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绒毯上没动,笑着看那两位女子。我看得很仔细。
那两个女子,倒果然有些姿色,与冯嫣儿比,也在伯仲之间。其是一个穿绿,那眉色竟还有些面熟。
也许知道我在看她,那个穿绿的立刻显得十分活泼,“我刚在贤妃姐姐门口那里看到一个好大的雪人,贤妃姐姐真是会玩儿。妹妹我倒也想要一个呢。”
我终于知道她像谁了。
“阿南,你看这个穿绿的妹子,有没有一点像你?”我打着哈哈问阿南。这女子也是大眼睛,长睫毛。眉眼间,有那么几分与阿南相似。
阿南还没开口,那女子嘴快,“皇上觉得奴家像贤妃姐姐吗?那真是奴家的大幸!”又回了头对着阿南,“贤妃姐姐,早听说你会抚琴,妹妹我也爱抚琴呢,就是技不如人,有些汗颜。不过我会唱曲,姐姐抚琴时,妹妹可以为姐姐伴曲。”她巧笑晏晏,很会展示她美好的一面。
阿南笑着看她,最终只说,“妹妹别站着了,我这里的椅子不咬人。你只管这么站着,那位白衣妹子都喘不上气来了。”
我这才注意到,另一位白衣的女子,此时娇怯的低了头,不过是多站了一会,便像是有些要倒的样子。这么娇弱的女子,我还真没见过。
冯嫣儿这才介绍这两个妹妹,“这绿的是五妹,叫冰儿,十六了,那白的是六妹,叫雪儿,小冰儿一岁。”她很热情攀上阿南的手臂,“她们听说贤妃有才,又听说贤妃身子不好。就想着自己厚颜出来拜访一回,我也是拗不过她们。”
“哪里,两位妹妹都是少见有美人呢,你们能来,我这里是蓬荜生辉了。”阿南虚客套了一句。
“姐姐,你那门口的雪人可爱,我也想要,姐姐教我,那是怎么堆起来的?”冰儿一下子攀上了阿南的另一只胳膊。
“那是雪人,想要也是雪儿妹妹说要,你要什么!”冯嫣儿亲昵的点着冰儿的脑袋,又回头对我笑,“冰儿被宠坏了,有些任性。”
我得承认,冯家还真是会养女儿。冯嫣儿已经是个上品了,这回这两个又是各擅胜场。这绿的不用说,是像阿南,比阿南还活泼些;另一个,则好像风一吹就倒,天一热就化的雪人似的。真正稀奇极了。
“淑妃,朕以前没听你提起过你有妹妹妹呢。”我说,“没想到今天一下子见到两个,两个还都是绝色,把淑妃都比下去了。”
冯嫣儿掩了嘴笑,“可不就是把我比了下去,所以一直不敢让皇上知道嘛!”
“现在皇上知道啦,”那冰儿自来熟,“既然皇上说冰儿可爱,那皇上也给冰儿塑个雪人吧,不,给冰儿塑个冰人行不行?”她说着,竟是扑到我身边,来拉我的胳膊。显然她知道那雪人是我塑的,前面伪装的倒好。
我一时颇窘。可阿南却不来救我,她只管在一旁笑着看我。
“冰儿!”倒是冯嫣儿来喝了一声,“哪来的冰人!你休要在皇上面前没规矩。你看雪儿多文静。”说完就上来拉扯她的妹妹。
冰儿一下子生了气,“皇上都没说什么,要姐姐来管!姐姐就是偏心雪儿。我去叫人从御沟里取些冰来,偏要做个冰人给姐姐看。”说完竟是赌气一般,冲了出去。
“这死丫头!真真是宠坏了!”冯嫣儿跺了脚骂她。
这冰儿脾气倒是真烈,可弄得我有些莫名,她这脾气比阿南还大!
那雪儿局促的微低着头,脸却红了。
冯嫣儿尴尬的看我,“我这两个妹妹让皇上见笑了。”
我也笑,“没啥,都挺有意思的。”我故意停住,看一眼冯嫣儿,看到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我正想着给人做媒,”我促狭地说,“李济那老家伙鳏居多年,他与你父亲在朝堂上又多有龉龃……”
“皇上!”冯嫣儿大惊。
我突然觉得好玩儿,“对了,还有邓芸。阿南,邓芸的亲事他家里可有定下?其实他也是个良配,只可惜我听说他才来了两天,就与京城一班纨绔打得火热。看着不怎么稳重似的。”阿南从开始时,就摆明了一付看戏的态度,我偏不让。
“皇上怕是弄错了,”阿南也学冯嫣儿,掩了口笑,她这一学,冯嫣儿的做作便被无限放大,“我听说,芸哥儿正是与淑妃的两位兄弟玩的最好。”她戳穿我的话。这小东西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邓芸的确最近在有意结交冯家,我知这小子心机颇深,所以乐得看他如何玩转洛京。就像冯家与邓芸交往是别有所图一样。
可我的戏得演下去,“真的吗”我假装才知道,“淑妃家里看芸哥儿如何?有没有向他提过这事?”我问冯嫣儿,“京城中,堪配冯家的人可不多啊。”我提醒她。
算邓芸倒霉吧,不知真把那个绿的给他,他是不是吃得消。
“我家里倒还没考虑她二人的婚事……”房间里大约有些热,冯嫣儿开始出汗了。冯家有女,从来不考虑洛京城里那么多英俊少年,好像专为我元君曜而来。如今我表明了我一个都不要,她大概该着急了吧。
“快嫁了吧,不小了。”我说。懒洋洋起了身,慢慢踱到窗边。窗外还是在飘雪,和我的头颅挂在城头上时一样。我按按胸口,那里的疼痛因为阿南而平复了,只是这样的雪景在我眼里,只有阿南才配着好看。
正在我这样想的时候,那个一身绿的冰儿急匆匆的跑回来,她跑得脚步散乱,好像是天要蹋了一般,“不好了不好了!”她大叫着,“皇上,刚才我叫人在御沟凿冰,一镐头下去,可掘出一个天大的秘密来。皇上,宫中有人私通宫外!”
☆、62阙
我一直觉得冯嫣儿有些才干;在我见过的女人中;她算是一个稳得住的。其实自我从江南回来;便有意冷落着她;而她,居然一直没露过什么破绽。
林美人差点滑胎那事,听了阿南分析之后;我现在疑心是她搞鬼;可是查来查去,事发当时;摘星阁中所有人在看冯嫣儿练舞,有教坊署坐部的乐师们作证;那时冯嫣儿的宫门紧闭,根本就没开过。
而李修仪,听说最近是一言不发呆坐宫中。我派去问话的几位宫中老成的姑姑,用尽了办法,竟没能问出一个字来。这个女人,彻底的用沉默来对抗我了。
母后说,这么一点小事都查不清的话,先把那不说话的乔货打几板子再说。
我也正有此意。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天这是又要出事的感觉。而今天这事,确确凿凿是冯嫣儿的布局。
冯嫣儿这个叫冰儿的妹妹风风火火跑回来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明白,我小看冯嫣儿了。
我随手放下面前那半撑起的窗扇,关窗的声音很大,震得窗纸呼呼翕动。我把冰晶雪蕊全都关在窗外,没有阿南的雪景果然看不得。
我回了头对屋子里的那个脸上阴晴不定的女人,看似随口地说:“这个冰儿真是能干,才出去这一会儿,就有大发现了!”
冯嫣儿脸上一僵。
而阿南则是在一旁特别的看我一眼,又飞快的转过头去。
“皇上!姐姐!快去看!我从御沟里掘出什么来啦。”那个冰儿跳入了房间,她兴奋的嚷嚷,根本就不需要别人的询问,“我们在冰层下掘出了好长一条绳子,它随着水流飘向了宫外,而这一头,却悄悄的拴在一枚钉在水下的楔子上。皇上,您说,我是不是发现了宫中的大秘密了?皇上要赏我哟。”这女子边搓着手边将手凑到嘴边哈气,似乎外面非常的冷。可说话时眼光灵动,一直从指缝上偷偷扫视我的脸色。
我脸上木然没有表情,自去主座上坐了,装作没注意那女子在说什么。可事实上我此时如醍醐灌顶,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天冷下雪后,御沟的水面上早就结了一层冰。此时已经腊月中,那冰想来应该很厚了。冰儿所谓取冰想来便是在那里。
御沟其实连着宫中的整个水系,宫里的小湖小池,小溪小塘,全都在永巷口前那一处汇集,一直连到宫墙外的护城沟去。阿南的永信宫就在永巷里面,阿南每天进出都会经过那处御沟。我还记得我重生后刚刚醒来,在那炎炎的日光之下,就看到瘦瘦的阿南蹲在御沟边的样子。那场景,到现在一直是历历在目。阿南后来解释说,她是在取水浇她的花草。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皇上,您去看看呀。”那个冰儿上来向我撒着娇说,小女孩般天真可爱的样子。可我,却注意到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笑意只薄薄地浮了一层,好像随时准备抹去。冯嫣儿向我递上那杯毒酒时,也是这样笑的。
什么冰儿雪儿,这根本就是一个局。
冯嫣儿的目光落在阿南身上,死死的盯着,连转都不转一下。
不知冯嫣儿是怎么知道阿南与外界联络的方法的。总之她是发现了,她的两个妹妹进宫不仅仅是美人计,更是连环计吧。一边送上美人,一边铲除阿南。
我说阿南当上贤妃后,冯嫣儿怎么这么久都不动声色!原来她是想一击得手。
而阿南好像完全没注意冰儿说的是什么,更没有意识到冯嫣在瞪着她。她在我刚坐下时,就已经急忙走过来,在我脚边的锦褥上盘了,摸出一只竹根抠的大瓯来,向里面加了炒米、豆蔻,又用一只瓷壶向里面冲了热水。再合了竹盖子,用手捂了好一会儿,这才把这一瓯新茶端到我手上。
自从阿南知道我腹中中过钩吻之毒后,常给我弄这些奇奇怪怪的药茶,尤其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有趣的是:我每每喝过之后,身心都会轻松安泰许多。
今天阿南递给我茶时,有些愧疚的瞄了我一眼。仅此一眼,之后她又装作泰然自若东张西望了。阿南一定知道我现在心里很生气,她倒沉得住气。
阿南心里一定清楚,通过这样的方式与外界联系,比李婉宁买通宫禁,罪过更大。
我早该想到的。
我喝了一口阿南给我的茶,“什么楔子,什么绳子?”我语气尽量和蔼的问那个所谓冰儿,我现在怀疑,连她的名字都是假的。不然哪有这么巧,她偏偏要去凿冰!
“就是……”
我知道那女子在看冯嫣儿。我还注意到冯嫣儿对她一个十分严厉的眼神。
阿南泡的茶倒是真香!
“就是水底下有一根绳子,顺着水势通过了御沟在宫墙下的孔洞飘向了宫外,如果在这绳头上拴个竹筒什么的,宫里装了这机关的人,就可以靠拉动绳子与宫外联络传递东西。”那冰儿说完,看看我和颜悦色的脸,“皇上我是不是立了大功?有赏吗?”此时,她已经很机灵的发觉我态度的不对劲了。
“是,是立了大功,”我干笑两声,我的确应该好好赏她,“冯淑妃刚还客气,说带两个妹妹出来长见识。朕怎么看着冰儿姑娘在我宫中竟如入无人之境。朕都不知道御河的什么地方能通到宫外,哪一段墙是宫城的围墙。淑妃的妹子倒比朕这主人还要清楚。果然是淑妃的姐妹,非比寻常!比朕这皇帝更像是久居宫中的人啊!”
冯嫣儿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慌忙在我面前跪下,可张了几次口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看那个冰儿还傻站着,她发了狠,在那冰儿腿上狠狠拧了一把。我头一次看到冯嫣儿脸是露出那么狰狞的表情。这是知道事情没办好后的恐惧吗?
那冰儿负痛,哀叫着也跪下了。
我慢条斯理的喝我的茶,我不着急。
“我这个妹妹被家里宠坏了。”冯嫣儿又说,我想她是找不到其它说辞了。“她不懂事,看到什么就会瞎猜。嘴也太快。我这就让人带她出去管教。”
“管教什么?”我问,“你爹教出了你这样的好女儿,自然是很会管教女儿的。朕看你们冯家的女儿都是好的,别说这个冰儿像楚贤妃,朕看坐在那里不说不动那个雪儿,那品格还比李修仪还胜一筹。冯家女儿各色俱备,还要怎么教呢?”
冯嫣儿又在出汗,脸上沾了汗污便没那么艳丽。她的额发垂下来,粘乎乎的挂在鬓边。“皇上。”她的声音柔得像水,“臣妾知错,本不该把这缺□的妹子带入宫中来污了皇上的眼。臣妾这就让她们回家,以后也再不让她们进来。臣妾自己任由皇上惩罚。”
我点头,顺着她的语气向下,“好!淑妃本是后宫之首,原本都是你在罚人。这回朕也不知该怎样罚你,不如这样,你自己比着你以前罚人的路数,罚你自己一回。”
冯嫣儿人抖的厉害,垂着头一时并不应我。我听到一声微响,顺着响声看去,她那涂了金蔻的长指甲断了一截。
我以前给她面子,从来不曾折过她的面子。
就在此时,本来一言不发的阿南在我脚边发了话,“什么线啊沟啊墙啊的,我不懂,说起罚人我倒知道,淑妃刚罚了李修仪去尚设司来着。”阿南说话时笑得甜美。
这两天因为知道弟弟要回来,她每天都是这样高高兴兴的笑着的。这小东西坏起来原来是这样子的啊!我这下知道了。
阿南看我的目光有些心虚,我知她在想什么。她对冯嫣儿落井下石,可却把握不住我这颗君心。阿南心有大志向,本不愿为我这小小宫廷所束缚。可她如今也该知道,她已经被我拴住,除非死,我轻易不肯放手。
“好注意!”我一拍大腿,“淑妃不如就自罚去尚设司,不用多,也扫两天地吧。”
冯嫣儿先是一愣,接着的双肩耸动,抽泣起来,“这样,妾以后如何在宫中立足?妾错了,妾知错了,求皇上换成别的责罚。”她向前膝行一步,抱住了我的腿,仰了脸向我哀求,“以前皇上爱奴家时,只说奴家的腰肢曼最软,纤细不承一握。还说舍不得让奴家这纤腰受哪怕一丁点的累。如今奴家色衰,皇上有了新欢便这般忍心。”
她哭得肆意,脸上的脂粉被冲的横七竖八,那脸简直不能看了。
这一哭,非但我,连阿南都有些诧异。冯嫣儿原本不是这样的人,有别的嫔妃在时,她从来不肯示弱的。
今日,她是实实在在知道了我的偏心吧。她想害阿南,却陷了自己,后悔也来不及。
“朕给你两个选择,”我冷了声,“要么你去尚设司扫两天地,要么以后你与楚贤妃相平。对外,你还是后宫之首,但宫中之事,再有任何裁决,以后都得与楚贤妃商量,不得独断。”
面子与里子,她只能选一个。这事正好可以让她这两个所谓的妹妹传出宫去,让冯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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