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色霜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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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色霜青-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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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寒风:“红药,替我立刻将云泽唤来。”

红药如今虽然未曾修成仙身,可是,自打凝朱死皮赖脸留在玉虚宫不肯再回来之后,这紫微垣里,她倒算的上是最能近得平生身侧的女子。“帝君,可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搁下手里的拂尘,她看着平生透着青白的脸色,神情之间透着疑惑与担忧:“您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狠狠地一闭眼,平生低低喝道:“快去!”

那凌厉的语调并着怒气,让红药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唾沫,立刻像是慌了神的兔子,跌跌撞撞就往大殿外跑,迫不及待地去寻云泽元君。

须臾之后,云泽元君入了紫微殿,却见平生一反常态,站在御座旁侧,手搁在御座的扶手上,将那祥瑞的浮雕给捏得紧紧得,不免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帝君——”云泽元君试着开口唤了一声,却不料,平生毫无预警地转过身来,往昔温和的神情连一丁点的痕迹都不剩,毫无笑意的他,显得格外冷峻且漠然,陌生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云泽元君突然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只是一径低垂着头,没有再度抬头的胆量。

定了定神,居高临下地睇视着云泽元君,平生终是开了口,一字一顿,敲金断玉一般,让人不由打从骨子里发颤:“云泽,近日你彻查清理了神籍司所有的册簿,可发现有什么遗漏之处?”

云泽元君微微颤抖了一下,心悬得高高的,全是忐忑,可表面上还能维持着极镇定的模样,将谎话说得全无一丝破绽:“回禀帝君,那些册簿全都清理妥当了,并没有任何的遗漏……”

平生那紫袍的衣袖拂过御座,耀起一圈金色的弧,清俊的容颜一片阴霾,浓眉紧皱,眼中有冷到了极处的光一闪而过。“还想隐瞒?”突兀地打断云泽元君的言语,平生咬牙切齿地,字句从牙缝间挤出,足以显示他那勃发却也隐忍的怒意:“若是没有遗漏,那么,你倒是告诉我,玄都玉京之上那一双自称从大珠子里钻出来的小娃儿究竟是哪家的仙童?父母是何方神祗仙家?为何册簿之上毫无记载?!”

 “那是,那是——”云泽元君语塞了,只是将头越埋越低,似乎还想寻找借口挽回这已经无法挽回的一切。

厉喝一声,平生阴鸷冰寒的黑眸深处,凝著炙热的怒火,熊熊燃烧,让人胆寒:“说实话!”

云泽元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发白,终是抵挡不住平生怒气的侵袭,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能无奈地低语:“帝君,属下不敢说……”

一个“不敢”道尽了那一切被掩埋的真相。

能够让云泽元君“不敢”的角色,似乎不用再多言赘述,一个一个全都呼之欲出了。

冷眼看着云泽元君那诚惶诚恐的模样,半晌之后,平生长叹一口气,强压下心肺中因被欺瞒而撕裂般的痛处,沉痛而艰涩地一字一字诉说着:“云泽,你跟在我身边十数万年,我信你更甚于我血脉相连的兄长,却不想,如今,就连你也在想方设法地欺瞒我,蒙蔽我?!”脸上掠过痛苦的抽搐,他深吸一口气,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似乎是从那灭顶的绝望中里勉强拉回几许神智,紧闭痛苦的双眸,就连唇畔的笑也变得凄楚,只是连连道:“好!好!!好!!!”

 “帝君……”云泽元君甚为不忍,嗫嚅着唤了他一声,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将身子伏低,强忍着心底的煎熬。

其实,这些年来,他未尝不是在受着良知的煎熬,本以为随着日日渐渐过去,一切能被渐渐淡忘,却不想,偏偏是在这时候,被平生给识破了一切。

只是,即便有极重的负疚感,他也是没有胆量坦言真相的。

他要怎么诉说那个痴情的女子所遭遇的一切?

那种就连旁观者也能感受到的锥心刺骨的疼痛,他不忍,也说不出口!

“你下去吧……”仿佛这逼问耗尽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平生颓然坐在御座上,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而云泽元君无声的迅速退了出去,整个偌大的紫微殿,只余下平生一个。

满脸尽是疲惫之色,平生已是完全丧失了平日的意气风发,像是经历了一场从未有过的打击,所有的狂傲不羁全都变成了沮丧,满腔难以言喻的痛苦无法压抑,不断冲击着五脏六腑。

也不知何时,红药悄悄地进来了,呈上了他最喜欢的“广寒银梭”,这才压低了声音,尽己所能地劝慰:“帝君,莫要生气了,元君大人他,也是有苦衷的……”

“红药,你可明白,我如今的感觉?”御座的扶手处,左手五指掐印不觉深陷成沟,平生郁郁地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滑过喉间,却并未觉出什么甘美来,只感到满腔苦涩犹如黄连入腹,难以下咽。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开口,心底却舔拭到了无法掩饰的萧索:“许多许多事,我疑惑非常,却全然无法探究真相……”

听着平生这样的言语,自然能体会到那种被欺瞒的无力感,红药不免有些心酸。

其实,一切的一切,她虽算不上一清二楚,可云泽元君并没有防备过她,所以,她也算是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一直没有告诉平生,是因着她时常见云泽元君深锁着眉宇,知道这事必然牵连甚广,也就不敢轻易地透露出什么。

她一直恋慕着云泽元君,自然不会做出卖他的事,可而今——

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狠狠咬牙,突然开口问道:“帝君,你还记得以前那位伺候你夜阅公文的千色姑姑么?”

“千色?!”虽然知道这一切肯定会和千色有牵连,但是,许久没人在平生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唤出口时,就连平生也略略觉得有些陌生晦涩了。“她怎么了?!”每一个字从嘴里吐出时,他都能感觉到胸中气血都在翻滚,汹涌的浪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拍打着心扉,虽然明知红药的言语会为他带来新一轮的震撼,可他却逼迫着自己镇定如斯。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红药低垂着头,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究竟应不应该,只是深吸一口气,不吐不快:“当日你受伤回来,我亲见元君大人将那千色姑姑给送到紫微殿门口,尔后,那姑姑就入了紫微殿,后来——”

 “后来怎样?”见言语突然停留在了关键之处,平生的心狠狠揪紧,急切地追问道。

红药所说的,应该就是他因管了夭枭的闲事而受伤被送回紫微垣,千色竟然主动前来那一日——

“后来,后来……后来,一直没见过那姑姑出来……”红药被催促着,追问着,忍不住有些结结巴巴的。定了定神,她的话尾突然低了下去,垂下眼,蝶翼一般细密的眼睫,在脸上投下晦暗的痕迹:“再后来,没人知道那千色姑姑究竟去哪里了……”

 “你说,她进了紫微殿,之后再也没有出去过?”平生顿了顿,突然出声询问,背光的脸庞显出了瘦削和阴沉,晦暗的色彩看起来很复杂。

 “嗯。”红药点点头。

“你确定?!”平生咬紧牙关,好半晌才松开,再一次询问,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痛意,甚至连呼吸中都是苦涩的味道,弥漫着哽住了喉咙,声音比起方才,更显嘶哑。

 “嗯。”虽然稍稍迟疑了一下,但红药再度点了点头。

“这不可能!”全然不可置信的,这一刻,平生觉得自己的心底像有什么坚硬锋利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刨着,由浅坑慢慢汇集为深渊,直至把他的心似乎也给刨穿了:“我醒来之后,她明明……她明明……”

他想说,他醒来之时,她明明已是没了踪影,他便以为,她是不告而别……

不知为何,突然就忆起了她当日的模样,她第一次伸手主动地揽住他的颈项,她的手指一寸一寸拂过他胸口的伤处。那时,她道——

从今往后,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的。

尔后,她伸手覆住他的眼眸。

再后来,他竟是睡着了!

对了,他为何会睡着?

为何醒来之后,她就不见了?

为何没有人知道她去了何处?

难道,他不知不觉间错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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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平生第二次上鄢山。

说句实话,他总觉得这鄢山是一处极为怪异的地方,仿佛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一直召唤着他,牵引着他。早前,他无数次动过再来此处的心思,一直未能成行,是自以为千色当日不告而别后独居在这里。

那时,她说她心里只有她的亡夫,他又怎么能不识好歹,苦苦纠缠?

可而今,他才算是隐隐知道了一些一直不知道的事。

他辨不清真假,理不清头绪。

越靠近鄢山,他越是莫名其妙地心生恐惧。他希望千色在这里,这样,他便可以放心,可是,这无疑便是说明,她当日的不告而别的确只是为了讨喜而欺骗他,他自然伤怀。可是,若千色不在这里,那么,她却又是去了哪里?

她当日留下那支金丝檀木的簪子,又有何用意?

他无法压抑心底的各种矛盾,只能任由它在血脉与骨髓中增长直到蔓延至四肢百骸。

与前一次上鄢山时所见的景致不同,当初那半山腰上如火如荼盛放的转日莲已是漫山遍野了,可惜,因着时节轮替,正巧是草木衰败之时,那些转日莲并着枝叶茎杆也都纷纷败落,零落成泥碾作尘,呈现出一片枯萎的褐色,带着深重的萧瑟。

那几间简陋的屋子如今还在,就连屋里的桌椅器皿上,也不见什么灰尘,看样子,是经常有人打扫修葺。

平生心中有些喜悦,只道是千色真的独居在这里。

可是,从厅堂一直找到寝房,他也没有如愿看到千色的身影。

寝房之内,床榻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件红衣裳,他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竟然全然不受控制地一把抓起那红衣裳。

那,是一套男子的衣裳。

毕竟,若非特殊的场合,硬是没有哪个男子会穿这种式样的红衣裳的。平生看得出,那是套男子的喜服,一针一线,很是用心,而那式样,他更觉得有些眼熟——

对了,若他没有记错,千色最后一次来见他时,穿着的那身红衣裳,和这件衣裳的样式,应是一样的!

这么说,她那日穿着来见他的,竟然是喜服?!

一时之间,他全然不明就里,想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举动,直到寒风从那门楣刮了进来,卷起了桌案上那薄薄的一页绢宣,竟是给吹落了地。

那雪白的绢宣上似乎是有着什么自己,历经了太久的时日,已经有些模糊了。

平生躬身拾起那绢宣,却只见那上头题着一阕《南乡子》——

细雨送黄昏,遗梦南柯忆到真,执念萍逢成落寞,贪嗔,缘浅情深各几分。

云过月无痕,彼岸花开不可闻,持手难留来去者,拂尘,犹自悲欢饮水人。

遗梦南柯?执念萍逢?缘浅情深?

彼岸花开?持手难留?犹自悲欢?

他正细细琢磨着这其间的含义,却不知何处刮来了一阵强风,竟是大得将那堆在桌案上的书册也吹拂得哗哗作响,夹在书册里的绢宣也被吹得七零八落,像是漫天飞舞的蝶,洋洋洒洒在整间寝房内乱飞,最后,弄得满地狼藉。

攥紧了手里那页题着词的绢宣,平生望了望那落了满地的绢宣,隐隐约约看出,那些绢宣上抄撰的都是经卷之上用以忏悔赎罪之言,可用的却不是一般的墨,而是与水融合后透着殷红的胭脂!

那些和着水的胭脂,在那雪白的绢宣上留下了极娟秀的行行字迹,像是篆刻一道又一道的伤口,竟让平生隐隐觉得疼痛。

再次躬下身,他打算拾起一张细细看,却不料,衣襟里的那支金丝紫檀木的簪子却是不经意掉落了出来,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铿然之声。

平生愣了愣,倒也不急着去捡拾那绢宣了,转而打算拾起簪子,却不料,那簪子像是入了土一般,极迅速地生根发芽,须臾之间就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更是生出了无数匪夷所思的幻想——

那是一个少年,精挑细选了一根金丝檀的树枝,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细细地打磨,直到将那原本粗糙的树枝给磨制成了一根极光滑的簪子。而他喃喃自语的,全然是对他师父的恋慕与青睐!

在经历了不屈不挠地表白之后,在月老祠里,他终于觅着机会,将那跟簪子亲手簪在了心爱女子的鬓间,与她约定了生生世世,而那女子轻轻微笑,主动亲吻他,他心中喜得如同雀跃!

而他的师父,那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千色!

原来,这支簪子里留下的,是那制簪人的记忆。

相拥相守的幸福,缠绵缱绻的旖旎,目睹着他人的悲欢离合而自身衍生出的忧郁,一路携手,一切似乎都很突然可却又是那般水到渠成,有过分歧,有过磨合,但,唯一不变的是彼此生生世世一双人的决心。

平生就这么一直看着,看着那些属于别人的记忆,猜想着或许就是那个叫青玄的凡人。只是,越是往下看,他越觉得感觉诡异,不知不觉间,仿佛他已是成了那个凡人青玄,经历着凡俗之间的贪嗔喜恶怒,悲欢哀怨妒;还有他一直不曾体会过的男女之情。

直到那挖心的一幕映入眼帘,那种深切地担忧,那种恨不能以身代替的痛楚,甚至于是毫不犹豫地绝然,感觉逼真的全然像是亲身经历,平生突然震惊了!

然而,记忆像是瞬间告一段落,再度开始的却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

背着爱人的尸首硬闯紫微垣的绝然,为了救自己的爱人甘愿入化妖池的决心,锁妖塔内百余年生不如死的身心折磨,还有那再度相逢却不识的黯然与酸楚,绝望与哀恸!

而那个让她绝望,让她哀恸的,竟然是他!

平生惊愕万分地跪倒在地,垂下头,全然无法接受这一切,只觉得腹中似乎是有什么在不断地上涌,挤压着五脏六腑,搅合出了百般滋味!

最终,他张开嘴,竟是一口吐出了那被强灌的三途河忘川水,汹涌的记忆如同潮水奔泻而下,一时之间充斥着他的思绪!

他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想起来!

可是抬起头,他却恰好是在这时看到了令他撕心裂肺的一幕——

那是在紫微殿里,她双手覆着他的眼,看着他慢慢熟睡。俯下身,她紧紧搂住他,亲吻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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