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德喜带着十几个和尚鱼贯而出,揭开军旗,将里面的木制铭牌一一起出,恭谨地挂在正中那面墙壁上。作为新人的英烈祠管理处祭酒,德喜和火神庙的众僧侣将负责起供奉和祭祀死者的工作。
而铭牌上的名字也将永远为后人铭记在心。
本来,让死者享用人间香火是道教的工作。当高原向德喜和尚说要请他负责英烈祠祭祀事务时,荀宗文还大力反对,说还是请几个道士过来合适。但德喜和尚强烈要求亲自负责,说这事同佛教没有任何冲突,佛家也有做法事普度众生一说。
再说了,如果能够将英烈祠的祭祀拿到手,以后也算是陈留的文官编制了,四时供奉每月工资自然少不了和尚们一份。高原再抠门总不可能抠门到死人头上,怎么看这都是一笔划算的生意。
在和尚的执着的纠缠下,高原也觉得做生不如做熟,就将英烈祠交给德喜管理。
“礼毕!”
“砰!”
“砰!”
“砰!”
高原身后,三十个火枪手同时将枪口对着天上,分三轮放了三排枪,给这次葬礼划上句号。
终于有百姓小声地哭泣起来。
“我的儿呀!”
“他爹,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我的夫呀,你走了,留下我母子二人该怎么活呀!”
终于有一个悲伤的妇女哭倒在地,队伍有些骚动。
“让我看看。”高原分开众人,大步走上前去,满眼泪水,“大嫂,你不要紧吧?”
那个女人跪在地上,“回将军的话,我没事。我有三个儿子,这回出兵死了两个。小儿子才十二岁。将军,我没事,我没事。”话虽这么说,但脸上的泪水却如泉水一样涌出。
高原一把将她从地上扶起,小声安慰:“大嫂,你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那女人轻轻摇头:“不用了,家里分了田,又得了抚恤金。等小儿子长大就好了。我很好,真的不用了。”
高原抹去眼泪,大声道:“大嫂,你的两个儿子死得很英勇。你放心,你是我陈留军的母亲,你的小儿子是我陈留军的兄弟。”他转头对众人发誓:“任何死者的亲属我高原都会负责到底,但有一口吃的,一件衣服,决不会让烈士的亲友饿着冻着。”
“高将军万岁!”有人大声喊。
“高将军万岁!”刚开始,喊声还有些稀疏,到最后竟然连成一片,两万人都扯直了脖子吼得面色赤红。
远处的城墙上,徐以显、纳达尔、李方西神甫和林小满静静地站在那里。
徐以显轻轻地叹息一声对林小满道;“好厉害的高原,好厉害的手段。从此,陈留军一上战场只怕人人都以战死为荣耀。放眼天下,又有谁是此等虎狼之师的对手?”
林小满只是不住地哭,什么话也没说。
这个时候,一个文官带着几个士兵上来,“纳达尔先生,李神甫,将军要见你们。至于你,俘虏徐以显,你有一个熟人来看你,也随我们一起去吧。”
“好,这就走。”徐以显一整衣冠长出了一口气。
文官转头看了林小满一眼,一脸憎恶:“士兵林小满,马上去莫清将军那里报道,你的判决已经下来了。”
林小满下意识地一个立正,“是!”话音刚落,面色立即变得惨白。
徐以显拍了拍林小满的肩膀,“保重,不就是被人抓了俘虏,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虽如此,但徐以显心中却不是滋味。说起来,他自己也是个俘虏,未来的命运何如还是个未知数,又拿什么来安慰人家来。
他那日脱离王启年骑兵部队后,独自一人骑了匹骡子向西走了两百里,到晚上才到杞县。他本打算在杞县歇一晚,等天亮就南下亳州回张献忠那里报道。虽然他不敢肯定见了张献忠会是一个什么下场。可他也知道,如此不回去,自己虽然可以保住一条小命。但自己以后就只能回老家种田为生,这辈子的前途就算是毁了。读了这么多年书,又在张献忠部队当了这么多年官吏,再回去做一个老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还不如死了。没办法,回去之后先找到以前在谷城投军的同学说说,看能不能请他们去八大王那里求个情。没准张献忠就饶了自己,依旧让他做个官吏呢!
徐以显赶了一天路,已是又饿又累,胡乱吃了点东西倒头便睡。还没等他睡熟,房门被凶猛地撞开了,一群胳膊上套着红袖套的老百姓冲了进来,“出示你的路引和户籍证明!”
于是,徐以显很不幸地被眼睛雪亮的陈留人民抓了俘虏。
至于纳达尔、林小满和李方西神甫则是在高原军突袭孙可望大营时被黄镇的人给解救出来。陈留军对纳达尔这个国际主义战士已经非常熟悉了,见了他和李神甫,自然是待之如同上宾。一回陈留就被送进迎宾馆小心侍候,还派了一个和尚过来替他们检查身体。
迎宾馆里还住着徐以显和林小满。徐以显怎么说也是个文人,文人在陈留是受优待的,一日三餐规格也高。
而同住在一起的林小满则是另外一种命运。
做为陈留军的第一个被敌人俘获的俘虏,他在确认身份的时候受到了极大鄙视。黄镇在得知这个独一无二的俘虏是长胜营的士兵之后勃然大怒,“他不是我们长胜营的人,我不记得了。肯定没有,什么,叫林小满,不不不,我们这里没这个人。”激动中,黄镇将军猛地从病床上跳起来,身上的枪伤又迸开了。
他怒叱前来调查的内卫:“你们是怎么搞的,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了,你是猪呀?叫莫清来,叫莫清来。”
莫清自然不会为这种事情去挨黄镇的骂,他第一时间来到迎宾馆提审林小满。刚开始时,他的神色还很和蔼,甚至指着凳子示意林小满坐下:“士兵林小满,你的身份我们已经确认。对了,我只想问一件事,你是怎么被孙可望俘虏的?”
“力竭被俘。”
“力竭被俘,不是吧?”莫清猛地一拍桌子:“撒谎,可耻!”
林小满被莫清脸上的可怕神情给吓坏了,他猛地站起来,大声道:“莫将军,此话怎讲。我的确是力竭被俘的,我不是胆小鬼,在烽火台上,我也英勇杀敌。”
“你别以为你做的事情就能瞒过所有人。”莫清继续冷笑:“我都了解过了,花无缺将军牺牲的时候,你丢掉手中武器投降了。是不是,是不是?你这个叛徒!”他站地来,双手撑在桌子上,以严厉的目光盯着林小满。
林小满大声叫起来:“冤枉,我冤枉呀!”
莫清冷喝:“你冤枉什么,又是谁冤枉你了?这事纳达尔可以做证,他说了,当时烽火台已经失守,他和手下都掏出白手绢乞降。看到泰西人投降,你也扔掉了武器。是不是,是不是,士兵林小满,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不是,绝对不是!”
“好,今天就到这里,我没什么可问的了。”莫清立即结束讯问,收拾好桌上的供词,“老实呆在这里,等判决吧。”
莫清走之后,林小满被领去同徐以显住在一间屋子。一进房间,林小满就扑到桌子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第二章 叛徒
地里的谷子都熟了,金色秋天到了。徜徉在这片黄色的海洋之中,高原心情好得不能再好,他转头笑着对李方西神甫道:“神甫,听说你们欧洲人都以麦面为主食,谷子这东西只怕以前没见过吧。”
秋收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是重要的时刻,一大早高原就带着手下的几个文官出来巡视,随行的还有李方西这个牛皮糖一样的神棍。
李方西微笑道:“以前在书里看过,听说谷子是由狗尾巴草杂交而成的,今日总算见到真正的植株。”
高原惊讶地说:“还真不知道这点,以前我只听说小麦是中亚的牧草杂交,却不知道谷子也是如此。这才是,事事皆有学问。”
神甫笑笑:“将军,老实说,以陈留的财力,完全可以从江南甚至国外购买粮食。以河南的土地和气候,这点产量并不足以支撑你辖区内的军队和人口。”
高原还没说话,身边的荀宗文已经沉声道:“李先生这就不知道了,农耕乃国本,民以食为天。即便是颗粒无收的灾年,也不能荒废农田。”
李方西摇头:“这是什么道理。”
一直微笑地看着他的傅山突然道:“李先生大概还不知道,虽然我陈留的财政足够养活领地内的所有子民。可不种地,这么多人口闲着却是个大问题。民不可由之,闲人一多,就是祸乱之源。”
高原听傅山说得直接,皱了下眉头,对李方西道:“神甫,你所说的在陈留建教堂传教一事,我考虑过了。”
“怎么了?”
“可!”
“多谢将军,上帝会保佑你的。”
“可有一条。”高原笑笑,“不许在我军队里发展教徒。”
李方西有些着急了,要想推广耶稣教,就不能不走上层路线。如果不能在军队发展教徒,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让上帝的容光照耀在所有人头上,“将军,据我所知,你军中也有佛教的神职人员。既然佛教能够进入军队,我们耶稣教也需要同样的待遇。”
高原道:“佛教,哦,你是说德喜和尚呀!人家来军队是做战场救护人员的。而短期内,我没发觉上帝能够在军队里有任何作用。这事就不要再提了。”
李方西正待再说,莫清从远处骑马奔来,等跑到高原面前,纵身跃下,“见过将军。”
高原正被李方西缠得头疼,忙问:“什么事?”
莫清道:“回将军,林小满的事情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
“恩,怎么样,说说。”一想起那个年轻的和尚,高原心中一阵沉重。
“我问过纳达尔和投降的孙可望士兵,他们都一致认定。当时,在纳达尔先生投降的时候,林小满也扔掉了手中武器跪到地上。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林小满是一个叛徒。”莫清狠狠地点了点头。
高原叹息一声:“这个林小满,怎么变成了这样。对了,你们的判决是?”
莫清森然道:“军法无情,斩首!不过,还要请将军最后裁决。”
高原转头看了看负责民政和刑狱的荀宗文:“你的意见呢?”
荀宗文道:“我负责民政,军法上的事情还请将军一言而决。”
高原:“你看,你看,先生又犯脾气了。说吧,说吧。”
荀宗文点点头,郑重地说:“当斩。”
“人命关天呀。”高原叹息,“可惜了。花无缺将军是一条好汉,手下怎么出了林小满这样一个懦夫?”
李方西神甫突然插嘴:“高将军,恕我直言。军人在失去抵抗能力,和没有任何取胜可能的情况下可以投降。”
“哈哈,这就是所谓的上帝的道德吗?”傅山轻轻一笑。
高原:“青主以为呢?”
傅山道:“自从天下大乱以来,刀兵四起,批甲人众多。武人们对忠义二字看得极轻,朝秦暮楚,旗帜变换是常有的事情。在下认为,将军厚待武人,恩义广结。麾下士卒若还怀有二心,临阵畏缩,以至于倒戈相向,却是不忠不义之为甚者。不杀,何以服众,何以统帅一军。当,斩首!”
傅山这话一说完,众人文吏都同时点头,说治军当用重典,若不杀林小满,将来军队一上战场,都抱着投降的心思,谁还肯上去拼命。
高原点点头,“好,就这么定了。等秋收结束,就斩了他。”一想到壮烈牺牲的花无缺,高原对林小满这个懦夫就是一阵痛恨。作为一个军人,居然临阵投敌,真是无耻之尤。
李方西叹息一声,只得闭口不言。
众人在地里兴致勃勃地转了半天,高原又想起那一万多俘虏的事,便问荀宗文俘虏的甄别工作搞完没有。
荀宗文回答说已经弄好,这次共俘虏了一万五千壮丁,其中伤残不堪使用者六百,准备等他们伤好一些就发给路费让他们自己回家。至于其他人,都可直接充入军中。
“回家,他们还能回家吗?”高原苦笑,这些人就算回家,在这样的乱世中只怕也是死路一条,“算了,把他们都集中起来送到何长顺的工厂里去做工吧,应该还能做些事。”后世有残疾人福利工厂,陈留也可以自己弄一个。以后还有许多仗要打,还会有不少伤兵,都可以送过去做些轻体力劳动,也好挣些工资。
“将军仁慈,我下来就去办。”荀宗文又到:“至于那一万五千人中,有一千多骑兵,加上我们有得了不少军马,可将这批人抽出来成立一个骑兵营,直属将军统领。其余一万三千人,经过训练后也可以充实到飞虎、无畏、长胜三营。”
“恩,训练新兵的事情……”高原笑着对荀宗文道:“你和莫清负责。”
“我是文官。”
第三章 陈留
随着陈留势力的壮大,加上一个接着一个胜利,高原的威望与日俱增,陈留各级军政官吏对他都是惟惟诺诺,畏惧多余亲爱。王滔、黄镇这些起兵时的老队员还好一些。不过,那时的老弟兄留在现在的也不过几百,而现在的高原手下有两万大军。
人是多了,但这些人对他却多了一分畏惧。也只有荀宗文这个陈留军政二把手敢顶撞高原。大概是同明朝文人特有的狂傲有关吧?老实说,高原还真有点畏惧这个老夫子,当他听荀宗文冷冷地说:“我是文官”时,也只能苦笑,以免遭到一通训斥。
但高原的脾气毕竟有些火暴,自从有了陈留这么一大片家业后,他也收敛了许多。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心中还是不免窝火。
回到火神庙后,高原恼怒地将外套脱下,露出一身健美的肌肉。他恶狠狠地将衣服扔在床上,“这个荀宗文实在可恶,当中驳我面子,非……”,大概意识到身边还有其他人,高原立即醒悟过来,改口道:“非扣他薪水不可。”
“将军这是在生荀老夫子的气呀!”旁边的傅山小心地提起那件汗淋淋的衣服,让高原的警卫拿出去洗。他看了看高原的脸色,道:“其实,将军是不明白荀先生的苦心。”
高原有些奇怪:“此话怎讲?”
傅山自从回到高原身边之后,做了高原的宣武卫威武将军府主薄。这个职务不过是一个秘书头,虽然地位不高,经手的却都是机要事务,算是高原的首席参谋。加上他本就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有他在,高原也能从繁杂的日常事务中脱身。也因此,这段时间高原感觉日子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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