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他如今打的的确是个有去无回的算盘。
搅了这御赐的婚礼,那右相的千金,若能吓跑便就最好,如若不然,他御了鬼魂来,是生是死,可就听凭造化了。即便是为了娶了素帛犯下这滔天大罪,那又如何?他活不了多久,可是,到底,他也算为素帛留了一条后路吧,日后,她衣食无忧,不用再抛头露面,也不会有那么多风言风语了。
若是能再为她留下一个孩子,母凭子贵,承继宁安王府的家业,他便是死也瞑目了。
这样想着,赵晟转过身去,轻轻抚了抚素帛颊边凌乱的发丝,那温暖的一笑无疑便是最好的安抚与慰藉。
分明一直看出了赵晟不会反悔的决定,可是青玄却还是忍不住问了最后一句:“你是真的不打算就此收手?”
微微蹙眉,并不曾有半分瑟缩,言语轻柔,唇边有一丝固执的表情,只淡漠地应了声:“青玄兄,你与你师父两情缱绻,情意绵绵,自然体会不了我与素帛相契不能相守的难处。倘若有一日,你与你师父之间也有世俗阻碍,希望你也还能如此心平气和。”转过身去,他关上了屋门,揽着素帛便就往屋里走。那隔绝的门板后头,只传来四个决绝的字眼——
“就此拜别。”
望着那关闭的门板,青玄长吁一口气,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对那一双璧人的往后有些沉重的担忧,又有些钦佩赵晟的坚毅与决心。
“师父,赵兄恐怕是不会收手的。您看现下如何是好?”拽紧了千色的手,他的言语中透着询问,沉着声,掌心有着骇人的热烫温度。
门缝里透出的微光,像一只透明的蝴蝶,妩媚地在空气中飘忽游离着。千色抬起眼来,双眼清澈得不见一丝阴影,却也清澈的犹如镜面:“如今,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不管怎么说,先保住他的命要紧。”最终,蝴蝶翩然而去,不曾留影,也不曾留声,此刻,她的声音与神情一样平静无波,一字一字都咬得极清楚,唇边的那抹无奈却也莫名地有了温度:“至于成全他与素帛,或许,为师能想到其他的法子。”
黑暗之中,她望向青玄的脸,却发现,他眼中的坚毅与那赵晟毫无差别。
这是第一次,她迟疑着,究竟该不该欣然接受他的紧握,不再试图挣脱他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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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赵晟有了那算不得矛盾的小冲突,青玄自是不会再回宁安王府去住了,便就同千色一起,找了个小客栈暂住。
第二日一大早,整个宁安城便就闹哄哄的,听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说,九公主亲自送婚,花轿载着那右相千金即将入城了。
而正当此时,素帛竟然也找上了门来。
“这位公子——”客栈哦客房门口,她看着房内斟茶对饮的师徒俩,想起昨夜的那些事,嗫嗫嚅嚅之间,有些难以言喻的羞窘:“公子可否与素帛借一步说话?”
当时,青玄原本正一边斟茶,一边寻思着如何让师父放弃这种饮甘霖雨露,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习惯。
没错,师父太瘦了,这么单薄的身子,以后若是有了身孕,只怕会有些辛苦——
本就是八字还差一撇的胡思乱想,满脑子神神叨叨地,一见到素帛,青玄也免不了有些惊讶,不知她为何会找上门来。望了千色一眼,见千色神色泰然,他便就起身,和气地开口:“素帛姑娘,你有什么事么?”
“昨晚,公子与晟——”素帛支支吾吾了好半晌,这才鼓起勇气询问:“晟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
昨晚的事,她听得一知半解,并不完全明白,事后询问赵晟,可赵晟却只字不提,碜得她一整晚无法入眠。天快亮时,赵晟回了宁安王府,她也听说了那右相千金的花轿即将入城的消息,心里更是慌乱。
“此事,你不该过问。”青玄摇摇头,此时并不打算将其间的来龙去脉告知,只是好言相劝:“即便是告诉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见青玄不肯言明,素帛心口没由来地一竦,眼睑一跳,一股说不出的酸楚自背脊底部升腾上来,热热地涌到眼底。“我和他命里真的注定没有姻缘么?他娶我便会有性命之忧么?”鼓起勇气,虽然到底是问出了口,可是唇边却绽出一抹哀戚莫名的微笑,敛下的眉眼间,有一抹难言的疲惫:“其实,我可以帮得上忙的,我可以劝他,再不然,我可以离开他的——”
她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呼啦一下便窜了进来,大呼小叫个不停:“青玄师父,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那人正是小花妖凝朱!
千色搁下手里的杯子,神情漠然,也不见抬头,只是顺势问了一句:“是那刚入城的新娘子出了什么事么?”
“新娘子没事!”凝朱似乎跑得又急又快,此刻抚着胸口不住地喘着粗气,半天也没缓过来,只好断断续续地道:“是赵晟……他突然晕厥……倒地不起……如今,如今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怕是快不行了!”
水犹寒
对于宁安王府来说,这本该是喜庆的日子,可是,突如其来的意外却生生地将所有的喜庆全都淹没了。
正当新娘子的花轿入了城,即将到达宁安王府的时候,在书房里翻阅书册的赵晟竟然莫名其妙地倒地不起,昏迷不醒,若不是那急着报信的管家发现了不对劲之处,只怕这一拖便就会拖出更大的问题来。
这下子,别说是没人顾得上那远从京师而来的新娘子,就连一向派头十足的九公主,也被晾在了一边,整个宁安王府上下闹腾成了一锅大杂烩。
大夫良医来了一个又一个,灌药,针灸,掐人中,什么法子都试过了,赵晟也不见丁点儿好转,脉息反倒是越来越弱,脸色越来越惨白,身子也越来越凉。到了最后,大夫们无不摇头摊手,只说是“急症难治”,安抚宁安王妃为这唯一的宝贝儿子备好寿衣,布置好灵堂,准备后事。
宁安王妃被彻底吓懵了,回神之后,立即哭得死去活来。
其实,宁安王妃心里清楚,赵晟虽不是她的亲生子,可是,却一直是她的护身符。早前,宁安王赵权还在世之时,因在沙场之上不慎伤了要害之处,便落下了不能生育的病根,久治不愈。宁安王妃失望之余,便就去宁安城外的别院吃斋祈福,不料,半夜里,也不知是谁,竟将一个小男婴给扔在别院门口,不管不顾。宁安王妃只道是上天垂怜,派送子娘娘给她送来个依靠,便就抱了去,得了宁安王的同意,对外人扬言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掩盖了一切的真相。这个男婴,正是赵晟!后来,赵权薨逝,不明真相的赵晟自然也承继了宁安王的爵位与邑禄,不仅将整个宁安城治理得井井有条,对她也谦恭尊敬,百依百顺,从未曾有过任何忤逆的言行。
只是,如今赵晟这副模样,她却该如何是好?
宁安王妃这一哭倒是人之常情,可流言蜚语顿时便就充斥了整个宁安城。民众纷纷传言,前几日宁安王府的艄公和两个外地人在宁安河上遇到了红衣水鬼,如今,这宁安小王爷突然得了这意外的急症,性命垂危,定然是因为宁安王府没有去宁安河上三牲蔬果祭祀水鬼,所以水鬼发怒,降下了灾劫。
当然,也有人表示疑惑,不是向来都是外地嫁来的新娘子出事么,怎么这一次变成了新郎倌遭殃呢?
所谓的流言总是传来传去,越传越离谱的,不多时,等到千色、青玄以及素帛赶到宁安王府大门外时,宁安王府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堆看热闹的民众,窃窃私语,争论不休,那流言竟然已经见风使舵地便就成了——
新娘子命硬,水鬼拿她没办法,于是便就祸及了小王爷,这就是传说中的还未嫁过门就克夫……
所以,在入宁安王府之前,青玄略略一思索之后,果断地让凝朱带着素帛在宁安王府之外等一等,自己和千色先进去看看究竟,以免慌慌张张冲进去,打草惊蛇,平白地将素帛也卷进那流言之中。
宁安王府的侍卫认得青玄自然也就阻拦,千色要进去,更是轻而易举,小事一桩。只不过,待得他们两人入到赵晟的寝房时,却被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的赵晟给惊得愣了一愣。
赵晟的奄奄一息地不省人事,他们本以为这是赵晟的计划之一,可如今看来,一切倒似乎真的是成了意外!
“你是——”宁安王妃虽然也认得青玄,可是却并不认得千色,被这突然闯入的两人一惊,连呼天抢地的哭声也停了下里,只是怔怔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千色毕竟是见多识广,不过看一眼就知道这意外是怎么一回事,顿时眉头深蹙,眼波流转,双眸中潋滟着莫可奈何,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极为头疼。“你想救他的命么?”顿了顿之后,她不动声色地阖上眼睛,似是在思索什么,好一会儿,睁开眼,黑眸深敛无波,笔直的望向宁安王妃,眸中快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若是想,就让闲杂人等全都离开,包括你在内”
宁安王妃也不知是被惊傻了还是怎么的,一时愣愣地回不过神,倒是在一旁神色平静的九公主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局势发展,让宁安王妃和一干侍奉汤药的闲杂人等都暂时回避。末了,她挑挑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我是他姑姑,不算闲杂人等吧?!”
说这话时,她的眼光并未放在千色身上,而是紧紧盯着青玄,眉宇含着诡谲的笑意,眼神炽热如焰,若有所思地一寸寸在他的身上燃烧。
千色并不回应,只是转头漠然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便悄悄吩咐青玄。
“青玄,你去外头,让凝朱带着素帛从后门进来。”
青玄点点头,在临出门的一刹那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一眼那九公主,发现那是个相当美艳的女子,看那模样约莫有二十来岁,可身边跟着个神色倨傲一声不响的美少年,看那模样,只怕还未及笄,可眼神却带着与年龄不相符合的傲然,看眼前的一切都是无动于衷的冷漠。
当青玄打量那美少年的瞬间,那美少年竟然也在打量青玄,那眼神虽然傲气不可一世,可却也隐隐含着莫名其妙的敌意。
青玄没有在意,只是匆匆地出门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可是,他一出了门,千色与那九公主竟然就以凡人听不见的“幽冥传音”方式开始了交谈。
“千色,久违了。”那九公主笑得甚为温婉,可是,那表面的温和之下,潜藏着的反而是任谁也看不透的诡谲,言语中含针带刺,似乎是可以挑衅:“当年,你意气风发,与你那情郎一同横扫魔界千军万马,着实了不得,只是,今日怎么就形单影只地来人界多管闲事,扮起大慈大悲的观世音来救苦救难来了?”
这话里提到的“情郎”不是别人,正是风锦,而她也并非不知道千色与风锦最后的决裂,说这话的意思并不是真的疑惑,那语调,十成十的是故意在他人伤口上撒盐!
“喻澜,好久不见。”千色的表情很漠然,连眼也没有抬一下,言语里也不见一丝情绪起伏,可是却也能不动声色地反击过去:“如今,你已是越来越有公主的派头了,却不知,这人界的公主与妖界的公主究竟各有什么妙处,到底哪一个更对你的胃口?”
由此针锋相对的言语可见,两人相识已久,而这所谓的九公主,躯壳早已是个死人,寄居在那身体里的,是妖界颇有影响力的妖王之女——喻澜。
至于她身边的那个美少年,身份便就更加特殊了。
所谓故人相见,先行叙旧。
见千色已经全然知悉了她的底细,喻澜倒也不急,只是轻笑着:“千色,倒不如你来说说,做妖界的异类和仙界的异类,哪一个更对你的胃口?”
若说到异类,千色并不吝于承认,自己当初在妖界实实在在是个异类,拒绝了妖王的重用,一心修道成仙,群妖皆以为她是痴心妄想,却不料,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竟然真的顺利入了神霄派,拜了南极长生大帝为师,与魔戒一战,她声威大震,尔后更是修成了上仙,。这一奇迹无疑使得妖界之中生出了无数一心修道成仙的跟风者。
花无言便就是这其中很好的一例。
千色冷冷地哼了一声,面目平静,一派淡定从容的样子,黑黝的眸子平眺别处:“如今,你为了个寄居在他人身体中的死魂,竟然枉顾自身妖界公主的身份,陪着他辗转世间找寻可寄居的皮囊,枉顾自身数千年的道行,看来,你也完全能博得个异类的称号,不遑多让。”
听了这话,喻澜未置可否,倒是站在一边的美少年眼神越发冷了下来,带着点显而易见地怒意。
正当此时,青玄带着凝朱和素帛急匆匆地从王府的后院过来了,一入赵晟的寝房,便就发现这里的气氛带着说不出的怪异,他也懒得去探寻究竟,只是站在千色身边,很自然地盯着对面那九公主与美少年,无声地对峙着。
或许是在方才入宁安王府的路上便就从青玄的口中得知了一些端倪,素帛入了寝房之后,竟然并没有过分慌乱,只是紧紧咬住唇,细细地将躺在床榻上的赵晟看了一遍,深深吸一口气,这才过来低声询问千色。
“请姑娘实话以告,他还有得救么?”
千色并不同她拐弯抹角,也没有一般人的软语安抚,只是淡淡搁下话,神情在那瞬间变得肃穆,声线如刀一般犀利:“他若是还有得救,你敢为了他豁出命去冒险么?”
“当然。”素帛答得斩钉截铁。她并不清楚自己能做什么,可是,那一瞬,常年被生活磨砺出的坚强在躯体之中驱策着她,眼角眉梢所透出的一些无形的东西也也昭示着这个女子柔中带刚的一面。
“那好。”千色轻轻点点头,似乎早就聊到素帛会有这样的回应。望了一眼床榻之上的赵晟,她眼眸之中流转着淡淡的疏离,尔后,漆黑的眼瞳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宛如无风无浪的潭水一般,没有漪沦:“他被鬼差勾了魂魄,如今想必已经入了幽冥司,如果能尽快将他的魂魄从幽冥司带回来,便就有救,若不然,便只能给他办后事了。”
素帛那厢还在困难地消化着千色给出的那些信息,喻澜身边的美少年竟然把眼一横,冷冷一哼:“鬼差!?”他冷笑讥嘲地开了口,将那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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