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有理了?搁法律上你这叫教唆懂不懂?高明哲要是判十年你最少也得判八年!你就坏去吧你啊,好歹杨思北也是你哥儿们,你也真舍得把他往死里折腾!”
杜宵叹了口气,“顾湘,你说你多善良啊。”
杜宵这句话把我吓一哆嗦,赶紧抬头瞅瞅太阳是不是还在西边。没等我搭茬儿,杜宵又说:“你还记着那会儿我们要废了一‘海跑儿’的事儿么?”
我知道杜宵说的是哪件事儿。大二下学期那会儿,杜宵他们人大附考过来一小男生,跟杜宵一个系一个专业的,挺爱惹是生非,那天不怎么招了一“海跑儿”,人家领了一干人等找学校来了,杜宵那小兄弟没言语,回宿舍去了,那帮小子一看没的打,站楼下就一顿嘲笑,不大一会儿杜宵领着一群大二的男生,手里拿什么的都有,杜宵那小兄弟跟在杜宵后头,俩手攥着一把军刺。
当时我和丰菱正好打那儿路过,看见这群人,丰菱一眼就把杜宵看见了,“操!丫怎么又要打架了?!”说着丰菱就冲上去,我也跟着过去了。
于是我跟丰菱就拼命拦着杜宵和那群男生,丰菱指着杜宵那小师弟就骂:“常路你他妈傻啊?你手里那玩意儿算凶器你知道不知道啊?我告儿你你自个儿乐意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你少把我们杜宵往里折!”
我拽着杜宵的胳膊,“杜宵,杜宵你可不能犯混,大一那回的事儿还没了呢……”我正想往下说,一眼就看见人群里的杨思北了,我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倒抽一口凉气,“杜宵你疯了?!杨思北这么老实巴交的你也往这儿领?你不是害人么!”
我也忘了后来都发生什么事儿了,反正那场架是没打起来,可能那帮小子一看杜宵领了这么多人来,有点儿胆儿颤,他们吵吵嚷嚷要走的时候,杜宵还在喊:“有种你丫别走啊,欺负小的算什么你们!操!”我记着丰菱当时甩了杜宵一巴掌,咬着嘴唇哭着说:“杜宵你怎么就不知道替别人想一想?!”丰菱说完就走了,头都没回。
“我就记着当时你那一脸特真实的着急,我觉着你特善良。”杜宵说。“要不是那会儿你跟虫子好着,我还真得以为你瞧上思北了呢。”
这会儿我瞅着杜宵,心里特百感交集。我在想,丰菱这么一个风华正茂前途无量的小姑娘,不缺胳膊不短腿儿的,凭什么就在杜宵这混小子身上浪费了那么些年的青春呐?还不领情不道谢的!“杜宵,其实我知道你是一本质特善良的人,谁都不忍心伤害,可到头来把自个儿最在乎的人伤害了。你就是那种人,因为害怕失去而不愿意去得到。”我也不知道我哪根筋搭错了,愣是蹦出这么一套酸里吧唧的琼瑶式理论,差点儿把我自个儿酸一大跟头。
我还以为杜宵得龇牙咧嘴地摇头摆尾一阵子呢,没成想他没有。杜宵抬眼一瞅我,说出一句特经典的话:“你丫就能跟我这儿英雄本色,有本事跟全世界都这么招摇啊,要不然谁他妈知道你原来是一这么温柔的女的!”你说杜宵这人也奇了怪了,怎么“温柔”这种形容词出现在他嘴里怎么听怎么都不像这个词儿呢?要练成这一身功夫我瞧着没个十年八年的不成。
完了杜宵跟看升旗仪式时候一样的表情瞅着我,“哎,顾湘,我一直想问你,你们女的老说的那个‘男人那不坏,女人不爱’,是不是真的?”
我缩着脖子摇头,“至少我不那么想。我可不想往家领个千年祸害。我就喜欢好男人。”
杜宵特大彻大悟,“我就不该问你!你要喜欢坏男人能挑上杨思北那本分得一把掐不出水儿来的?!要问我得去问杨念南,这丫头怎么就瞧上高明哲这丫挺的了呢?肯定是丫够坏!”
我是听说过这样儿的说法,也琢磨过。也许女人都钟情于爱情的不可捉摸吧。越坏的男人越神秘越把握不住,所以才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不过我对这种男人一向没感觉,因为我觉着我是一顶天立地如假包换的傻妞,再弄一这么难把握的主儿,非得把自个儿糟践得比拉登还得惨。
我跟杜宵在我们宿舍楼底下一直聊到天黑,杜宵在这期间抽了半盒烟,熏得我直掉眼泪,过往的人直看我,以为我跟杜宵谈恋爱杜宵要跟我分手我不干然后哭天抹泪地挽留呢。
杜宵抽完了他烟盒里最后一根烟,跟我说:“你也甭去找杨念南了,说也是白说,你们女的都是南瓜脑袋,碰上爱情就不会走道儿。瞅瞅你,虫子小丫挺的那么对你,你丫还不是死心塌地想着人家?!”
“哎哎,你说话就说话,别把我扯上啊!”我不乐意了,心里掠过虫子的影子,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还是我去找明哲说说吧,要不行,咱就把这事儿挑明了,说你压根儿就和杨思北没关系,是你编出来躲着他的,我看还有救儿。”
我同意了。这会儿我压根就想舍生取义地牺牲我自个儿保全杨思北,别说他有可能是我亲哥哥,就算我跟他半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我也不能这么糟践他纯洁的感情。
“不行!”身后忽然一声断喝,我和杜宵都给吓得一个激灵。
我爱坏男人(3)
回头一看,杨思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我俩身后了,还一脸的斩钉截铁。我瞧惯了杨思北温顺的模样,冷丁这么一来,我特不适应。显然杜宵比我还不适应,烟灰那么长了愣是忘了掸,结果全掉他那好几百块钱的新皮鞋上了,疼得他直哼哼。
“杜宵,你甭管这事儿了,我和顾湘也不是摆什么局儿诓明哲,我是真心喜欢她才这么做的,事情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说我能放弃?”杨思北慢吞吞一板一眼地说着,杜宵眼珠子
差点砸地上。
“顾湘你别看我,我说的是真话,我是真心喜欢你,不然当初也不会答应你这件事。”
哎哟我的老天爷哟,您这是给我唱的哪出戏啊?!
大家的秘密(1)
杜宵见了鬼一样盯着杨思北看,也忘了手里还夹着烟,抬手就朝杨思北那件雪白的小夹克上戳,杨思北反应快,闪开了。杜宵扔了烟头开始冲杨思北嚷嚷:“杨思北你丫脑袋进水了是怎么的?假戏真做也没你这样儿的吧?那可是你亲妹妹,不能这么玩儿吧你?”
杨思北往前跨了一步,不偏不正正好儿站我边儿上,抬起手特自然地在我背上拍了两下,拍的时候他说:“要换成是你,再怎么对朋友够意思,能干出这么傻冒儿的事儿来?要不
是真的喜欢,哪个男的能把自个儿往这火坑里折腾啊?”我发现杨思北在口头语这上头越来越随我了,他现在也开始喜欢用“火坑”这个既形象又贴切的词来形容高明哲了。
杜宵的牙咬得就好像那北方的野狼,话都说不出来了。缓了好一阵子,杜宵把走到我身边,也不搭理杨思北,表情暴凝重地跟我说:“顾湘,要不是真心喜欢,哪个男人也不能废了自个儿和兄弟好几年的感情。”说完杜宵扭头走了,杨思北在他眼里就跟空气似的那么一尘不染地透明。
我允自瞅着杜宵渐渐远去的背影出神,背上还有杨思北手掌留下的温度。
“顾湘,咱俩谈谈吧。”
于是我顺从地跟着杨思北,七拐八拐进了我们学校的“学子居”。
杨思北挺有绅士风度地问我喝什么,我说我什么也不喝有话你赶紧说。杨思北说那你就喝菊花茶吧,我说我不喝有话你赶紧说。杨思北说服务员给我来一壶菊花茶!
菊花茶端上来了,我从杯口冒出的热气里盯着杨思北,“说吧。”
“我爸说,”杨思北瞅着茶杯,“他跟你妈之间绝对纯洁。也就是说,你的担心是多余的。”看着我疑惑重重的表情,杨思北一句话差点让我被一朵菊花塞住呼吸道。“要不,咱俩上医院DNA鉴定去?”
我等着杨思北往下说,谁知道他不说了,慢慢悠悠特惬意地喝他的茶,就好像刚才活蹦乱跳的杜宵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似的。
“没了?”
“啊,没了啊,你还想知道什么啊?”
我急了,我估摸着我那眉毛都倒成八点二十状了。“杨思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皮啊?哦,我不是你妹妹,那杨念南不是你妹妹?!高明哲怎么回事儿咱俩都心知肚明的,你就忍心让你自个儿亲妹妹伤心?”我这会儿已经来不及细问我妈跟杨思北他爸到底怎么回事儿了,我就一个念头――杨思北这小子怎么就“真心”喜欢上我了呐?这不等于把美国大兵放在伊拉克么?出人命咋办呐?
“我爸说,你妈是个很有气质的女孩,那个时候,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杨思北压根儿没打算理我心急火燎的问题,酝酿着情绪开始给我讲他爸跟我妈的罗曼史。我正打算跳起来反对,杨思北朝我摆了摆手,“你别急,听我慢慢说。”说真的,我真拿杨思北没辙,每次他都这样儿,一句“慢慢说”就得让我耐心听他说上至少半个小时还听不到我想知道的事。杨思北老批评我性子太急没耐心,可他这样儿,我能不急才见了鬼呐!
“那个年代,有很多事都说不清楚。你妈出身比我爸好多了,那时候是重点培养对象,差一点儿就去上大学了,为了我爸,你妈才没去。”杨思北诗情画意地讲,一脸的肃然起敬。“因为他俩谈恋爱这事儿,你妈被领导找去谈了好几次话,压力那么大都顶住了。后来,后来……”顿了顿,杨思北低着头说:“后来,是我爸心疼她,咬着牙一狠心提出的分手。我爸主动提出去扛木头――扛大木你知道吧?全北大荒最苦的活儿。我爸说,他听说你妈一病不起,不吃不喝的。”
我张了张嘴,啥也没说出来。我心说我写的那个烂小说是什么破烂玩意儿啊?长篇大论口沫横飞地说了好几万字,还不如杨思北这么几句话感动人呐!二十多年真是白活了!这会儿我真是特别特别服我们老一辈的无产阶级知识青年,我觉着自个儿为了爱情翻江倒海义无反顾,为了虫子,我什么尊严什么面子都不要了,这就觉着自个儿倍儿伟大了。可您瞧我妈,为了爱情宁可呆在北大荒也不去上大学,杨思北他爸,为了爱情宁可去深山老林扛大木――那都是新砍出来的树干,好几个大小伙子才能围住的大树啊,就杨思北他爸那书生模样,几天不就折腾趴下了?比起这,我们这点儿尊严呐面子啊都算什么啊?!
杨思北从兜里头掏出一张黑白照片递给我,我一瞅,吓得好悬背过气去――乍一瞅我还以为是我爸呐,仔细瞧才知道不是。我瞪着眼睛看完照片看杨思北,看完杨思北又看照片,直等着杨思北转着舌头告诉我:“这是我爸。”
我明白了,我妈当年为啥嫁给我爸。因为我爸像杨少平同志,不是长得像,是神似。
杨思北变戏法似的又从兜里头翻出一张黑白照片,指着上头有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的姑娘跟我说:“这是我妈。”
这会儿我已经习惯这种惊心动魄的打击了,这回我没喷茶水也没被菊花噎,只淡淡说了句:“怪不得你那双眼睛长得那么随我,敢情是因为你妈的眼睛长得随我妈。”
我拿着那两张少说有个三十年历史的照片端详了好一阵子,之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开始感慨万千地为我爸我妈那一辈人一声叹息。你说他俩也真行,愣是能在北大荒那样儿的不毛之地找出俩跟心底最向往的人那么像的人,我估计玉皇大帝要是知道了都得激动得哭了。
大家的秘密(2)
你说他们都是为了啥?为了自己爱着的人,自己受了千辛万苦不说,还连累了两个无辜的男女赔上了青春赔上了爱情。你说我爸他招谁了?他不就是爱上我妈了么?好端端一名门之后,什么样儿的女孩找不着非得当他杨少平的替补队员啊?我真为我爸难过,守着我妈过了二十多年,还不知道我妈当年跟他好就是因为他眉宇间有着某种类似杨少平的神态。
我正琢磨着,杨思北说话了。杨思北说:“我爸跟我讲了好多他跟你妈之间的事儿,我
发现,你有好多地方真的特像你妈。顾湘,你太要强了,你这样,稍微懦弱一点的男孩子都没有勇气照顾你一辈子。”
我忽然记起杨思北从前对我说过,他跟他爸谈过之后,忽然明白了他爸当年为什么那么喜欢我妈却离开她,也忽然明白了虫子为什么那么喜欢我却离开我。
“其实,我爸骨子里是个懦弱的人,他不太有勇气改变现状,尤其是那个年代。然而你妈妈却异常坚强,吃多少苦也要守住自己的爱情。你妈妈太出类拔萃,由此而来的是我爸也备受瞩目,我爸那样的人,有点儿受不了这样的优待。你明白么?”
我乖孩子一般点头,“明白。这是定律。有本书上不是说么?男人具备一种奇特的双重性格,他们需要女人崇拜自己,又同时需要女人征服自己。而可怜的女人们就要努力地去迎合他们的这种双重性格,否则她们就会失去她们心爱的男人。”呸呸呸,这是哪本书上说的啊?这是我上礼拜刚在我们学校BBS上胡说八道的话。也就蒙杨思北,我张嘴就来,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你在这一点上像你妈妈,”杨思北特别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一般来说,漂亮的女孩儿不聪明,聪明的女孩儿不漂亮,男人往往在这两者之间进退两难。可是遇到你这种既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儿,男人又进退两难了。”
杨思北这句话把我说乐了,我笑得头发差点儿全掉了。我说:“杨思北,这可不是你头一回夸我了,你居心何在呀你?”我心说杨思北就你那小样儿的还男人呢?你充其量也就是个半大不大的男孩子,瞅那一张娃娃脸,怎么瞅都不超过十八岁。“哎,我说杨思北,你看过一本小说叫《躺着的爱情》没有?我觉着你特像那里头的刘海波,你是不是跟写这小说那柴禾妞有什么渊源呐?”
杨思北说得对,就是因为我这种跟我妈几乎一样的个性葬送了我的初恋。虫子那人比较随遇而安,不喜欢太张扬也不喜欢抛头露面,他觉得平平淡淡过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