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一定会比我还要心痛,那样柔弱的少年,用他稚嫩的双肩挑起生活中难以承受的苦难。
我吸了口气,站起身来,掸了掸屁股上的雪,起身向洞内走去。
凤凰已经穿好衣服,跪坐在篝火边,一只手挑着树枝,身子如同巨石般一动不动。
我的嘴角轻轻上扬,强作轻松地说道:“外面下雪了,我们又得推迟两天才能到江南呢。”
他没有说话,还是一动不动。
我吸了一下鼻子,继续说道:“其实下雪也很好啊,我都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大的雪了,我要堆一个大大的雪人,然后再给他穿上好看的衣服……”
他猛地挑了一下树枝,数点火星向我飞溅,我本能地向后倒去。
我坐起身,抬头,对上他冰冷的脸和深如寒潭的双眸,我忍住怒火,这么个尤物,就这样被吃干抹尽,心情肯定是很不好的,姑奶奶我今天让他一步又何妨?再说了,我到江南还指望他护我周全呢。
为避免被他伤着,我在离他远远的地方坐好,抱膝打盹,不去理他。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后来也没有被谁提起过,只知道,江湖上曾经有一个叫水如月的妖女,专以吸取年轻美貌男子的精血为乐,江湖上那些以美貌出名的男子都很惧怕她,出门都会经过一番修饰,让自己变得丑陋一点,但有时候还是逃不过她的魔掌。
突然有一天,水如月消失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终于,那些美男子不用再掩盖自己的美貌,不但不用掩盖,而且还要显摆,浓妆艳抹不亚于女子,谁让这是一个崇拜男色的年代!
呵,谁让她找死,干嘛要去惹我们这位阴狠毒辣的凤凰。
那场大雪下了整整两天,天地苍莽一片。等我和凤凰回到原先的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到了晌午了,客栈里挤满了避雪的旅客。其中有一个文人,对着大雪,喝着小酒,即兴赋诗,不时赢来阵阵叫好声。
我和凤凰的出现,照旧引来一阵轰动,本来聚集于那位吟诗文人身上的目光全都移向了这里。凤凰的心情本来就很糟糕,眼光冷冷地扫过人群,吓得那些人慌忙不迭地移开视线。
“白雪纷飞诗心狂,梅雪相争凤凰怒。”
人群中传来朗朗的吟诗声,我心神一动,顺口接到:“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死寂。
没错,是死寂。
连起来其实是一首不怎么押韵的诗,但是因为后面两句太出彩了,这首诗后来被广泛传诵。可是如果我当时脑袋还清醒的话,是绝对不会顺口就吟上的。凤凰转头看向我,目光高深莫测,我才意识到,刚才那两句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我的心往下一沉,顿觉客栈里闷热无比。刚才那两句不过是那该死的文人的戏谑之语,我却顺着他往下说,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姑娘好才华。”刚才吟诗的文人称赞道。
我没有理会众人赞赏的目光,慌忙逃到客房里,围住炉火,裹着被子坐在榻上。
凤凰走进来,倚在桌子上,我抬头对上他深深凝视不语的目光,干干地笑道:“我只是顺口说说的。”
他的面色阴沉,我以为他会发怒,相反,他向我扯出一个无比绚烂的笑容,我心一慌,真是个怪人,这个人是天生的这么阴晴不定的么?
“看来凌夕虽然把记忆给弄丢了,但高绝的才华却没丢。”他和煦地笑笑,充满柔情地说道。
我怔住,他跟慕容凌夕曾经真的很熟。
经过这么一闹,他也没有刚才那么郁闷了,跟我同处一塌,偶尔说说话。一直到两天后,天气放晴,外面虽然还是冰寒雪重,但和煦的冬阳照在身上,也没有那么寒冷,我们继续赶路。
蜀地云梦德
到江南后,我们先找到客栈落脚,已经有人在那里等候多时。
“小人张孝安(张孝祥)见过王妃、独孤公子,王妃、公子万福。”
是张氏兄弟,容叔跟我提过,由他们负责整个茶叶和丝绸的生意,一看就知道是精明人。
张氏兄弟把“庆”字号的背景跟我大概描述了一下。“庆”字号的老板是蜀地富贾云家,当家人是云梦德。云家在西南的势力就相当于苏家在京城的势力,在益州根基很深,云家除了经营茶叶的生意,还有丝绸和盐业。“庆”字号在江南有三家分号,是江南最大的茶叶经营商。
“云梦德现在人在什么地方,我能不能去会会他?”
“据小人所知,云梦德人现在就在江州,有传闻他为碧玉秀一掷千金,现在想必应该在碧玉秀那里。”
有钱人和名妓的故事从来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对于这个碧玉秀我一直有耳闻,今天和这个传绯闻,明天有说她被谁包了,京城有个名妓叫玲珑,说她有名,也只是说她是京都的“碧玉秀”,可见碧玉秀的名气之大。
“帮我约个时间跟云老板聊聊,就说是京城人士,舒雨,想跟他合伙发财。”
终于在三天后,见到了这个云大老板的真身。
我没有换男装,不过穿了件素色的衣裳,头发绾在头顶,是我喜欢的复古盘发。凤凰看到的时候,有一丝的惊讶,肯定是没见过这种打扮。
“好看吗?”我笑嘻嘻地问凤凰,有点恶作剧,咱是没有你那天人之姿,但咱不走寻常路啊。
“好看。”凤凰笑笑,简洁明了,绝不拖泥带水。
“你还真不讨女孩子喜欢,就不能多夸我两句?”我笑着嗔道。
莫愁湖上,一片琴音缭绕,画舫里是一个中年如玉男子,边上是一美艳歌女,想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云大老板和碧玉秀了。
一进去,云梦德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凤凰,我轻声咳嗽了一下,云梦德这才不好意思地把目光转向我。
“你们谁是舒老板?”
我已经做好他把凤凰误认为是舒雨的准备了,没想到他还是先问了一下,估计他是不敢将凤凰和商人联系在一起。
“我是舒雨。”
“原来是位女子。”
“女子就不能和云老板商讨发财之道么?”我笑着问。
“舒老板是爽快人,在下喜欢。”云梦德哈哈大笑。
“云老板也很对我的胃口。”我也笑。
“不知舒老板有什么发财的高招?”说到主题了。
“高招不敢,只是有些想法,想和云老板合作。”
“愿闻其详。”
我把我的意思跟云梦的说了,其实很简单,就是由云梦德出面,联合其他小的茶叶商家,合伙成立股份制商号,赚来的钱一起分红,但也要共担风险。至于说成立的商号,重新聘用管理者,商号的名字我也想好了,叫“来庆”。
我说完后,喝了口水,等待云梦德的反应。云梦德沉思了半响,问道:“那新的商号,该由谁来掌控?”
果然不愧是南方第一商贾大家,一问就问中本质。
“只要出钱,大家都是老板,都享受分红,都有权查问商号的经营状况,商号的账务也是公开的,至于说谁是大老板,谁出钱多谁就是。”
云梦德还在犹豫,毕竟所有权与经营权相分离的股份制在这个时空还很陌生,谨慎是应该的。
“其实,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够联合起来,一起和苏家抗衡。‘众人拾柴火焰高’,只有做大做强,在茶叶生意上,我们才有更多的话语权。”
“苏家肯定是什么时候得罪过舒老板。”云梦德笑。
我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只是干笑了两声。
“云老板想是同意了我的提议。”
“好,不过在下要出一半的钱。”不愧是蜀地第一商贾,这么快就知道要控股。
“好,云老板以后就是‘来庆’茶庄的大老板,我占五分之一,凤凰,你要不要也来凑一份?”我把头转向凤凰。
听到我称他“凤凰”,他怔忡不语,我心里咯噔一下,坏了,犯了他的忌讳了。就在我心思纠结的当口,他温和地笑道:“好。”
我把头转向云梦德,云梦德还在盯着凤凰痴痴地看得出神。回眸一笑百媚生,肯定是凤凰刚才的笑容吸引了云梦德。
“原来是独孤四郎。”
被他认出来了,看来凤凰的名号还真是传开了。
“奴家也要凑一份。”一直坐在一旁的碧玉秀开口,声音里带着甜腻。
“好,我们得找地方喝一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好,去酒庄,我请舒老板和独孤公子。今天能够有幸结识二位,是云某的荣幸,我们要不醉不归。”
到了酒庄,云梦德和凤凰在那拼酒,凤凰是北方人,酒量不低,云梦德酒量稍差些,最后被凤凰灌得快顶不住了,但他的酒品很好,身上透着一股蜀地人的豪气。
我坐在一边跟碧玉秀聊天。
碧玉秀长得美,这是没话说的。大凡美女身上都带着一股风尘气,碧玉秀在风月场上打滚这么年,坐着不说话时,身上却还透着一股闺秀之气。
“姑娘想来也是出自名门世家。”
碧玉秀笑笑:“奴家以前出生在什么样的人家,奴家已经不记得了,奴家小时候不听话,跟家人走失,然后被人贩子卖到‘沉香院’学些琴棋书画。”
以前听过扬州瘦马,专门培养名媛淑女,教给琴棋书画、刺绣女红,然后把她们嫁入豪门做小。这中间有着巨额的利润,不过也是一项长期的投资。估计这个“沉香院”也是培养“瘦马”的地方。
“奴本是明珠擎掌,怎生的流落平康。对人前乔做作娇模样,背地里泪千行。”
歌女的命运从来都是悲惨的,出身风尘,一辈子受人鄙视。碧玉秀淡然的口气让人听着有说不出的心酸。
不过我能做什么呢,不过是叹息而已。
“姑娘这身石榴红与姑娘很是相配,只不过这款式稍稍显得有些老气。”
“哦?舒老板还懂这个?”废话,我也是女人好不好。
“我也做丝绸的生意。”我随即给她画了副样子,是那种很显腰身的高腰稠服,看得碧玉秀很心动。女人爱美是天性,我又给碧玉秀介绍了几款面膜的做法。碧玉秀很兴奋,临分别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地拉着我的手。
而那边厢,云梦德也是依依不舍地拉着凤凰的手。
这什么跟什么。
不过碧玉秀跟我显示出的亲密是闺蜜间该有的,那云梦德跟凤凰之间的亲密怎么都让人浮想联翩。再加上两个人的脸色因酒精的作用而显得有些潮红,旁人看了,更是忍不住往别处想。
我从云梦德手里拉过凤凰的手,一起回到客栈。吩咐张氏兄弟全权处理“来庆”茶庄的成立事宜,最后经过多次的协商和谈判,终于达成协议:“庆”字号出资50%全权控股,“庆”字号招牌撤出,我控股20%,凤凰和碧玉秀各控股3%,其余的资金从其他商号中吸纳。新商号的生意由张孝安全面负责。
之后,我又跟云梦德商谈了丝绸的合并事项,不过这次是我控股,这一人占一份生意,谁也不吃亏。实际上,经过我的运作,无论是茶叶,还是丝绸,云梦德所占领的市场份额比以前是有所增加的,所以云梦德倒也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我的此次江南行算是圆满结束,而我也在江南秀丽的土地上刮起了一阵旋风,江南几乎所有的中小的商号全部并入“来庆”旗下,没有同意“来庆”收购的,几乎都面临生存的困境,很多家商号因此而撤出江南的市场,转战其他地方。我和云梦德成功垄断了江南的茶叶和丝绸的生意。
我跟云梦德的合作如此顺利,这其实离不开凤凰的功劳,我总觉得,云梦德多少有点看凤凰的面子。而凤凰,每次云梦德邀约,必然欣然前往,凤凰对云梦德如此迁就,我心中实是百味纠结,复杂难言。凤凰是真的对云梦德有好感么?他是真的对男人容易产生好感么?
平地起惊雷
等我和凤凰回到京城,已经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了,我们离开江南的时候,正值江南草长,而现在北方也已经是烟花三月。
但等我们回到久违的雍和王府时,眼前的景象还是让我全身僵硬,如遭雷击。
王府几乎是被白色笼罩的,“雍和王府”的牌匾四周缠着白绫,王府内所有人都是身着白色的孝服。
这是怎么了,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妃回来了。”
一排排穿着孝服的,顷刻跪倒在我面前,我眼前只剩下几团白色。
一个面容僵硬的中年男人排众走到我的面前,从来都很沉肃的面容此刻竟然有些许柔和,他有些哀伤地唤了声:“王妃。”
“容叔,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定了定神问道。
“是…是王爷,王爷他…。王爷他去了。”容爱山低沉的嗓音此刻有说不出的悲恸。
又是一声惊雷。
我一个踉跄,身后有人托住我的腰。我转头,木然地看着他唇红齿白的面容,“容恪死了。”
怎么可能?!
容恪他那么年轻,那么风华正茂,怎么可能?他不是我一直倚仗的参天大树么?大树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倒下?他不是权倾朝野的辅政王爷么?他怎么可能会死?
我离开王府的时候,他还好好的,笑着嘱咐我要小心。
那一次,我去医院找小白,在小白做手术的手术室门口,撞见一个老太太,神情木讷,嘴里痴痴地说着:“不会的,今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没了呢。”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接近死亡。昨日的面容还在眼前,昨日的话语言犹在耳,而今天,就剩下一阵清风,一粒尘埃,这是怎样的悲痛?
缟素纷飞,满目苍白。
我不知道是怎样回到屋里的,只觉得头重脚轻,心里沉重得让我喘不开气来。我不知道容恪对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他是我到这个世界上见到的除容叔的第一个男人,我和他,尽管没有夫妻之实,但他是我在这个时空的支柱,是与我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的人。容恪突然的离开,让我没有办法接受。
我没有过去看容恪,呆坐在自己房间里,目光空洞地看着眼前的空气。
好半天,我回过神来,前往容恪住的其然居。
容恪的房间,我只进来过一次,是帮容恪装卫生间的那一次,容恪的房间总是带着近乎抓狂的整洁,和他的人一样,洁癖到病态,不容下一丝灰尘。
我进去的时候,凤凰正坐在容恪的床沿上,呆呆地看着容恪,神色木然。空气中漂浮着百合的馨香,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空气有些不流动,带着一种沉滞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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