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张脸- 第11部分

“灵儿…………灵儿…………！”　，这回声音近了，非常清楚，仿佛离群大雁的嘶哑悲鸣，夹杂着茫然失措的惊恐。

一个衣衫缭乱，捂头尖叫的灰衣少女急促的从厅外踉跄而过。

心一下剧烈地跳了起来，易风凌稳住心跳，身影一闪，一个箭步出了大厅，追到厅外，追上灰衣少女，一下拦住她的去路。

他慢慢的扳过少女柔弱的肩膀，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张惊慌失措的容颜。

“你……在，叫谁？”　一贯清朗低沉的声音此时带着微微的沙哑。

海茉仿若没有听到，她低着头大口粗重的喘气，瘦小的身躯不住的发抖，如惊弓之鸟般死死的护住因为撕破的上衣而□的双肩。

易风凌看着那被撕成破缕的衣衫，露在空气外面的白嫩肌肤，脖间一个褐色的木饰一下子牢牢吸引他的目光，那熟悉的木理纹路，因为岁月磨砺的光滑鬼面……平日总是充满戏谑的眼眸猛然睁大，内心的震惊如飓风惊浪一下汹涌而来。

他缓缓抬起她的下巴，泪痕斑驳的小脸，惊慌失措的神情，以及那双惶恐不安的眸子，让他心一窒，呼吸竟然有些困难。

“你在，叫谁？”　又一次重复问道。

海茉好像被吓到了，一下子推开他，没有焦距的看着四周越来越多的人，好像自己成了刀下待宰的羔羊，她不住的摇头，喃喃的喊着：“灵儿，灵儿，灵儿……〃

如泣如诉的哭喊，带着粗粗的嘶哑不断撞击易风凌的心房。

“你在叫谁？你在叫谁？你在叫谁？！！”　易风凌一下子抓过她，摇晃她的肩膀，一阵低吼。

“凌哥哥，你怎么了？！”　易曲烟有些担心的问道。宁以辰他们也都围了上来。第一次见到情绪如此失控的易风凌。

易风凌给她整理好撕破的衣衫，从自己的脖子里摘下木饰，伸到她的眼前，大掌微微的颤抖。

“是……姐姐吗？”　沙哑的声音带着些许的迟疑，却又夹杂隐约的惊喜。

海茉一下愣住了，慢慢的抬起头，苍白的面颊带着迷惘的神情，当她看到眼前那熟悉的桃木鬼面时，琥珀色的水眸好像一下找准了焦距，带着抑制不住的惊喜，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慢慢抚上易风凌的脸庞。

“灵儿……是灵儿吗？”　失去颜色的唇瓣微微轻动，大滴大滴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无声的坠落。

易风凌心一紧，在慕容府再次见到她的一切一切都在脑海中不断回旋：怪不得她总是拿着塞满糕点的黑色布包，怪不得那天失神一般的盯着自己的木饰，怪不得她会吻上他的酒窝，怪不得对她的感觉如此熟悉……怪不得，怪不得！

她就是姐姐啊，他找寻了许久的姐姐！

易风凌深吸一口气，一下将她拥入在怀，俊美的面容喜出望外。他的声音饱含浓浓的深情和抑制不住的激动：“我是灵儿，我是灵儿；我是姐姐的灵儿！〃

易曲烟看着前方拥抱的二人，心里有些泛酸，那个女孩是谁？能让凌哥哥如此的失态，如此　的……惊喜？

“风凌？她是？”　宁以辰疑惑的声音将易风凌拉回现实。

易风凌这才松开怀抱，看看四周集聚过来的易曲烟、宁以辰、慕容天昊和慕容婕语，一瞬间又恢复平日的镇定自若。他微微一笑，回头深情的注视怀中的灰衣少女，慢慢说道：“她就是我失散十年的姐姐，我一直找寻的人！”

“哈哈哈哈。”　慕容天昊爽朗大笑：“没想到易少侠的亲人竟然在老夫的府内，恭喜易少侠终于团聚了，哈哈哈哈！”　他看了一眼衣衫破碎的海茉，随即吩咐旁边的于管家：“还不快去找人给易少侠的姐姐收拾一下。”

众人纷纷朝易风凌贺喜，海茉低着头躲在他的身后，紧紧的抓住他的大掌。谁也没注意，躲在众人身后提着裤子阿德悄悄的向厨房溜走。

待众人散去后，易风凌和海茉坐在在前院大树下，接近正午的阳光明媚绚烂，带着融融的暖意和丝丝缕缕的金色，温柔的投注在他们身上。

易风凌拿着湿润的手帕一点点擦拭海茉的面颊上的泪痕，动作轻缓，神色温柔。

海茉一直静静的看着他，不再迷茫，不在惊恐，她伸出小手，轻轻的抚摸这张想念十年已久的俊容，细细描绘。

慢慢的拂过他的剑眉、和小时候一样漂亮的眼眸、直挺的鼻梁，薄唇边微凹的酒窝，颊边几缕黑发不羁的随意垂下，更显得五官深邃而俊美。

那柔滑的指尖略显冰凉，带着若即似离的颤抖，使得易风凌心中一荡，他的大掌轻轻覆住脸上的柔荑，似享受一般，轻轻摩挲。

“灵儿真的……真的长大了。”　许久未说话的海茉忽然出了声，带着嘶哑，满足似的微微叹息。

“姐姐却瘦了……〃　刚才给她擦拭的时候，苍白、下陷的双颊远不及记忆中的明艳，想起慕容府内初见她时的模样，易风凌的心没有然由的酸涩：姐姐她，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海茉任由自己的小手被他按住轻轻的触摸。纤长的眼睫像翩飞的蝶翼一样轻微抖动，似在回忆的喃喃说道：“我端着桃花糕的盘子，一直在等灵儿，可等到天亮，灵儿都没来。”

“是灵儿错了！”

“我去过厨房的后院，我们露宿的寺庙，我们乞讨的街道，灵儿也不在。〃

“是灵儿错了！”

〃　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相信；一点都不信。〃

“是灵儿错了！”

〃　我一直走啊走，找啊找，可老找不到。”

“是灵儿错了！”

“睡着了我会遇见灵儿，可是天一亮，灵儿又不见了。”

“是灵儿错了！”

“我很想念灵儿，一直想一直想，想的心里很难受，很难受。”

“是灵儿错了！”

“我现在是不是做梦呢？梦一醒，灵儿会不会又消失了呢？”

海茉感觉自己的小手猛然被握紧，耳边传来灵儿的低声温语：“　不是的。姐姐好好的看看我，　即使是梦，我也会把姐姐牢牢的抓住。”

抬起琥珀色的眸子，海茉再一次仔细的端详。是的，正午的阳光明艳而炽热，年轻俊美的脸庞如此专注的望着她，如此深情，如此真实。

这，应该不是做梦了吧！

易风凌弯下身子，将头埋入海茉的怀中，大掌紧紧的环抱她的腰，闭上双眸，像小时被娘亲丢弃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轻轻说道：“都是灵儿错了，让姐姐担心了。我……”　他停顿了一下，低喃道：“我也很想姐姐，很想很想，被师傅带走之后，一有机会我就偷偷下山，可是一直找不到姐姐，找了很久，很久。”

远处的易曲烟并没有回去，她神色复杂的注视着前方紧紧相拥的两人，心中五味杂陈：前几天还被师兄抱怨的烧火丫头怎么一下成了他的姐姐？她的凌哥哥自从被爹爹带到山上以来，一直没听过说他还有个姐姐，那个灰头土脸的女孩真的是师兄的姐姐吗？

她从小就喜欢师兄，非常非常的喜欢，师兄也很宠爱她，她一直坚信，自己一定是师兄的新娘子，虽然师兄出道以来，周围的莺莺燕燕红粉众多，但师兄都没放在眼里，最疼最宠的依旧是她。可这凭空出现的姐姐……易曲烟的眼睛隐隐发红，师兄从没这般亲昵地抱过自己，也未曾如此深情地注视过自己。

像是想到了什么，易风凌忽然从海茉的怀中坐起，看着她那被撕破的衣裳，皱眉问道：“刚才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你吗？”

海茉浑身一抖，猛然想起阿德充满欲望的嘴脸，眼眸一下慌乱起来：“他……不！……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看着她惊慌的样子，易风凌心里明白了几分，但既然姐姐不愿提起，他自然也不再多问，免得让姐姐受到刺激。解下自己黑色的外裳，盖住她□的肌肤，易风凌眸子里闪过一丝厉色，他不会再让姐姐受到任何欺凌！

“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就像以前说的，永远在一起。”易风凌轻声说道。他握紧了海茉的双手，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灵儿长大了，可以保护姐姐了！”

时光一下迅速倒退，十几年前的一个夜晚，也是这般，一个男孩用沙哑却带着无比坚定的童音对她说着：“灵儿，想保护姐姐！”

海茉笑了，全身松弛了下来，她抬头望着澄蓝的天空，眸清如水，风轻云淡，嘴角慢慢扬起一抹弯弯的弧度。

此时正是暖意融融的春日，庭院里的桃花开得正旺，粉姿瓣影随着清风翩然飞舞，和着枝头小鸟的窃窃私语声。阳光明媚，春意盎然。

谜一样的过去

月色下，虫鸣叶动，院落两旁的花草错落有致。星光点点，给蜿蜒曲折的小路洒下一层银辉，一直延伸到尽头处的朱红色的凉亭。亭中，两名男子正举杯共饮。

“那个丫头就是你寻遍清遥城要找的人？”白衣男子疑惑地问道。

易风凌抿了一口薄酒，眼光一下放柔：“我找了许多年，没想到她居然出现在这里。”

“她是怎么来到慕容府的？”宁以辰第一次看到除了易曲烟，还有能让易风凌如此挂心的女子。

“听于管家说，两年前她被人带进慕容府，在此之前她是怎么生活的，我……没问，但我知道她一定吃了许多苦。”眸色一黯，易风凌心里隐隐地担忧。不是不想知道，刚刚相遇，他比谁都想知道姐姐这十年过得好不好，可看到她手中的粗茧、沧桑的面容、言谈之间的遮遮掩掩，还有在他面前的强颜欢笑，他竟不忍问出口。

“可能她从挽芳楼逃出来之后，因缘巧合之下又来到了这里。无论怎样，你们总算团聚了！”拍拍好友的肩膀，宁以辰安慰道。

望着溶溶月色，易风凌微微叹道：“是啊，总算团聚了！”

“以后打算怎么办？她真的是你亲生姐姐吗？”宁以辰只是简单知道易风凌小时被家人丢弃，后来又成为潇湘子的徒弟，对于突然出现的姐姐倒没听他提过。

“没有她，我可能早就饿死街头了。”易风凌微微一笑，然后把小时和海茉的事情简单跟他说了。

“原来如此！”宁以辰边听边点头，终于可以理解白天易风凌的激动了。原来不是亲姐姐，怪不得，那日他就隐隐地觉得易风凌和海茉……似乎不像是亲姐弟那么简单。

“没想到，你们之前都被卖到挽芳楼。那么你失踪之后，你姐姐还留在那里，她……”宁以辰没有问下去。

易风凌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想到姐姐可能被逼接客，被那些男人……他一下想起今天遇见海茉时衣衫破碎的模样，心猛地一窒，好像一把锯齿在细细拉锯，五脏六腑一起牵扯着疼。手掌一用力，掌中的酒杯一下被捏成碎末。

“挽芳楼的事情我会查清楚，伤害过她的人……”剑眉一凛，眼眸变得幽暗，“我，一个都不放过！”

这时，一抹奇异的幽香隐隐飘来，清清淡淡如顽皮的精灵一般，隐匿在深深的夜色里。宁以辰心神一跳，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远远的前方。他忽然站起身，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易风凌眼眸瞥了他一眼，又恢复一贯的风流戏谑，朝他点点头。

宁以辰刚要离去，身后传来一丝玩味的声音：“这香气，跟冉夫人身上的好像。”

他回过头，见易风凌正摸着鼻子朝他淡淡地笑着。他眸色闪了闪，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抬头看看深蓝的夜色，已经快近亥时了（相当于晚上九点左右），海茉托着下巴坐在门口，怀中护着一盘精美糕点，嘴边挂着盈盈的浅笑。

和灵儿相认后，按照慕容老爷的吩咐，于管家便不让她去厨房做活了，单独给她安排了一间客房，又找人给她梳洗了一番。

耳边传来轻巧却稳健的步伐，海茉眼一亮，连忙起身，笑着迎了上去。

“夜凉露重的，怎么又坐地上？”易风凌看着刚从地上起身的姐姐，皱眉道。好像成为了一种习惯，最近几日，每天晚上姐姐都端着一盘糕点坐在他门口等他回来。

“我怕等不到你，一觉醒来，灵儿要是再不见了呢？”因为长时间很少说话，海茉的声带有些嘶哑。

易风凌摇头微笑，一把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像小时候一样，易风凌端过她手里的盘子，放在一旁，大掌抓住她的小手，呵口气，轻轻地揉搓着，再呵气，揉搓……

“灵儿，现在是春天呢，一点都不冷。”看着熟悉的动作，海茉的眉眼弯了起来。

望着记忆中如弯弯新月的眉眼，易风凌好似回到了从前。他细细打量着换上了新装的姐姐，一身鹅黄色的襦裙，衬得她清清爽爽、娇美灵动。他忽然想起十三岁时的姐姐身着桃色衣裙在树下飞舞的轻灵模样，眸色一沉：“姐姐如果穿上粉色衣裙，一定更美！”

海茉甜甜地笑了，拿起一块有些发凉的糕点，轻轻塞进灵儿嘴里，心满意足地看他吃着。

易风凌不由得也跟着笑了，学着她的动作，也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她嘴里。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得不亦乐乎。许多年前，两个小孩在呼啸的北风下，躲在墙角里一起吃糕点的情形仿佛就在昨天。

海茉怔怔地抚上易风凌的俊脸，手指在微凹的酒窝旁打转。易风凌垂眸看着她的手指，微微一笑。想到前几日他洗澡时，海茉趁他不备的那个偷吻，他一下明白过来：“姐姐那天就认出我了吧。”

海茉笑着点点头，静静说道：“要不是那桃木鬼面，我真不敢相信灵儿就在我身边。”

易风凌将她拉到椅子上，单膝跪下，将海茉的双手按在自己的脸上，轻声说道：“姐姐这回要好好看清楚，这是长大的灵儿，能够保护姐姐的灵儿，不会再和你分开的灵儿。”

海茉心里一热，顿感眼角湿润。

“姐姐……在挽芳楼吃了很多苦吧？”想起宁以辰说的，犹豫了再三，易风凌有些不忍地问道。

一听到挽芳楼，海茉的手一下僵住，缓缓地放下，眸色忽然黯淡，脑中模糊地闪过一张狰狞的面孔。她望向俊朗不凡的弟弟，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起身，全身微微发颤。

易风凌紧紧盯住海茉，看到姐姐惊慌失措，好像又回到他们刚刚相认时的样子，他用力攥紧了拳头。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接客！”海茉忽然惊声惶道，胸中那抹不安让她极力想甩去脑海中不堪的记忆碎片。

“我知道，我知道！”易风凌连忙拥她入怀，柔声安慰道。

“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