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自以为自己医术了得,可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却那么地挫败无力,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死去。”
朱祐枫摇着头,道:“秋儿可曾想过是杭弟自愿牺牲的呢?与其痛苦一辈子,不如一死还能让人想起他。”
“生不如死?”冰月一怔。
“他自小便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皇上虽赦免了他,可如此苟活于世,他必不会快乐,或许,今日静静躺在这里,让人们缅怀,于他,也不失为另一种幸福,杭弟死得并不遗憾。”
一瞬间,冰月恍然回到了多年之前,皇宫中那偶然得相遇,一张娃娃脸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那个男子对自己的这般付出和深情,她虽无力回应,却也牵起了心在的丝丝疼痛。
冰月咬住唇,坚定说道:“你说得对,至少我们会永远怀念他。”
朱祐枫和冰月看向瞪着雅柔和烟儿墓碑发呆的白杨,烟儿的骨灰,十多年来他一直带在身边,如今看来,他终是决心将前尘往事放下了。
朱祐枫拍拍他的肩道:“有何打算,武林盟主之争,还加入么?”
白杨淡淡含笑的目视着前方,好一会儿才说道:“师傅留书随爹娘一同逍遥江湖,让我暂时接手武当事务,我已托了大师兄打理武当,至于我,哪怕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寻到她。”
朱祐枫俊脸上添了一抹神采,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有了好消息,记得第一个告诉我们。”
便要拍拍朱祐枫的肩,低语道:“依小白的性子看来,他的情路会有不少波折,但也不一定是坏事,便如我们,一路行来,共历风雨,才知相爱不易,才懂珍惜。”
“是。”冰月轻应,心底变得柔软而沁甜,“相爱与相守,都不容易,枫,我们的路也还很长。”
“相不相信我能给你一生的幸福?”
“这要看你的表现,若是表现好呢,我便会多信一些。”
话虽如此说,几番生离死别,几度曲折风云,当千帆过尽,他们都知道,早已是彼此生命里的三千弱水之中,被独饮独酌的那一瓢,至于记忆,曾经的伤害与被伤害,痛彻心扉的猜忌与离别,那样的记忆不要也罢!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朱祐枫抬起手轻划过冰月额前的刘海,动作温柔细腻,疼惜安抚之情从指尖绵延流泻。“好,我们现在就回家,鹰儿还在家等着你回去呢,它可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得好好管管它。”
“恩。”冰月依旧浅笑。
回首,再度看向那三座孤坟,朱祐枫不着痕迹的拭去眼角的晶莹,拥紧身前的娇躯,烈马撒蹄,踏泥远去。
别了,杭弟,别了,烟儿,别了,雅柔,活着的人,生活也要继续,从今以后,陪伴你们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孤独。
弘治十六年,金秋时节,江南
“夫人,这盐应该放多少?”
一个从未做过家务活的家伙正对着一锅快烧焦的菜发呆。
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少妇凑上前去,看了看,只是悠闲地说道:“你爱放多少放多少,不过如果不好吃,那便是你一个人吃了它,不许像上回那般浪费。”
“喔。”
他哀怨的看了她一眼,便继续低头琢磨着那锅让他头疼的菜去了。
秋冰月笑着从厨房走出来,拿出藏着衣袖下偷出来的一块生肉,逗弄着伸出脖子急得咯咯直叫的绿帽子。
落雁放下手中的漏斗,捶了捶腰笑道:“王爷似乎不会烧菜啊,连拿铲子的姿势都有些奇怪,不如我去吧。”
“这里可没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王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由他去吧,多学几次便会了。”
秋冰月不以为然的努嘴,闲逸地坐在秋香色的软垫上,取过脚旁的竹筒,将竹筒中的清酒缓缓倒入精巧的烧壶,放置在红泥小炉上慢慢地煮着,而后抬眼看着草地上一个长得非常可爱正玩耍打滚的六岁小男孩。
“姐姐你可真够忍心的。”
落雁笑着转眼向草地看去,“环儿,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在地上打滚,你就是不听话。”
落雁挺着肚子板着脸叉腰喝道。
“啊,叫我什么事啊?”草丛中突兀地伸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环儿,你的脑子怎么老是慢一拍啊!”落雁指着冷环的鼻头:“笨得像一头牛!”
冷环摸摸后脑勺,露出他掉了两颗门牙的牙齿慢吞吞问道:“娘亲,牛有多笨啊?”
“你有多笨,牛就有多笨!”落雁气哼哼道。
“那你又说是我笨得像牛,那到底是我笨得像牛,还是牛笨得像我呢?”
“住嘴,不许问了。”
“可是为什么不能问了,难道娘亲也不知道么?”
“啊——冷英,你怎么生了这么个笨小子。”
一旁的冷英停下练剑的手,转过身看着落雁嘿嘿直笑,半晌才蹦出一句:“我儿子,真棒!”
冰月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摸着冷环的脑袋说道:“环儿不笨,这叫做憨。”
“可是干娘,干爹也骂我太笨,说教不了我,还说要把我送上那个什么山叫白师傅来管教我呢,可惜白师傅他隔了一阵子便不见踪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山喔。”冷环抓抓脑袋,皱眉说道。
“你白师傅是去找你的师娘呢。”冰月撇过头望向院外,淡云薄雾中,远山轮廓若隐若现。
时间过得真快,自扬州一别,又已匆匆数年,白杨仍然未能找到林诗诗,或许诗诗是那日彻底死了心,一怒之下绞断三千烦恼丝,跑到哪个不知名的庵子常伴青灯了也不定,不过这是不敢说与白杨听的。
而小枫似乎也真的做到了寄情山水,闲云野鹤,远离了朝堂,只是不时仍有朱祐樘的消息传来,这个时候,朱祐枫必定是独自愁眉不展的。
花姑三人这回是真正的归隐了,几年来再无音讯传来,百花谷秋冰月没有再回去看过,空门派早已传给了叶聪,可是叶聪常年镇守边关,无心打理,表面上是他在当家,可实质上还是小枫在出谋划策,朱祐枫利用他的背景和手段,将空门派这个过去只知道打打杀杀毫不起眼的普通江湖帮派渐渐发展成一个旗下有药铺、酒肆、铸剑山庄等多家商铺的后起之秀。
当然这只是表面,至于空门派到底还做着些什么,冰月也不想打听,从平日里不时飞来的信鸽到与冷英角落里的嘀嘀咕咕,秋冰月便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她知道不让他做些事,让他一个大男人委屈在家里确实也不太好。
秋风缓缓吹开云雾,将视野扩得更加宽广。
“冰月姐,小心着凉,下个月便快生了吧。”
落雁为冰月盖上一条毛毯,“姐姐和王爷俱是天资,到时候女儿一定漂亮。”
冰月微挑柳眉,指着自己的大肚子,浅笑问道:“你怎么能肯定是女儿?”
落雁抿唇一笑:“我自然看得出的,姐姐的肚子既安静又不闹腾,所以认定是个文静的小姐。”
“那你自己呢?”冰月笑问。
“我也想是个女儿呢,环儿像他爹,笨死了,我要生个女儿,可不能再像他。”落雁含情脉脉的瞅了一眼冷英,娇声说道。
“嗯,女儿好。”冰月也笑着顺势道。
心绪又已渐渐飘远,远到那个脑中无法勾勒出的边城风貌,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执意要孤独一生么?
“姐姐,你我生产的日子相差不远,若不嫌我高攀,雁儿有一个提议,若是这俩都是丫头片子,便让她们结为金兰,若同是小子,便是兄弟。”
“若是一男一女呢?”冰月笑道。
“这个……”落雁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秋冰月淡笑道:“若是一男一女,便看他们之间的缘分吧!”
“啊——”
朱祐枫举着铲子从厨房冲了出来,他平日里举着剑那潇洒的样子全没了,此时蹙着眉,有些懊恼地看了冰月一眼:“又做砸了……怎么办?”
落雁使劲憋着笑,用眼神示意着冷英一同上前,冷英放下剑夺过朱祐枫手中的铲子,道:“王……那个,大哥,还是我们来做吧。”
“你去算算被你浪费的食材有多少,下次从你的家用里扣!”
秋冰月扶着腰站起身向厨房走去,嘴角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
“干爹,干娘是不是骂你?原来你也和我一般笨。”
“去去,你懂什么,打是亲,骂是那啥,还不快去蹲马步。”
朱祐枫眼一瞪,又垂下头开始盘算起他这个月被扣了多少家用去了。
夜,寂静无声。
一声茶碗碎裂的声音惊醒了朱祐枫,黑暗中,秋冰月双手五载肚子上,喘息不止:“我肚子好疼……我……我可能……要生了!”
“你躺在地上做什么?”朱祐枫忙起身掌灯。
“我渴,想喝水,不想吵着你,便想自己来,谁知被绊住了脚。”秋冰月痛得直喘气。
“秋儿,你是大夫,不要怕。”朱祐枫手忙脚乱的穿衣下床。
“我是大夫,可也没法给自己接生啊,别惊着落雁,快找稳婆啊。”
“行行,我这便去,你坚持住。”
“朱祐枫跑到门边,又回头不放心地看她一眼,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秋冰月只觉得自己像疼了一生一世那么久,疼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心里想着只要再用点力或许就能把肚子里的小家伙给生出来,可是却偏偏已经挤不出一丝力气来。
空落落的陋室里,只有她一层层流淌不尽的汗水和无法自抑的呻吟声,冰月心里很害怕,她怕自己就这样因为生不出孩子而死去,她咬着牙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便算她真的活不成了。也一定要将孩子生下来才行。
拼着这个念头,她苦苦支撑着,两腿之间热热的流着什么,那股热流仿佛在一点点的带走她的生命,让她渐渐陷入一片寒冷,但是在最虚弱的时候,她能够明显感受到体内有一股绵厚的内力在支撑着她,让她始终保留住一口气在心间。
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混沌的时候,木屋的门砰的被撞开,隐约中她像是听到一阵推搡碰撞,脚步迭沓的声音。
“秋儿,”从外面急匆匆的揪着个稳婆归来的朱祐枫,在推开门的一瞬,在看到床榻上集结了满头汗水、已近陷入昏迷中的秋冰月时,心中剧烈一痛,他若知生孩子对她会如此痛苦,当初一定不会要这个孩子。
“秋儿,别睡,稳婆来了,别睡,现在别睡,快醒过来!”对于朱祐枫催魂的似的叫床声,秋冰月像是有了些知觉,眼珠在眼皮下慢慢的转动两下,却仍无力睁开。
朱祐枫回头对着稳婆吼道:“快!快给她接生!她若是有事,你便跟着一起遭殃,你们全家都一起遭殃!快给我接生!”
稳婆被朱祐枫吓得浑身颤抖,她本来好好的在自家牛圈里给一头分娩的母水牛接生到一半,便莫名其妙身子一轻,转眼便到了这户人家中,貌似做梦一般,结巴道:“大……大官人,到底……到底是给她接生……还是给……给你接生……你一会她一会我的,这样变来变去,这让我们稳婆很难做啊……给她接生还有得搞,而给你接生……爷儿你跟我全家有仇吧?”
朱祐枫看着渐渐昏迷的冰月,如失去理智般,吼道:“给她接生!给她接生!快给她接生!!!”
吼罢将稳婆连推带按猛送到床边。
稳婆掀开被子,定睛看过后,面容青白不已,颤声道:“这是难产加早产啊,正常的话,应该再过一个月才是,恐怕这是动了胎气了!”
稳婆很快进入角色,面容一整,利落的卷好被子边,一手拽着朱祐枫衣袖说道:“大官人,不是我说你,你娘子肚子都那么大了,你怎么能让她摔跟头呢,你看看,这眼看就要一尸两命了!还好你遇到了我杭城第一接生妙手,不然的话,恐怕你娘子孩儿就此一命呜呼没得救了啊!咦,你怎么还站在这,这男人不能进产房的啊。”
朱祐枫垂目看着拉着他衣袖的稳婆,脸色铁青,恨不得掐死谁一样,狠声说道:“你方式,再废话,小心我割了你舌头!”
稳婆脸上惊恐与惭愧交织,讷讷说道:“对不住啊大官人!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几年来,特别容易发汗,情绪还不是很稳定,动不动便爱发脾气,有事没事的,逮着个人便废话不断,为这事我还特意去看了大夫来着,大夫跟我说啊,他已经发现有好多我这般年纪的妇人都有和我一样的病状,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医治……”
秋冰月嘤吟一声,闭着眼呵呵道:“你这不用医治,过几年就好慢慢好的,不过现在,枫啊,你还是先割了她舌头吧,这胎教也太刺激了,我怕咱孩儿一生下来不会哭,直接张嘴跟咱唠嗑啊!”
秋儿……“朱祐枫一掌拍在木屋中的桌子上,桌子立时砰地一声碎成无数。
“你若是再多嚼一下舌头,我保证你比这桌子的块数,只多不少!”
朱祐枫的声音里,像是夹着无数把浸毒的飞刀,嗖嗖的向话唠接生婆的骨肉里扎去。
稳婆立即闭紧了嘴,心道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鸟,动不动便威胁老人家的人身安全,还讲不讲道理了,人间,没有公道在啊!
颤抖如筛糠般凑到秋冰月身边,她刚抬手碰了碰冰月的腿,还什么都没做时,便听到一声呻吟嘤嘤响起。
朱祐枫大怒道:“你小心点,再弄疼她我灭了你,灭了你全家!”
说罢飞速扑到床前,蹲下身去,委在秋冰月头侧,看着她慢慢睁开眼,迷离的眸子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能将视线聚集在他的脸上,朱祐枫扯出一丝笑容,无限怜惜的对冰月说道:“秋儿,我哪都不去,守着你,没事的,你一定要坚持住,你哥哥若知道你生下了孩子,一定会好高兴的。”
再掉头看向稳婆,声音陡然又变得肃杀激狂:“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你给我当心点,若是再碰疼她,我便杀了你,杀了你全家!”
稳婆在一旁几乎流下屈辱的泪水,好歹咱也是这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第一家畜接生妙手,凭什么这么吼人家嘛。
稳婆二话不说屈膝跪了下去,“大官人,大老爷,大大爷,你高开贵口,给个明白话成么?你到底是让我动手啊,还是让我别碰她,老婆子我实在是被你绕糊涂了,你说的接生方法,又要动手又不准碰,我实在是做不到啊!”
朱祐枫怒:“我是叫你别碰疼她。”
稳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