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直视苏捷,这还摆明着让我下不来台了。不过也是我没想周全,本来穿成这样,是针对苏月容给我发的这个邀请,却无意中以自己的矛戳了自己的盾牌。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王爷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人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太后娘娘请臣妾来贺寿,不就是想让臣妾早日从悲伤中走出来么?”
我说话的时候,眼光注视着苏月容,她听到我这么说,微愣了一下,四周又一次安静下来,我停了半响,继续幽幽地说道:“苏公子不觉得王爷就是一朵华贵绚烂的牡丹花吗?”
容恪长相似华贵的牡丹,短暂的一生似绚烂的牡丹。如果给容恪一个雅号,倒可以叫他“牡丹公子”。
听到我这么说,包括苏捷,所有人都楞住了。
“王妃说的是,雍和王爷的一生确实是华贵而绚烂,值得臣等永生怀念。刚才犬子对王妃有所冒犯,还望王妃不记犬子的过失。”
原来是苏捷的老爹苏月礼,长相厚道,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者,谁能想到,他几乎控制着整个靖朝的经济命脉。
不过这话怎么那么奇怪呢,“过失”?这根本就是故意。我跟苏捷八成是八字相冲。
“雍和王妃,刚才小侄对王妃有所不敬,今天是哀家的寿辰,不看僧面看佛面,要不给哀家一个面子,放过小侄这一回。”苏月容笑着开口道。
笑容和刚才带着阴谋算计的那种懒洋洋的笑容截然不同,这个笑容观之可亲,本来就柔和端庄的面容越发显得婉约秀丽。我一直觉得她长得很一般,其实她的美丽只在不经意间轻轻流露。
我心中犯嘀咕,想来这姑侄二人关系很好,苏捷不惧她的威严,苏月容也帮着苏捷说话。
我把帕子在手指上绕圈圈,这本来是苏月容想找我的茬,现在被苏捷一闹,我倒扳回一局。我也学着苏月容刚才的笑容,朗声道:“太后严重了,臣妾与苏公子本来就相识,知道苏家二公子素来喜欢说玩笑话,刚才臣妾也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倒是让太后担心了,是臣妾的不是。”
“王妃和舍弟是旧识?”人群中有人惊讶道,说这话的应该是苏杭无疑了。
“是啊,我跟王妃可是莫逆之交呢。”说完,朝我暧昧地笑笑。
啊?有么?
人群骚动。
苏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苏捷他丫是什么样的名声,一个花丛中穿行的主,跟他是莫逆之交,那我算什么?
看来今天哑巴亏是吃定了,越解释越是此地无银。我只能抿着嘴不说话。
终于,苏月容轻声咳嗽了一下,瞬间安静下来。
“今天是哀家生辰,本来是不想劳师动众的,无奈皇上一片孝心,今天把众位请过来,主要是想和大家聚一聚。大家别都站着了,快点入席吧。”
苏月容话音刚落,我就准备抬腿离开,去找自己的位子,没想到没人动,一片善颂之声席卷而来,我恍惚意识到,现在是苏月容的寿宴,是该说些好听的。
我转头看到凤凰,凤凰的嘴紧抿着,神情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看到他的神情,我的心中突然泛起一股惆怅的情绪,想起他也曾经生活在帝王之家,见到的也都是天家富贵,现在看到眼前这一幕幕,心头该作何想?
心中丝丝疼痛弥散开来。
寿宴摆上来,还真是气派,再有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也吃不完。皇宫外面到处都有逃难而来的百姓,他们住破庙,没吃的,把这些东西省下来,得救济多少难民啊。
不过我也是瞎操心,这事跟我没多大关系。
不对,也有关系,要是把这些钱省下来,救济难民,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把孩子往王府送了。
正神经错乱中,听到太监正在用他细长的声音报着各个大臣的礼物的清单。那些礼物,落到我的耳朵里,我只觉得很好笑,生怕苏月容不知道他们在贪污纳诟。
等他报完,我注意到,连凤凰都是有礼物送的,是个精美的苏绣披帛。打开的时候,人群中一阵赞叹。相比于其他人送的那些名贵的礼物,什么灵芝、雪貂皮裘,凤凰的礼物不算重,但却让人觉得很有心。我不明白,他这么用心到底图什么?
听到最后都没有听到我送的礼物是什么,其实我也是有准备的,只是没有递给管事的太监,怕他们弄不好给我弄坏了。
“太后娘娘,臣妾刚才还带来了一份礼物。”
呈上来的是一份蛋糕,上面插着一根蜡烛。这可费了我不少心思,找了很多糕点师傅,说了一箩筐的话,终于给我做出来了,味道还不错。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这是我来古代唱的第一支生日歌,我自己过生日的时候都没唱过,因为我不知道我是应该过我自己的生日,还是过慕容凌夕的生日,所以就干脆一个也不过。晓莺她们想给我过,被我拒绝了,我说不想过一年老一年。
生日歌和圣诞歌听着总会让人觉得很祥和,我唱完生日歌,有那么一会,整个宫中是安静的。
“请太后许愿,这个时候有什么愿望,都会实现的。”我把两只手握住,放在胸前,做了个示范。
苏月容愣了一下,我和她刚才还剑拔弩张,我现在竟然对她示好。虽然有些疑惑,但她还是照着做了。不知道她许了个什么愿望,或者说她的愿望里有谁。
“请太后吹蜡烛,一定要一口气吹灭哦。”
蜡烛吹灭后,我拍了拍手,所有人都跟着我一起拍手。此情此景让我有一种错觉,如此温馨,如此美好。完全没了刚才的暗流涌动、争锋相对。
我抬头对上苏月容的柔和如水的目光,不知道她有没有被感动,我从来不想跟苏月容作对,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王妃有心了,以后,我直接叫你凌夕可好?”
“凌夕荣幸。”
就这样,我和苏月容成了闺蜜。有一阵子,我还天天往她宫中跑。苏月容的后宫生活其实是极端枯燥和无聊的,虽然有很多贵妇经常来陪她聊天打发时间,但她毕竟是太后,很多八卦,别人不方便讲。我没有这些顾忌,从街头巷尾的传闻,讲到我身上的那些八卦艳事。我和苏月容都有些相逢恨晚的感觉,没想到,如此端庄秀丽的苏月容,她的性格竟是我喜欢的豪爽型。
接下来是歌舞,不过走上前来的不是歌姬、舞姬,而是清一色豪门才女,其中包括我认识的沈江影。
原来这不仅是太后的寿宴,这还是小皇帝的选妃大典。
容珏的年纪要搁现代,何止是法律保护的未成年啊,那就是一地地道道的孩子,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也只是刚上初中。但是古人结婚早,帝王家就更早,康熙大婚的时候也就十岁,他的小皇后比他大一岁。
但以容珏目前的处境,有哪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他么?虽然说他正在努力抗争,但时局毕竟还不明朗,谁会在这时候冒险?
“下面是康国公之女萧初娴。”
萧家的女儿也来了,不过这更像是来捧场的。
坦白说,萧初娴看不出是大家闺秀,倒像个小家碧玉,年纪跟我相仿,一副清纯模样。萧初娴弹的是一首《梅花三弄》,中规中距。
接下来是苏芸芸,也是一首琴曲,不过跟萧初娴的那首相比,还是胜出很多的。
沈江影是压轴出场的,显示出她高超的才能。和她的容貌气质相配,色艺双绝。如果说萧初娴是小家碧玉,那么沈江影则是绝对的大家闺秀。气质沉稳,眉目疏朗,知书达礼,喜怒哀乐不全形于色,待人接物礼貌周全,在社交场合大方有度。
这就奇了,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虽然是在清净的相国寺里,但我还是觉得她像一朵娇艳艳的海棠花,而这次她一出场,却更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难道这么些日子里,她都在往国母之仪方向发展?沈家出皇后,难道已经安排好她嫁给皇帝了?
我抬头看容珏,容珏正低着头跟苏月容说些什么。我要是容珏,我肯定会跟苏月容说:母后啊,孩儿就看上最后这一位了,人长得漂亮不说,才艺一流,品行看起来也是相当卓绝的。
我正在天马行空间,又有人把话题扯上了我。
“听说雍和王妃是西岳国第一才女,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睹王妃的风采?”
上帝啊,我招你惹你了?
不,是苏捷啊,我招你惹你了?
这个时候你来搅什么局啊,我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候选秀女。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西岳国第一才女,那是慕容凌夕,不是我。
不过我这话跟谁说去?
我怒视苏捷,心里腹诽不断,但却无计可施。苏捷笑容加深,笑得很狡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捷,你是我今生的死敌。
人家已经出招了,我只有接招拆招。
我能推脱么?怎么推?今天好歹是苏月容的生辰,怎么着都是不能扫兴的。
“苏公子过誉了,凌夕不敢担当。我为太后简单唱首歌吧,算是助兴。”
“日夜为你着迷时刻为你挂虑思念是不留馀地
已是曾经沧海即使百般煎熬终究觉得你最好
……
我要天天与你相对夜夜拥你入睡要一生爱你千百回”
我本来是想唱《女人花》的,这对于这样的场合算贴切。但一开口却成了《一生爱你千百回》。
这是以前经常唱给小白听的。
我从十岁的时候就跟在小白后面,爱了他十五年,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嫁给他。小白牵着我的手走进教堂,那一刻,我的幸福无法言表,我的爱终于有回报。为了他,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甚至不要尊严;什么都可以放弃,甚至放弃父母的亲情。
小白从来都没有亲口对我说过“我爱你”,哪怕是欺骗,他都不愿意说。但我告诉自己,只要自己不放弃,小白总有一天会爱上我。我生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直至生命的尽头。
我为我的爱,献出了自己的全部:爱情和生命。
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那么同情容恪。因为我们太相似了,都为自己的爱付出了一切,输了一切。
此时此刻,当我再次唱起这首自己曾经唱过千遍的歌,心里有说不出的悲怆,歌词就好象是自己的墓志铭。
唱到最后,我自己都能听到声音里的哽咽。
不,我不能哭,不能在这里。
唱完了,最后一句因哽咽而收的不完美。
我朝人群笑笑,眼中没有焦距,我想笑得云淡风轻、优雅温婉,但最后扯出的却是无比惨然的微笑。
四周陷入死寂,就连刚才轻轻相和的丝竹声也已绝音。良久,苏月容带头给了掌声,“唱得很好,想不到王妃对王爷用情如此之深。”
我甩甩头,无意中对上凤凰深邃的目光。
多年以后,他们都曾问我,我在唱这首歌的时候,心里到底想的是谁,那么伤心。
卧虎还藏龙
沈江影最终也没有被选上,四大家族中都没有被选上的。最终母仪天下的是名不见经传的礼部侍郎曾式的女儿,曾莹,一个同样陌生的名字。
不过这个“曾”姓倒是很耳熟。
这意味着什么?
两种可能:一是皇帝彻底大权旁落,四大家族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二是,曾家被容珏拉过来对抗萧青莲。
这个时代门第观念特别强,听说容家以前就不是士族,容家百年天子,在民间的威望都及不上江南韩谢这些大族。在我粗浅的想法里,曾家是成不了多大气候的,出生不占优,外戚的身份又徒惹人厌。
相对于曾家,萧家今天地位的形成固然与他几十万的大军离不开,但萧青莲的个人威望还是很高的,萧家是士族,有的是钱,用不着去做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事。再加上传说中萧家养着的那三千门客,萧青莲在和容珏的权利争夺中,是占绝对优势的。
所以我觉得,现在离萧青莲废君自立已经不远了,可一直到容珏死,萧青莲都没有要篡权的意思。可能也不是他是否沉得住气的问题,朝堂的诡秘,在我两进皇宫之后,我已经深深体会到,我之于这个波诡云谲的世界,实在是太遥远了。
后来听说,曾式出任吏部尚书,曾式也是从这个时候进入了他人生的快车道,后来陆续出任户部尚书、刑部尚书,一直担任凌云阁大学士。我想,容珏要是还有个儿子,这太子太傅的位子也肯定是曾式的。
也从这时候开始,靖朝开始了萧家集团和外戚集团旷日持久的权力争夺战。
我后来想,其实萧家开始也是作为外戚集团,被扶持用来对付容恪的,容恪一死,为了维护朝堂的平衡,皇帝立刻将矛头指向了萧家。
好久没去看看钟歆他们了。
我刚走到竹林的时候,就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清脆悦耳。
山衍将上课的地点就安排在花园里的圆桌上面,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边上。见我进来,江乘首先跑过来,周冲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怕我了,也跟在江乘的后面。只有钟歆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这孩子就喜欢装老成。
“让我看看,你们有没有长高。嗯,江乘好像高了点,周冲你怎么还是这么高,要多吃饭。”我一手拍着江乘的头,一手捏周冲的脸蛋子,整个一色女流氓,吃尽两小帅哥的豆腐。
“我有吃饭。”周冲嘟囔。
我笑,拉着他们的手坐下。
“他们最近怎么样,有没有调皮?”我问山衍,活脱脱一家长,还是一个有着三个孩子的家长。
山衍温和地笑笑,没有说话。
山衍笑起来很好看,有一对浅浅的酒窝,他一笑,四周的空气顿时暖和不少。
“让你费心了。”还真是家长对老师说的话。
“是王妃费心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让他们玩会儿,再学会学傻掉的。”说完,我转过头去看钟歆。
我有问过凤凰,钟歆到底是什么来头,凤凰只说是容恪买来的。买来的时候,钟歆八岁。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也不说,很多天以后才开口说叫“钟歆”,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出生读书人的家里。
钟歆抬起头来,没有说话,一双眼淡淡地看着我,虽然已经没有了开始时的冷漠,不过也还是那副酷脸。我这人向来厚道,跟小屁孩也没什么可计较的,我挑挑眉,冲他和煦地笑笑,他微愣了一下,嘴角慢慢上扬,本来俊朗不凡的面容,稍微柔和一点,就让人有不尽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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