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风颜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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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风颜录-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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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低头道:“四弟的意思呢?”

“他还有什么挑的。”寒筠瞧了眼望陌,“陌儿也大了,该纳妃了。”

不知为何,听见这话,上官那颜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抬起低着的目光朝望陌看了一眼,发现他貌似漫不经心地也瞟了她一眼。以前,他们是同窗,是朋友,互相猜忌过试探过,至今也依然没有坦诚面对过,但他曾真诚关心过她。在俞怀风那里精神憔悴身心俱疲后,在望陌跟前却意外的轻松。而在与望舒恩爱夫妻的表象下,两人却从未放松彼此的猜疑。如说这宫里只能相信一人,她会毫不犹豫选择望陌。

然而望陌一旦婚娶,则会搬离宫中,于宫外另设王府。上官那颜感觉自己连最后的信任都难以交托了。

望陌凝定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后,目光又懒懒散散地化开,“儿臣的婚事自然由父皇做主了。”

寒筠满意地点了头,解决了望陌的婚事后,心思又转到善舞身上。“舞儿也大了……”

善舞脸色一变,很快又镇定下来,“待父皇身体好些了,儿臣就下嫁靖北将军。”

殿内气氛凝重,皇帝如同在交待儿女后事,上官那颜将众人一一看过去,似乎人人都满腹心事,这表面的慈孝掩盖下,各人又是什么样的心思呢?

诸事都吩咐妥当后,众人退出大殿,唯独上官那颜被留了下来。望舒满含深意地扫她一眼,“我在外面等你。”那不怀好意的一眼,让上官那颜分外忐忑。

她坐立不安地等待某个话题的到来,不出所料,寒筠倚靠在软榻上,慈祥的目光笼罩着她,缓缓开口:“那颜啊,女子容色难长久,色衰爱弛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吧?宫里向来是母凭子贵,趁着年轻,赶紧生下朕的皇长孙,将来你的中宫地位就稳如磐石了……”

絮絮叨叨了一盏茶工夫,上官那颜渐渐走神,从最初的紧张局促到赧面羞涩,再到迷茫惘然……

“那颜,在听么?”

“啊?哦!”她呆滞的眼神立即一清,“父皇,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色衰爱弛,母凭子贵,稳如磐石……”她努力回忆。

看着她依旧一副不晓世事的模样,寒筠目光渐渐深了下去,她是真的不谙世事不通世故么?十七岁的年纪就能毫不犹豫地背叛师尊,恐怕那遭背弃的师尊也是始料不及的吧?

“大司乐还好么?”寒筠不经意一问。

可能是没料到话题转得这么快,上官那颜愣了一下,神情顿时黯了一瞬,“还……好。”

“朕早就怀疑过他的身份,本也不打算深究,但舒儿监国伊始,不得不查办此事。假如他真是心怀不轨潜在宫中多年,朕也不会手软。”寒筠目中迸出一抹寒光,病容也不减损他的威仪。

“父皇打算怎么处置他?”上官那颜镇定如常地问,手指却暗中捏紧了衣角。

“谋反当诛,凌迟处死!”

“哧”的一声低响,衣角被无意间的动作给撕下了一片。上官那颜身体摇晃,额头沁出了冷汗,她扑通跪地,颤声道:“父皇!他若有心谋反,岂会等到现在?父皇还记得当初在太液池地下暗道晕过去时么,他有那样的机会也未曾下手!”

“那是他时机未到,他入宫十几年,不为名不为利,你以为是为什么呢?”寒筠冷道。

上官那颜答不出来,汗水却滴了下来,她将俞怀风陷入困境不过是心中的不甘作祟,不过是要他意识到抛弃她的后果,却从未想过要将他逼上绝境,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小手段并不能动摇他的生命,因为她对他有种超越一切的信任,因为她相信俞怀风不可能就此束手待毙。

但是,她还是禁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还是不敢冒这万分之一的险。跪着爬到寒筠脚边,她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言语都有些不利索,“即便他曾有过谋反计划,但并没动手不是么?而且……而且他还救过父皇……”

“这些能作为不杀他的借口么?”寒筠摇头,不解地看着她,“你不是背叛他了么?为何还要替他求情?”

背叛——即便行为上有过背叛——她的心却从未背叛!

“他是我师父!”她仰头望着寒筠,流下泪水。

“他收你为徒是别有用心,将你举荐为太子妃人选,是意图指使你监视太子,为他所用。你明白么?”寒筠点醒她。

“我知道。但他是我师父,父皇你不能杀他!”上官那颜愈加泪水连连。

“你们师徒一场,连一年时光都没有吧?他究竟有什么手段,让你如此护他?”寒筠凝视她,慢慢脸上现出疑色,宫里的一些传闻他也听过,“那颜,他若是真有一些为人所不齿的行径……”

“没有!”她猛地摇头,心中悚然惊醒,她如此为他求情,岂不是愈加陷他于险境?“儿臣与俞怀风绝对只有师徒之情,无一丝僭越!他教我音律,为我解惑,严格教导于我,稍有不慎便罚我背书,一丝情面也不讲!父皇,他授业如此,您怎可信流言听蜚语,怀疑儿臣?”

一句句含泪辩护,却是一幕幕从脑海掠过,哭到最后已不止是求情维护,而是悼念曾经陪伴的时光。如果可以重来,她会怀着拳挚之心彻夜背书,会抓住一切让他顾曲的机会再来把手授曲,一定不走神,不对,重来也许还是会走神……

寒筠细思一二,犹半信半疑,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不动声色道:“不杀他,除非……”

“除非什么?”上官那颜不自觉拉住他衣衫。

“告诉朕,塞北观音何在!”

第60章 唯别而已

善舞徘徊在守卫森严的仙韶院入口,不多时,一名戎装大将从门内走出,见到善舞后俯身行礼,“末将参见十三殿下!”

“卓将军不必多礼。”善舞微眯着眼,面容难测地盯着靖北将军卓然,“太子哥哥这么谨慎做什么,居然还要将军屈尊来守这里。”

“仙韶院关系重大,末将轮值,职责所在。”卓然谦卑道。

“将军对太子哥哥忠心如斯,令人羡慕。”善舞上前一步,贴近他止步,脸上幽幽笑着,几近耳语道:“这才几日,将军便将善舞甩到脑后了,忘了在本宫寝殿里说的话了?”

卓然耳根微红,鼻端散着她身上的幽香,脸上更热了,“末将怎敢忘怀,殿下有何事?”

“本宫想进仙韶院逛逛。”善舞抬眼情意热切地从卓然面上扫过。

卓然为难道:“此处关系甚大,不可随意出入。”

“本宫也不可以么?”

“太子殿下吩咐……”

“卓然!”善舞脸上的热意一扫而空,“本宫有父皇口谕,也不可以么?”

卓然默然不语,她若是有口谕,之前何需跟他好言好语。善舞见他不说话,扭头从他身边大摇大摆走过,就要硬闯。大门处守卫拒不放行,善舞冷喝:“放肆!谁敢挡本宫的驾!便是你们将军也曾在本宫寝殿……”

“公主殿下!”卓然惊出一身冷汗,掠到她身边,挥手令守卫放行,“既然殿下有圣上口谕,便由末将带殿下前往。”

善舞眸底划过一抹狡黠的微光。

入得仙韶院,善舞径自往紫竹居的方向而去。卓然跟在身后,一直默不作声。明知她逛仙韶院是幌子,探访紫【奇】竹居才是真,但也无【书】可奈何。不管是否有【网】皇帝口谕,只要善舞在他视线范围内,便不是太担心。

紫竹居外守卫更是森严,好在有卓然相伴,善舞才得以顺利进入。

初雪过后,天未霁,依旧是低沉而泛着青霭的天空悬在头顶。数进院落,雪未消,径未扫,竹叶上零零落落洒着宿雪,屋檐下的走廊间,一人青衫闲散,发丝低束,跪坐一方白席上,手拿小扇,看护炭火,红泥小火炉,煮茶正当时。

善舞从院中白雪上走来,停在雪里,看到这一幕,愣了片刻后,忽然抬袖掩口笑起来,“大司乐好兴致啊!”

煮茶之人闻声微微抬眸,淡看一眼,蒲扇在手里未停,一下一下悠悠在火炉上扇过,“殿下莅临,有失远迎。”

“岂敢劳驾大司乐!”善舞从雪地里跋涉到走廊上,跺了跺脚,抖落软靴上的雪泥。卓然不近不远站在雪地里不曾上前,一面赏雪,一面注视二人的一举一动。这两人前不久还在太子的大婚典礼上水火不容,此刻却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俞怀风唤白夜取来毯毡铺到地上,供善舞落座。善舞见俞怀风着袜不着靴,便也脱下了软靴,拉着毯毡到他身边,跪坐其上,看他煮茶。

“大司乐也懂茶道?”她看他取沸水洗碗碟,倾炉上沸水缓注杯中,一朵朵沸腾的水花挟着茶叶在碗中打旋,清香四溢。

“闲来无事罢了。”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娴熟优雅,他将一只盛了半碗清茶的青白瓷碗缓缓推到善舞座前,“殿下请用!”

善舞从他一系列动作开始便看呆了,到他请她用茶便忽然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又愣了愣,才端起瓷碗嗅了嗅香气,慢慢尝了一小口后,不由赞道:“新茶初沸,清香绕齿,好茶,好手艺!”

卓然站在离二人几丈远处,略略扫了眼凝视俞怀风的善舞,眉头微微动了动,脸上有不虞的神色。

俞怀风端起自己面前的小碗茶慢慢饮了一口,声线无波道:“可惜余茶却是不多了。”

“我宫中有!”善舞身体前倾了一些,目视他,眼里别有深意,接应他道:“父皇给过我不少江南进贡的新茶,改日我让人给你送些!”

俞怀风放下茶碗,迎向她的目光,“罪臣怕是无福消受。”

善舞毫不躲闪,湛然一笑,“那得看是谁施予,是何茶!新茶可是别有风味的哦!”

二人目光交锋,电光火石间,深意暗传,旁人难测。

“回鹘公主探望大司乐!”院门外有守卫禀道。

话声未落,只见慕砂一身回鹘宫廷穿戴,满身异域风情地款款而来,环佩叮咚。

“慕砂公主来往这守卫森严的禁区竟是比本宫要自由啊!”善舞笑意盈盈看向卓然。

卓然尚未作答,慕砂毫不在意道:“善舞殿下说哪里话!慕砂即将回高昌,临行前向圣上求了手谕,最后来看望大司乐罢了。”

善舞宛转的笑意中带着隐含的排斥,低头喝茶不再言语。

俞怀风身边又增了一方坐毡,慕砂依样跪坐下来,与善舞相对。

“这就是中原的茶道?”慕砂指着炉火茶具,颇感兴趣地问。

“器具不足,简而为之,让殿下见笑了!”俞怀风继续倒茶待客。

慕砂捧着他递过来的茶碗,道了声谢,极慎重地细品。细细饮完一碗,慕砂言语里溢满对中原茶道与俞怀风手艺的赞赏,对面的善舞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慕砂完全忽视对面的不善,目光尽在俞怀风身上,惋惜而哀伤,“你为何要身困此处呢?如果可以,慕砂真想带你回高昌!”

俞怀风不由一笑,手中蒲扇还在摇动,炉上火苗跳跃。

善舞忍着冷笑,脱口道:“本宫记得父皇已钦点了慕砂公主为四哥的王妃,不知慕砂公主还要旁生什么枝节?竟想携我朝罪臣私奔么?”

“公主好歹是皇家的金枝玉叶,言语何为如此不堪?”慕砂瞥对面一眼。

善舞不甘示弱,反击道:“方才谁说想带人回高昌来着?自己不害臊,还说别人不堪!”

二人正你来我往地交锋,俞怀风放下手中蒲扇,从坐毡上起身,悠然转身,走向回廊另一端,广袖摇动,香风飘入雪中。

他一走,交锋的二人顿时戛然而止,互相瞪视一眼后,各自陷入沉默。

看守在一旁的卓然望着天空,面上神色松懈了下来,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他在后院廊柱下负手站立,目光萦着庭院的一棵业已凋谢花叶的海棠树,雪中缕缕寒风送来。

慕砂在这里找到他,悄然走上前,只在离他三尺的距离站定,也将视线投向海棠花树,慢慢开口。

“数月前,我答应父汗同哥哥一道出使大宸,原以为长安一行会枯燥无聊,却不想,竟在皇宫大殿上遇见了你。不管你曾经是什么身份,现在是什么身份,将来是什么身份,在慕砂心里,永远都是——人间天上,唯你无双。”

她声音不大,却真诚如满庭的白雪。俞怀风眸光不禁动了动,回看她,“公主无需如此,怀风并非什么高尚之人。”

慕砂看着他笑了笑,“高尚不高尚有什么要紧,见到你,慕砂才相信这世间真有传奇!”

“传奇?被困的传奇?”他笑问。

“我不相信这里困得住你。”慕砂冲他淡淡一笑,额上珠玉的光芒与她眼瞳笑意汇成一片,“你相信我是另一个传奇么?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这里可都是太子的耳目。”他笑道。

“难道我回鹘就是边陲小国,不足挂齿么?”慕砂微扬起头。

“多谢公主好意。”俞怀风收回目光,眼底无丝毫波澜。

离去时,慕砂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酸涩,对着他的侧影道:“长安有你,不虚此行。来年,慕砂若真嫁作大宸王妃,不知是否还有机会见你一面;慕砂若从此不再踏上大宸土地,也不知能否再与你相见。”

“将来的事,谁会知晓。”他眼眸一低,瞳孔幽深,不知在感怀什么。

大宸遣使护送回鹘王子与公主返回高昌,同时送去国书与皇族聘礼。不久后,长安下起第二场雪,寒筠设宴兴庆宫沉香亭,所邀多是皇室成员。

太子驾銮停在了宫门外,望舒下了马车,牵了牵衣角,略作整理。

“太子妃,该下车了!”欣儿在车外雪地里跺脚,一团团白气从嘴边呼出。

“这么冷,设什么宴!”车内传出不满的嘀咕,磨磨蹭蹭后,上官那颜才肯探出头,怀抱着手炉,被欣儿扶着下车。

望舒瞄了她一眼,闲闲道:“东宫一天无子嗣,父皇一天不得释怀!”

上官那颜散漫的神色顿时一紧,慵懒的眼神霎时无踪,心里擂起十二个小鼓。但凡跟望舒在一起,她绝不敢真正松懈下来,这个太子妃当得毫不轻松,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听说太子可以纳几个侧妃……”她提议道。

望舒一人当先,迈步宫门内,回身眯着眼望着雪中的上官那颜,说了句很是突兀的话,“今日父皇设宴,据说还请了你的恩师。”

上官那颜忽然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呆立在雪地。

》卷五  浮生一梦长安远  羽檄烽火帝都殇

第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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