喝道:“上官那颜!”

她哭泣声忽然止住,抬头泪眼汪汪看向他,又羞愧又难过,“师父,你、你杀了我吧……呜……”

他一手抚着书架,面色低沉,眼里怒意翻卷,“你——”

上官那颜从未见过师父动怒,一时被吓住了,泪水都凝在了眼眶里。仙韶院出了她这样的弟子,大司乐竟教出她这样的徒弟,世人会怎么看?她满心伤恸,未婚先孕,世人岂不要唾弃死她!连、连师父都会厌弃她!他、他眼里的光芒好可怕……

“是谁?”他怒喝。

上官那颜吓得一哆嗦,“不、不知道……”

“不知道?”莫非是想包庇?俞怀风心中如被针扎,忽觉气息不畅。

“师父!”她从地上爬起来,见他身体晃了一下,急忙想扶住,但上前几步又停住,不敢再上前,她羞愧于心,有什么面目见他?

他微一闭目,调了调气息,许久方道:“你说明缘由,我不怪你,要怪只怪我教导无方。”

上官那颜心中难受之极,怎能怪他!“师父,都是我的错!”

他睁眼,忽然不想看她,只将目光投向别处。

上官那颜心如刀绞,他已经厌恶她了?看都不想看她……

“我、我不该让他亲我……”她捏着衣角,垂头,眼泪一滴一滴都落到地上,摔成无数瓣。

俞怀风手指微抖,心头有如利锥划过,“说下去!”

“说、说完了……”

空气都凝固了。上官那颜敛声屏气。

“说完了?”俞怀风转头看她一眼,知道把她给吓到了,便忍着怒气,将语气放缓了一些,“之后他便强迫的你?你道明原委,师父不怪你。”

之后?她想了想,算时间真拿不准究竟是哪一次,但有个问题她实在想弄明白,便嗫嗫嚅嚅问他:“师父,怎、怎样才会怀孕?亲、亲嘴会、会怀孕么?”

俞怀风愣了片刻,想起她方才的话,便也试探地问她,“他只是、只是亲过你?再无其他?”

“其他是什么?”她又害怕又好奇,噙着一眼眶的泪,迷蒙看他。

气氛有一丝尴尬。俞怀风移开目光,望着窗外的夜色,久久吐了口气,身体一软,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额头不知何时冒了一层冷汗。

“你怎知有孕了?”他语气已和缓了不少。

“医书上说,有孕时,不来葵水。”她红着脸把书递过去。

俞怀风拿过书,未看一眼就合上了几乎要被她泪水浸透的医书,放回了书架。“把手伸过来。”

上官那颜走过去,伸出手。他把住她手腕,听脉。

果然不是孕症,他心头的石头总算落下来。不过是虚脉,气血不足而已。

观察他形容,并无愠色。上官那颜心中无限期冀,不停向老天祷告。

“近来过于劳累焦虑,致使月信不准。”他抬袖子擦去她脸上纵横的泪水,心生恻隐,“好生休息,宫里的演奏都不用去了。我再给你一剂方子调理。”

愁云散尽,原来虚惊一场。上官那颜雀跃万分,“不是有孕?”

“以后不得胡说八道!”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他经不起这个折腾。

“我、我不知道嘛!”她见他不生气了,无比开心,言语又有些撒娇的意味,瞧着他,忽然道:“师父,你笑什么?”

他看她一眼,隐去了嘴角笑意,训道:“这点常识都不知道么?”

“以后、以后我多看些医书……”她十分羞愧,可是话本传奇也没有说明白怎样才会怀孕的呀,她从何得知呢?垂头搅着衣角,低垂的睫毛上还挂着未擦去的泪滴,倒映了一室的灯火。

“那人是谁?”

“嗯?”她不解。

“你方才说的那人。”他面色又沉下来。

亲她的人么?“他、他叫子夜。”她心中又开始难过,屋檐上的一幕叫她又悔恨又羞愧。

“子夜?”他并不认识叫子夜的人。

“师父不认识么?可他认识师父,还问到师父呢。”她眼神急切,提醒他,应当注意子夜这个人。

子夜。他记下了。提到这人,她便神色慌张。他倒要看看,是怎样的人!

气息忽然又有些不畅了。

第38章 窥破情劫

近日上官那颜过得甚是逍遥,睡到日上三竿不练琴,睡醒后躺床上看话本小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为故事里的人物感怀,不必担心师父会来检查功课。听白夜说,皇后与南贵妃都命人传唤过她,均被师父挡了回去。

那夜在书房闹了大笑话后,她很是羞赧了一阵,便想着要补一补医学常识。然而,师父一面责她无知,一面又将一些书籍束之高阁,令她如何也够不着。她揣测那些书里兴许有天地阴阳之道,师父居然又不让她去探寻。

向来求知心强烈的她很是郁结,从来都是她有问必答的师父这次竟敷衍了她,说该知道时自会知道,如今不懂也罢。

她便愈发觉得男女之事甚是神秘,于是每日琢磨传奇话本,想从中窥得一二。

然而,这一天,她喝完药,散完步回房,去枕头下摸一本尚未看完的话本,怎么也摸不着。奇了怪了,她一掀枕头,诧异地发现她闲时解闷的小册子一本都没有了。遍寻床榻与房间,还是一页纸也没找到。

她累得坐到床边,愤怒地想,谁偷走了她的书!

空落清幽的紫竹居只有三个人,师父、白夜和她,即便有人来紫竹居,也不会有人进到她房间来,那么就只能是紫竹居里的人!白夜有时来她房间传唤,也只是在门口站一站,绝不会来她床榻偷书。难道——

她心里一激灵,难道是师父?是他把书都收走了?

想到此,不由垂头叹息。

没有传奇本子解闷,这日子怎么过呢?不行,她得去劝说师父,把书还给她!

书房没人,寻到游廊上,听到了几声弦音。她心内诧异,这个时辰,师父应是在书房看书才是,怎会弹琴呢?

随着弦声寻到后院,蓦地看见好几个异域身影。定睛看去,竟都是回鹘衣装,几个回鹘男子侍立一旁,回鹘公主慕砂一身华美精装,正在树下弹琴,时不时转头询问身边青衫落落的俞怀风。

上官那颜停步在墙角,以白墙掩了半个身子,只拿眼睛盯着院子里的人。

日光下才发觉,那回鹘公主五官轮廓很深,与中原女子不同,浑身透着异域风情,美得炫目。尤其一双凤目,看人时秋波流转,摄人心魄,低头拨弦时,长而卷曲的睫毛覆盖下来,格外诱人。回鹘宫装又恰到好处勾勒得她身姿有致,令人惊羡。

上官那颜看得目不转睛,心中一边赞叹一边隐隐泛着酸。低头看自己无法与她相比的身形,顿感黯然。

不过,那公主琴艺青涩,对七弦琴并不熟悉,时时弹得串弦。她知自己弹得低劣,便向俞怀风请教,神态并不羞赧,而是笑意盈盈极为亲切。俞怀风坐下拨弦,一指一弦,缓慢给她示范。慕砂俯身细看,凑在他跟前,毫不避讳男女之防。

“嘶”的一声,上官那颜拽掉了腰带上的几处流苏,待发觉时,吓了一跳。她低头看着手上扭曲而凌厉的流苏,一时有些难过悲伤。突来的伤怀,不知因何而起。将手里流苏扔到地上,眼睛又转向了院子里。

师父在拨弦,慕砂在他身旁,给他拈去鬓发上飘落的海棠花瓣,又语笑嫣然地与他说话。

“那颜小姐?在这里站着做什么?”白夜不知从哪里出现。

“啊!”上官那颜被吓了一跳,回头见白夜端着托盘,“这是给客人的茶?”

“是啊。那颜小姐不舒服么?”白夜见她面色不甚好。

她立即振了振神色,笑了笑,“我去送茶吧。”

接过托盘,她理了理裙裾,顺了顺头发,把嘴角往两边一扯,摆出个笑容,便往院中去了。

白夜挠了挠头,虽觉奇怪,还是转身甩手走了。

“大司乐,这个地方有点快了,没看清楚。”慕砂俯在俞怀风身侧,发辫都垂到他衣襟上,说着,她伸手到琴弦上,试着学他的手法。

“殿下可以多试几次。”俞怀风欲起身,让座于她。

慕砂按着他手臂,弯眸笑道:“慕砂还是喜欢看大司乐弹奏。”

“师父,公主殿下,请用茶!”上官那颜端着托盘送到二人跟前。

“一会儿吧。”慕砂随意摆摆手,又继续凑在俞怀风身侧研究指法。

上官那颜被晾在一旁,扯出来的笑容渐渐维持不住了,就站在那里看二人一教一学。

慕砂手指搭在弦上,随俞怀风抚琴,节奏过快时,二人时时撞到一处。

上官那颜委屈地看着。

“殿下还是自己多加尝试吧!”俞怀风抬手离弦,又要起身。

“若无大司乐指点,慕砂尝试再多也学不会。”回鹘公主笑靥如花,抓住他的手,一起落到弦上,“可是这样?”

上官那颜眼睛都红了,走上前,递过茶杯,“殿下请用茶!”

慕砂正抬手拨弦,不妨竟有茶杯突然出现,“哗”地抬手打翻了茶水。顿时茶水泼洒到她与俞怀风手上与衣上。

上官那颜愣在当地。慕砂倒也淡定,取出手帕,不顾自己衣裙上的茶水,率先给俞怀风擦手。

“殿下恕罪,我自己来。”他掸了掸衣上的水珠,趁机离座,抬眸瞥了眼自己徒弟。

慕砂擦去衣上茶水,又关切询问俞怀风,“大司乐可有烫着?”

“殿下如何?”他侧过一步,以君臣礼待之。

“这茶水还真烫。”慕砂望着他笑了笑,顿了顿又道:“大司乐,你琴艺超凡,但是我回鹘有乐师不服,想与你比一比。大司乐不必推辞,圣上已经允下慕砂的请求,就当是回鹘与大宸的一次乐律交流吧!”

一番话竟半分退路也不给他留。俞怀风沉吟了良久,“大宸与回鹘乐曲各有千秋,何必定要有个胜负!”

慕砂笑了一阵道:“乐曲无高下,但是乐师有高下!慕砂随侍的回鹘宫廷乐师正是要与大宸帝国首席乐师大司乐一较高下,才不远千里来到长安,还望大司乐体谅他一片苦心!”

“可定下时日?”

“十日后,长安朱雀大街,圣上要举行隆重的典礼,为大宸与回鹘两位卓绝的乐师赛曲搭建两座高台。”慕砂望着他,嫣然一笑,“慕砂想看大司乐的极致风姿。”

“殿下今日莅临,便是为的此事?”俞怀风神色不动。

“当然不止!”慕砂眼眸波光流转,笑得十分妩媚,“十日后再见,慕砂告辞!”

她领着众侍从正要出院,上官那颜忽然挡到她跟前,躬了躬身后道:“慕砂殿下,小女可否替师应赛?”

慕砂本来一直未曾太过留意这少女,此时有些意外,打量了她,笑道:“是大司乐的弟子?可慕砂想听的是大司乐的神曲,回鹘宫廷乐师想交手的也是大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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