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们顿时脸都绿了。贵族之间十分讲究辈分礼节,忠靖侯年纪大辈分高,论理她们的确是该下车拜见的。何况他都骂得这么难听了,她们再不识抬举,事后少不得被人说不尊长辈不懂规矩。
于是大家只得下车来,妇人自然对抛头露面没有顾忌,未嫁的女孩子便在头上戴了一顶轻纱帷帽,一群人莺莺燕燕地走到忠靖侯跟前,低眉顺眼地蹲身万福。
忠靖侯这才算气顺了,大手一挥:“滚吧。”
女眷们都忍着气起身。
严秀贞深怕自家公爹又找无辜之人撒气,忙和赵承一边一个扶着他,劝他回府。忠靖侯甩开他们夫妻,冲云臻最后哼了一声,这才扬长而去。
女眷们松了一口气,也纷纷转身上车,吩咐自家车夫赶紧走。
赵承已经追着忠靖侯离去了,严秀贞是跟赵慕然一起来的,自然不会把她一个人扔下。
不过方才这出闹剧,从始至终,赵慕然都没有露面,一直躲在马车里。直到忠靖侯走了,她才从马车上下来。
严秀贞道:“你倒会躲,你二哥差点被打死,你爹也差点被气死,你竟然面都不露一下。”
赵慕然笑道:“父亲盛怒,我哪敢捋虎须。反正有大哥和大嫂在,总不会让事态失控的。”
说完,她走到云璐跟前,拉住她的手道:“云璐姐姐,恭喜你,我二哥娶了你,你就是我的二嫂啦。”
说来也奇怪,云赵两家虽然是死仇,但这一辈年轻人之间却并没有互相敌视。云璐跟赵慕然第一次见面,也一点不觉得生疏。
云璐对赵慕然的恭喜道了谢,道:“还请妹妹回府后多多安慰老侯爷,请他千万不要生你二哥的气才好。所谓自立门户,那都是气话,不能当真的。”
赵慕然摇头道:“父兄的脾气我都了解,他们两个都不是会开玩笑的人。”
两人没有再说下去,严秀贞领着赵慕然告辞离开。
女眷们纷纷登车,云臻随意转动着视线,却不经意地看见了纪师师的马车,车窗处正好露出李安然的半张脸。
他心头微动,在云璐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云璐面有诧异,却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女眷之中,杨常氏和杨燕宁自然也在。杨燕宁被母亲拉着登车,脖子却还向后拧着,目光不离开云臻的脸。
杨常氏察觉到女儿的异常,推了她一下,低声道:“别忘了三月选秀。”
杨燕宁眼神一闪,到底还是回过头来,默默地上了车。
围观人群走了,女眷们也都离开了,护国侯府门前重新变得空旷安静起来。
李安然和纪师师也准备回胭脂斜街,但就在车夫准备驾车之时,却有一个护国侯府的侍卫走过来,道:“车上的可是李娘子?”
车内四人互视一眼,李安然探头到车窗处。
侍卫见到她,说道:“我家大小姐有请李娘子,请李娘子下车。”
云璐邀请她?李安然毫无准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纪师师。
侍卫便道:“也请纪姑娘陪同李娘子一起入府。”
李安然和纪师师都不明所以,但既然是护国侯府的大小姐邀请,总不能拒绝,两人只得下车。
叶春儿和柳小蝉便问道:“我们可要等候两位姐姐?”
纪师师道:“既然是云大小姐相邀,必不会让我们徒步回家。你们先回去吧,云家会送我们回来。”
叶春儿和柳小蝉答应了,自行离去。李安然和纪师师则在侍卫的带领下,进了护国侯府。
进府之后,便有一个女子领着几个丫鬟上前来,对李安然和纪师师道:“小姐正在更衣,请李娘子和纪姑娘随婢子去花园稍作等候。”
这女子正是云璐身边的大丫鬟红歌,李安然见过不止一次了,便笑道:“有劳红歌姑娘。”
红歌便带着李安然和纪师师往花园走。
与此同时,借口更衣的云璐却正在询问云臻。
“哥哥为何要我请李娘子来,莫非哥哥真对她有特别的兴趣?”
47、冒犯
方才在侯府门外,云臻见到了马车上的李安然,便暗暗嘱咐云璐,以她的名义请李安然进府。云璐一面照做,一面也对云臻的用意十分好奇,除了男女之情,她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
云臻却不回答她的问题,顾左右言他道:“听说你很喜欢李墨那孩子。”
他的话跳转性太大,云璐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墨儿?唔,那孩子是可爱,不过我也只见过一回,哥哥怎么问起他?”
“那孩子,长得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谁?”云璐眼神一闪,一副惊容,“莫非是哥……”
云臻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云璐捂嘴一笑,促狭之色一闪而过。
“你待会只盘问李安然,如何收养的李墨,只要是关于李墨的,事无巨细都做询问。”
云璐方才只是故意作弄云臻,她心里自然也清楚李墨不会跟云臻有关系,但云臻如此在意李墨,也令她不明所以。
“这又是为什么?”
云臻道:“个中原因还有不确定之处,你且先去询问,只是别太刻意,叫对方看出来。”
“明白了。”对于这个哥哥,云璐是全心信赖,既然对方不肯说,她也不再追问,“正好前两日程家来投帖求见,我便利用此事相机询问吧。”
云璐离去之后,云臻便对旁边的下人道:“叫孟小童来见我。”
护国侯府的花园是云璐亲自打理的,布置的十分精美,时节即将进入春暖花开之际,园中已经有些春意的复苏。
李安然和纪师师在园中一个小亭里坐着,红歌陪伴等候,等了一小会儿,云璐便过来了。
“李娘子别来无恙。”她先对李安然打个招呼,然后又对纪师师道,“纪姑娘风采依然。”
纪师师笑道:“我们还要向大小姐道喜,恭喜觅得如意郎君。”她常常出入公侯勋贵之家,跟云璐也见过,并不算陌生。
三人落座,红歌等侍立在旁。
“今日我护国侯府门外发生这样一出闹剧,必要成街头巷尾的热闻了。”云璐深谙会客交际之道,以方才门外的大事件入手,话题很容易展开。
果然李安然和纪师师都笑起来。
李安然道:“大家议论之时,必然称赞大小姐慧眼识珠,赵二公子实在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儿。”
云璐脸上略带一丝红晕,道:“称赞什么的是不敢奢想。身为护国侯府大小姐,竟未婚先孕,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地里耻笑呢。”她低下头去,用手抚着自己的小腹。虽然口中说着被人耻笑,但脸上的神情却并不是很在意。
纪师师道:“大小姐多虑了,有侯爷在,谁敢耻笑云家。”
云璐一笑,道:“是了,我哥哥可是出名的凶神恶煞。”
纪师师掩嘴而笑,李安然也认同地点头。
三人又随便地聊了几句,云璐也始终不进入正题。
最终还是李安然忍不住,道:“不知大小姐叫我们来,是有什么吩咐?”
云璐轻轻叹息了一声,轻抚小腹的手停在肚子中间,道:“自从有了身孕,倒是格外喜欢小孩子,方才在外头瞧见李娘子,便又想起了墨儿,忍不住便想问问他的近况,所以才请娘子进府来。若只请娘子一人,又怕唐突了娘子,便请纪姑娘也同来。”
真的只是因为墨儿?李安然虽然仍觉得这理由有点牵强,但也回答道:“多谢大小姐记挂,我今日进城办事,带着墨儿不大方便,便将他留在家中,由奶娘照顾。”
“原来如此。”云璐点点头。
李安然和纪师师对视一眼,仍觉得有些疑惑。
云璐身为侯府千金,平日掌管着侯府的生活运作,自然有察言观色的本事,李安然和纪师师的神色又怎会逃过她的眼睛。她微微一笑道:“两位仍有疑惑。罢了,我若再遮遮掩掩,倒失了光明。”
她对李安然道:“今日请李娘子前来,原是我有个疑问,不吐不快。”
李安然道:“大小姐请问。”
“前两日有程家下人前来投帖,程家家主程彦博欲携新夫人上门拜访,说是因为当日哥哥回灵州之时,程家新夫人曾冲撞我哥哥车驾,故此想上门来赔礼道歉。这事儿,李娘子应该也是经历了的。”
李安然点头道:“是,那日程家新夫人姚氏羞辱我母子,幸亏侯爷出手相救。”
云璐微微一笑道:“李娘子厚道,不说程家的是非,当日程家的马车还被我侯府侍卫给抢夺了。不过也是姚氏轻佻无礼,程家不过是个小小商户,顶着个灵州首富的虚名,眼睛便长到脑门上去了。”
纪师师插嘴笑道:“灵州城内勋贵何其多,哪一家都比程家富贵,不过是大户人家深谙藏富之道,不像程家招摇罢了。”
云璐点头赞许。
“哥哥公务繁忙,侯府中迎来送往的事,素来都是禀报我的,既然程家投帖,我自然要多问几句,这位新夫人是个什么人物。”说到这里,云璐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冷笑,“想不到那程家的下人竟是欠缺调教,说出许多不该说的话来。”
她看着李安然道:“他说,程彦博休弃李娘子,是因为李娘子失德,又说墨儿的身份来历不明。李娘子,他说的可是实情?”
李安然尚未回答,纪师师脸上却已变色。
云璐的问题,实在是唐突了。护国侯府与李安然非亲非故,即便是贵族,也不该这样当面戳人家的隐私。但比起云璐的冒犯,纪师师更愤怒于程家的无耻。
这时代,一个女人成为弃妇,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是大大的丑闻。李安然在清溪村才刚刚遭受流言蜚语的侵扰,她便怀疑是程家背后作梗,没想到程家居然又在护国侯府诽谤李安然的名誉。
程家真是欺人太甚!
纪师师心中恼恨,正要跟云璐说程家的不是,李安然却暗暗伸出手,在袖子底下捏住了她的手。
李安然看着云璐,面色如常,眼神平静。
“回答之前,我想先问大小姐一句:你,相信程家的说辞么?”
48、李墨的来历
“李安然出生便是孤儿,为程老夫人收留。从收养她开始,程家便开始走上坡路,十几年时间变成灵州首富,程老夫人认为李安然可以为程家带来兴旺,便在她十六岁那年,许配给孙子程彦博为正妻。但当时程彦博正迷恋长柳巷花魁纪师师,婚礼当天,正好纪师师启程去京都,程彦博弃花堂上的新婚妻子于不顾,追随纪师师离开了灵州。
“不过到京都之后,程彦博却一直遭受纪师师的冷落,纪师师在京都盘桓不过数月便回到灵州。有趣的是,她回到灵州后听说了李安然的事,竟登门拜访,按常理来说两人本该是仇人才对,但不知纪师师和李安然做了什么交谈,两人竟反而成了好友。
“与此同时,程彦博则沉迷于京都的风物繁华,一直在京都混迹浪荡,三年来对程家和李安然不闻不问,直到去年腊月。”
南方的春节总是如此,屋外虽然已有春光初露,但屋内仍然阴冷,并且比起干燥的冬天,更多了一些潮意,因此书房里还是烧着火红的炭盆。
孟小童就站在书案左侧,汇报他这几日的调查结果。
云臻则站在书案后面,随意地翻看一些信笺,漫不经心道:“这么说,李安然跟程彦博连拜堂都没有进行,那么李墨又是从何而来。”
孟小童道:“程彦博离家的当天,程老夫人怒极攻心,在花堂上就晕倒了,从此卧病在床,第二天清晨,程家的奴仆便在大门外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婴儿。
“因为程老夫人已经卧病,李安然作为程家的少夫人,接手了程家管家权。据程家下人回忆,李安然当时感于弃婴身世与自己相近,心生怜悯,便将婴儿收养下来,并认作义子,取名为李墨。此后,因为李安然一直当家,李墨在程家享受的待遇不错,程家下人均称之为小少爷。”
云臻抬了一下眼皮:“既然程家人都知道李墨是李安然收养的义子,怎么程彦博回来后,却以此为理由,指责李安然失德?”
孟小童露出一丝不屑,道:“这就是程家新夫人姚舒蓉的贡献了。”
“姚舒蓉出身京都,据查是皇商姚家的庶女,姚家夫人心胸狭窄,素来对她刻薄,她在姚家的日子并不好过。程彦博当时正在京都浪荡,机缘巧合之下认识姚舒蓉,被其美貌所迷。姚舒蓉也颇有手段,笼络住了程彦博,程彦博许诺娶其为正妻,并带她回到灵州。
“正常情况下,以姚家夫人的心胸和手段,姚舒蓉必然不能嫁得良人。程彦博虽然只是商人并无功名,但程家家财万贯却人口简单,程彦博的头脑更简单,对姚舒蓉来说,正适合拿捏。”
云臻微微挑眉:“这么说,姚舒蓉跟程彦博的婚事,并没有经过姚家同意?”
孟小童面带嘲讽道:“正是,程姚二人实际上是无媒苟合,姚舒蓉是私奔出京的,姚家大约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家失踪了的庶小姐,已经在灵州做了程夫人。”
原本云臻给孟小童限定了三日内回报,正是因为姚舒蓉的来历,需要去京都调查,所以到了今日,孟小童才能汇报。
“当日程彦博回到灵州,姚舒蓉先是以李安然霸占程家家业、程彦博这个实际上的家主反被架空为由,令程彦博对李安然生出戒心,然后污蔑李墨来历不明,恐为李安然偷情所生,双管齐下,程彦博本就是个蠢人,又被姚舒蓉迷得神魂颠倒,终于休掉了李安然。
“咱们在官道上遇到李娘子,正是她被扫地出门的那天。”
这些都是孟小童调查而来,因为跟李安然和姚舒蓉都有过接触,他禀报的时候便难免带上了个人感情,言语之间对于程彦博和姚舒蓉都有所鄙夷。
云臻看了他一眼,道:“我让你调查李墨,你查的可都是李安然。”
孟小童嘿嘿一笑,摸着后脑勺道:“程家做事太荒唐,属下不自觉就多查了些信息回来。不过侯爷,你听了这些,难道不同情李娘子吗?不觉得程彦博和姚舒蓉可恨吗?”
云臻抬起头来,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观看着孟小童。
孟小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发现有东西。
“侯爷为何这样看我?”
云臻用手指托着下巴:“本侯在看,你最近是不是跟大小姐走太近了,若是喜欢跟着她,本侯便将你拨过去如何。”
孟小童吓了一跳,一脸哭相道:“不要啊侯爷,大小姐那边哪里用得着属下啊,难道要属下去伺候她生孩子吗!”
门外传来两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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