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初娴的棺木被抬到了沈家,不过我没有去吊唁,怕再引起风波。但我始终记得沈玄之那天愤恨而痛楚的脸,一想起那张脸,心中巨大的悲伤和纠葛将我压垮,我痛得没有办法呼吸。
无处不阴谋【修改】
“你打算把人家沈江影怎么着?”
“什么怎么着?”
“人家那么痴心一片,都快为了你熬成半老徐娘了,你到底要不要人家撒,你倒是吱一声啊,别让人家空等着啊。”
自从那天夜里过后,初过曾经提出要睡我这里,被我严词拒绝了。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这种事有第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上次我已经差点肝肠寸断了,怎么能让他再有机会得手?
他看到我反应激烈,倒也不恼,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幽幽地说道:“你要是想把你的贞洁留给独孤楼,怕是没指望了。”
他这个人,话不多,但说出来的话都直往别人心口里钻,不把别人伤得遍体鳞伤誓不罢休。
我恨恨地看着他,就算我跟凤凰这辈子有缘无分,南辕北辙,我也不会甘心委身于他一辈子。
这段时间我也很少往外跑,原因无他,怕死。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竹枝苑里待着,有时候也会憧憬一下美好的未来,等战乱平息,我获得自由。初过不忙的时候也会赖在屋子里,哪也不去,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没话说的时候,我特别关心他的感情生活,我提起沈江影,他态度冷淡,我有些为沈江影不值。
“我从来就没有给过她什么希望,但是如果她愿意等,我也很无奈。”他淡淡地说道,停了一会,又苦涩地开口道:“等待本来就是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我盯着他有些晦暗的面容,心头五味杂陈。这话是在说他自己么?但我却在疑惑,他等待的人是我么?
“你对柳濛怎么看?”我转开话题,但随即有些懊恼,这怎么还是纠结在感情的问题上。
“什么怎么看?”
又来了,一贯的先装傻充愣。
“他是一个好将军。”
他笑笑,点头。
“他对你很好。”
他想了一会,点头。
这还用想的啊?要对你多好才不用想?
“他很美。”
他凝视着我半响,这次没有再点头。
“他不美么?”我诧异。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问他,到底想把人家怎么样,跟了他这么久,就不打算给人家一个名分?
我踯躅了半天,犹豫着到底该不该由我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后来想想也就算了,和沈江影完全是同一性质的问题。
不过就冲萧初过这反应,他是知道柳濛是女人的。要是不知道,我在他面前夸男人漂亮,首先肯定是把我一顿鄙视,然后就是冷嘲热讽。
“真正的美人是要穿男装也很好看的,我娘亲就是这样的美人,可惜她没把这个传给我。”我笑嘻嘻地开口,说完有点落寞,虽然只是一副皮囊,但还是希望能更漂亮点。
我有时候会感到自卑,不管是跟凤凰还是跟初过站在一起,我都有点像他们身边的小丫头。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我抬头,初过已经走到我身边,戏谑地看着我。我撇撇嘴,再怎么不满意自己的长相,也不应该在这个家伙面前表现出来,以后我肯定会被嘲笑死。
他伸出手来,我偏过头去,躲过了他的咸猪手。上次我就是在他的摩挲中沦陷的。我是一着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他一有什么亲密的举动,我都立刻躲开,跟避瘟疫似的。
他愣了一下,手悬在半空,眼色暗了一些,向我偏头的方向缓缓地伸手过来,触到我肌肤的一霎那,我的脸滚烫。我有一刻的恍惚,随即干干地说道:“你的手还是这么凉。”
他按住我的下巴,轻轻地转过我的脸,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把目光转向别处。
“为什么不敢看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他的声音很轻,但点点敲在我的心鼓上。
我伸手推开他的手,刚想开口,空气中传来他轻轻的话语,却掷地有声:“你在害怕喜欢上我。”
头脑中春雷阵阵,心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迟疑,挣扎。
不,不是这样的。
我当初之所以离开凤凰,是因为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我前世婚姻的失败,让我对这种不对等的婚姻有着彻骨的恐惧。
我害怕去爱人,害怕受到伤害,所以才会跟凤凰分开。
一着错,步步错。
“你太自以为是了,我只是不想对不起独孤。”我恨恨地开口。
他的眼睛眯了一下,看着我许久,冷哼道:“你以为你的独孤有多在乎你。”
我的心沉了一下,他这话什么意思?
每一次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我都会碰到他,他为了我去跟慕容非拼命,上次又差点为了我命丧国公府。
这份情,纵然穷尽我慕容凌夕此生,也是无以为报的。
而他竟然这么诋毁和鄙视这份情意。
我心里冷笑,我出事的时候,他萧初过早就脚底抹油开溜了,要是在我和天下之间做一个选择,他犹豫挣扎过后还是会选择后者。我常常怀疑,我不过是个感情的替身。
他有什么权利这么说?!
“如果不是他在乎我,他怎么会落入你们萧家的圈套?”我愤愤然道。
“原来你一直都认为我娶你是一场阴谋。”萧初过冷笑道。
“我还没有愚蠢到会以为你飞雪公子娶我是因为爱上我了,所以想跟我一生一世。”我争锋相对道。
他后退一步,倚在案台上,淡漠地看着我,显得有些疲惫。
不仅他感到累,我也很累,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像朋友那样,哪怕是最普通的朋友,心平气和地说说话,每次都要起争执。
我叹了口气,往椅背上靠,还觉得不舒服,干脆把鞋脱掉,报膝坐着,头放在膝盖上,呆呆地看着地面。
他一直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过了很久,转身准备离开,然后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悠悠地开口道:“你知道上次独孤楼攻打靖朝是以什么借口起兵的么?”
我的眼光没有离开地面,懒懒地开口道:“不会是清君侧,报仇洗冤?不然的话就是承天意,一呼百应。”
想要造反,借口有什么不好想的,先将自己神话,然后进行炒作。炒作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都是百试不爽的法宝。
“你倒是看得透。”
过奖,那也没他看得透不是。我心中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独孤楼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话听起来倒是很耳熟,是我以前形容我父王的。
我抬头,遇上他幽深如古井的黑眸,他盯着我的脸缓缓说道:“那天就算父侯不同意放他们走,他们也不会被困在那。”
我坐直了身体,听他继续往下说:“你没有去岳国,但你却有个好徒弟在那。”
他这是在说谁?钟歆?这事跟钟歆又有什么关系?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耳边又传来初过的嘲讽声:“只要江乘和周冲在这里,你就肯定不会走,独孤楼和你不是心有灵犀么,他怎么会连这个都想不明白?”
我的心逐渐揪起来,想明白又怎样,人就算在清醒的时候,也会去赌赌自己的运气,这不是还有万一呢么?
“一国之君只带着两个贴身护卫就敢闯进敌国将府,如果不是有备而来,就算皇帝本人执意来闯,他的谋士们怕是也不会同意的吧。”
我的手紧紧抓住椅子,不让自己掉下去。
初过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布下天罗地网的不是萧府,而是有着绝世神童之称的钟歆。”
我终于明白初过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我一直很疑惑,我回到江州后的第二天就被迫嫁给初过,凤凰怎么会出现在江州?
他一定是一路寻找我的下落追来的,但到了江州却发现萧初过强迫我嫁给他,于是来抢婚。
凤凰来抢婚,是做了两手准备的。抢到了就带我离开,抢不到就有了借口起兵攻打靖朝。江山、美人,反正会得到一样。
出这个主意的就是钟歆。
可以相见,当初来到江南的绝不是只有凤凰、单爱荣和容若三个人,外面肯定会有人接应的,里应外合。
而我那天所表现出的悲恸和决绝则非常应景地配合了凤凰他们的行动。
真是无处不阴谋!
可这不过是萧初过的一面之词。
“这只是你的猜测吧?”我问。
“是猜测,但它正在逐步得到验证。”
“验证?”我疑惑,他有证据么?
“国公府的外面也不是那么容易藏人的。”他傲然地笑道。
对于他的敏锐力和判断力,我向来是不怀疑的。可是这还是让我有一时没办法接受,心在隐隐作痛,就好像是自己被自己最亲密的人,虚晃一招给耍了。
我明白,对于凤凰而言,没有比用这个借口起兵更好的了,毕竟中原之地本来就不属于他们。而初过逼迫我嫁给他,正好给了凤凰绝佳的时机。
虽然最终我也没受多大的损失,那些虚名我从来就没有在意过,但心里还是很有疙瘩。
你可以利用我,就怕我没有被你利用的价值。
但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虽然没有物质上的损失,但我情感上的付出也是付出啊。
后来我还是逐步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除此之外,我没有办法解释,那天萧青莲为什么要答应放人。既然不是他设下的圈套,他也就没有必要非揪着不放了。自己儿子正处于两难的境地,他出面做出决定还是有说服力的。
想明白之后就很颓然,就好像我有一块很珍视的美玉,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它缺了一角。我有很多天是神思恍惚,白天昏昏沉沉,晚上却清醒得紧。
我心中无数次问凤凰,他当初决定抢婚的时候,心中真正想拥有的到底是什么?江山还是我?
以凤凰的聪明和对我的了解,他不会想不到,我是不会跟他走的。在他内心深处,他是否曾希冀,哪怕有万一的可能,我会抛下一切随他去?
有很长时间,我一直绞在这个问题上,什么也不想去想。很久以后,我突然想起,凤凰那么快知道初过的阴谋,他在萧府肯定是有眼线的,可他安插了谁在萧府呢?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我坐在那发呆,初过伸手捏了捏我的脸,我茫然地转头,他调笑道:“你还是胖点好看。”
“你想说我越来越丑了就直说,何必要绕圈子。”我赌气地说道。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夸奖也会觉得是嘲讽。
他微愣了一下,挑挑眉:“是越来越丑了,以前是天仙,现在是美人。”
我看着他的脸,他的脸没有前段时间那么苍白了,气色好了很多。本来就很白皙,这样一看,倒有一种明亮的光泽。
原来他也是会甜言蜜语的,我以为他只会跟我大眼瞪小眼,横眉冷对呢。
只不过这到底是不是夸我啊,在他面前我可不敢承认自己是美人。
不管怎么说,被人捧被人夸还是会很开心的。我嗔了他一眼,低头吃饭。他轻笑道:“虽然说虽瘦也风流,但我还是喜欢你胖一点。”一边说着,一边往我碗里夹菜。
“有什么喜事么?”
“为什么这么问?”
没喜事,他干嘛这么开心,他以前可从来没有给我夹过菜。
不过这人记性也好得有些过分了,我说过的话他都记得,一字不落的。记性好的人有时候是很让人忐忑的,因为他肯定记仇。
桃花逐水开
我一直待在竹枝苑里很少出去,除了定期给苏月华请安,其他的园子我几乎没去过。在这深宅大院里,我坚决贯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方针政策,决不让自己沾上萧家的那摊子事。
我每次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总会想起自己在南王府的最后一段岁月,本来以为心中的伤口早已经结痂,但每次想起来,还是觉得肉被牵扯着一般疼痛。
在竹枝苑里发了几天呆,江州城又没什么好逛的,只好去逛这个国公府。我一路踩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不停穿越亭榭廊槛,心中告诉自己,就当逛苏州园林了。
国公府首先就是大,这是不用说的,偌大的国公府看起来倒有几分皇家园林的气势,我以前经常跑皇宫,也没觉得皇宫比这里有气势。
这么大的园子,这么显赫的门楣,夹杂着江南园林的婉约,国公府倒显出几分雍容的气度来。
连着逛了几天园子,每次都迷路,每次都有一个丫头不放心,执意将我送回竹枝苑,有一次在竹枝苑门口撞见初过,初过先是皱眉,然后就是哈哈大笑。后来整个国公府都知道,萧家二爷娶了个路痴夫人。
我有些气恼,为了证明我没那么笨,我后来都用心记住那些曾经走过的地方,然后按原路返回。但我每次在府里走动的时候,总会有一帮丫头小厮不放心地看着我,生怕我走丢了。
我后来和萧青莲的几位夫人都混得比较熟,当然我一直都没有去过钟夫人的园子,我刚嫁进来,就是她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手背被她烫得一直到半个月之后才能碰。
钟夫人的闺名叫蕙兰,小时候是被卖到国公府的,一直在苏月华的园子里,后来被萧青莲看上,纳为妾。这是七娘和我说的,是我死缠烂打下,七娘才松口的。其他主子的事,我从七娘那里听过很多,唯一缺少的就是这个钟蕙兰的资讯。这就很奇怪了,她是萧青莲所有夫人中出身最卑微的一个,和下人应该很熟才是,想来她的口碑是极坏的。
不过这些话,只是我心里认为的。
我跟所有长得比我漂亮的女人好像都有点不对盘,我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因为我嫉妒他们。
多年以后,那些眼高于顶的文人在给我总结十大罪状的时候,就列了一条:善妒。
除了钟夫人我不喜欢,苏月华我不了解,萧青莲的其他两房太太,我觉得,都还蛮厚道蛮贤惠的。这有三种可能,一是,萧青莲驭妻有道;二是,苏月华持家有道;三是,我不过是个儿媳,她们没必要和我计较。不管怎样,我和卢、鲜于二位夫人的关系还算不错。
那天从卢夫人的园子里出来,我一路往竹枝苑走,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有一种朦胧的暖意在心头。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中午洗头时的情景,太阳照在湿漉漉的头发上,落在眼前的水珠晶莹剔透。而此刻,就是那种阳光照在头发上暖暖的感觉。
一想到南王府,遥远的记忆奔腾而来,我顿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