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梧王说到做到,第二天一大早便精神抖擞地来找般若。
“本王昨晚去找盘蒙喝酒,总算不负所托。”他从袖中掏出一串乌黑的珠子。“小般若,你瞧瞧是不是这个?”
般若欢喜地接了过来。“正是。般若没有看错,此事果然只有宣梧王帮得上忙。”
“那是自然。”宣梧王自得仰首。“难道你不知道我凤凰一族的特长?”
“凤凰族的特长?”般若疑惑。“涅槃?”
宣梧王面容一僵。“涅槃是习性,不算长处。”
“总不会是偷盗吧?”般若小声嘟囔。
宣梧王咬牙。“是凤鸣。凤鸣清音,震慑众生。”
般若恍然大悟。“所以宣梧王是把师父震晕之后再拿了珠串出来?”
“正是。”
般若心生狐疑。照理说盘蒙不该那么容易被这种手段糊弄过去……
“小般若,乌木珠你已经拿到了,可以帮本王的忙了罢?”
她将珠串收进怀中。“三日后,蒲龙谷鬼界入口见。”
取得乌木珠,成全了花寻春的心愿。她也爽快,拿到珠串后立刻关了酒肆,去向不明。
青姬心腹大患一除,双手送上销魂锁,第十九件神器到手。
般若将销魂锁送到琨井时,只见盘蒙神君左手揽袖,在桌前挥毫作画。神君发丝如黛,铺陈小半个桌面,恰恰挡住她的视线。
她不禁惊讶,跟随盘蒙这么久,她从不知道他还有画画的爱好。
盘蒙只看了眼销魂锁便将它搁到一旁,似心无旁骛毫不在意。
“画能静心。”盘蒙忽然开口。“想当初,为师被誉为天界风雅男神之首,靠的就是这手妙笔丹青。”
般若不置可否,对此持保留态度。
“成了。”他目露欣喜,从容停笔起身。
“师父画的是什么?”般若好奇望去,只见一把女人用的团扇置于桌面。
盘蒙微微一笑,执起团扇摇了摇。“为师那把羽扇用久了有些腻味,所以换了一把,亲自在上面作了画。如何?”
般若定睛一看,巨雷轰顶。扇面上画的是一对人首蛇身的男女,手臂相扶,蛇尾纠缠,似正交颈合欢。她死死地盯着扇面,心如擂鼓,脑中飞快运转。
原来所谓的妙笔丹青,就是在团扇上画春宫?!
盘蒙正等着她反应。这是场心理和脸皮的对战,她若恼,那就输了。
“挺漂亮。”般若勉强回了个微笑,打算转开话题。“下一件神器是——”
盘蒙把团扇翻了个面。
世界突然安静了。
团扇的背面,绘了一名婀娜的仕女,衣衫微敞露出香肩半抹,正揽镜自照。仕女的容貌,与般若不差分毫。
般若呆若木鸡。
“徒儿果然惊喜。”盘蒙欣慰道:“不枉为师一番苦心。”
半晌。般若闭上眼,又重新睁开,居然没有发恼。常言道至悲无泪,怒极反笑,正是这个道理。她只是认真地看着盘蒙道:“师父,请别再戏弄徒儿。”
盘蒙也很认真地回答:“此乃闺房之乐。”
“闺房之乐,唯有夫妻可行。”
盘蒙目如星河,脸也不曾红过一分。“天上地下,唯有徒儿最合我意。既然徒儿在乎名分,改做师娘也无不可。”
人至贱,则无敌。
“彼此相爱,方能做夫妻。”般若面无表情。“师父可喜欢徒儿?”
“当然。”
般若静静地望着他。“我跟昆仑宝环相比,师父更喜欢哪个?”
“这……”盘蒙凝眉,思索了一会儿。
“跟露华酿相比呢?”
“或许……”盘蒙选择得十分艰难。“应该是你……”
果然。般若苦笑摇头。“人间情爱,师父尚不明了。”
“徒儿倒很清楚。”盘蒙神色渐凉。
“师父忘了,徒儿是嫁过人的。”
“是妖。”盘蒙纠正。“为师记得。难不成徒儿还惦念着那只兔子?”
般若皱眉。“对我而言,白宴他是人。”
“没想到为师还不及一只短命兔子。”盘蒙轻哼。
“师父!”般若有些恼火。“师父贵为神君受人敬重,与白宴的确并无可比。”
“敬重?”盘蒙冷笑。“徒儿的敬重,便是与外人联合来偷自家师父的东西?”
般若心下一凉。他果然是知道的。
“徒儿为得神器,不得已而为之。”
“为何不直接问为师讨要,而是求助于外人?”
“直接要,师父会给么?”
“……不会。”
8第八章 轮回盘
三日之期已至,般若在蒲龙谷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宣梧王。他没带雪麟,只身一人驾云而来,肩膀上停了一只黑鸦。凤王身为天界第一美人,平素衣食住行无不精美绝伦,连坐骑雪麟都漂亮威风得令人眼前一亮,这回却带了只极不协调的黑鸦,实在有些突兀。
他见般若面露惊讶,不自在地瞥了黑鸦一眼,讪讪一笑。“这是——小黑炭。”
小黑炭……
黑鸦扬起右翅,朝宣梧王脸上抡了个来回。
连鸟中之王也敢抡,果然够特别。般若赞赏道:“好鸟。”
宣梧王狼狈地拂开黑鸦,小声嘟囔道:“居然还嫌名字不好听……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
小黑炭拍拍翅膀,飞到般若的肩膀上,蹭了蹭她的脸颊,主动示好。般若把它取下抱在怀里,它一动不动,十分乖顺。
宣梧王瞪着它。“无耻……”
“不过是只小鸦,宣梧王无需动怒。”般若笑了笑。“时辰已到,我们尽快进去吧。”
鬼门有鬼兵驻守。般若从腰间摘下一枚木牌亮了亮,两人便被鬼兵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鬼界里没有晨昏昼夜,只有南明山的阴火带来变幻莫测的光亮。四周相当寂静,偶尔传来鬼灵路过带来的风声和远处不归鸟的哀鸣。
宣梧王叹道:“没想到你居然会有鬼王的专属通行令。”
“多年前我和师父曾帮过鬼王一个忙。”般若思及往事,微微一笑。“当时他尚为王子,师父还说他太娇弱缺乏男儿气——”
提到盘蒙,她忽然住口不再往下说。
自从那日在琨井与盘蒙不欢而散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他。
盘蒙平素为人放浪不拘,这回却像是真的动了怒。
宣梧王看了看她的脸色,又扫了一眼她怀中安静沉思着的小黑炭。“怎么,跟你师父闹别扭了?本王早说过,你不如来云上宫……”
般若还未回答,小黑炭忽地动了动,“啊!”厉声一叫。
宣梧王抱着手臂毫不在意。“那种刻薄小气不解风情的男人有什么好的?女人啊,就是容易被外表蒙蔽。你是这样,娥凰也是——”
“娥凰?”般若目露疑惑。
“没什么。”宣梧王咳了咳。
小黑炭从般若怀里爬出来,振翅而上,在两人头顶盘旋一圈之后飞到宣梧王的头顶稳稳地立着。宣梧王连忙去赶,小黑炭牢牢抓住发冠不放,一人一鸟斗智斗勇手忙脚乱。
“有人来了。”般若神色一肃。
她语音未落,前方狭路忽然蹿出两队鬼兵,瞬间蜂拥而至,将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般若妹妹,你终于来看我了?”
鬼兵分开一条通路,高大的赤发男子稳稳踏步而来,正是临谷鬼王。
身披铁鳞甲,头带金刚冠,浓眉虎目气势不凡,好个威猛刚烈的鬼界王者。宣梧王心中赞叹,正要上前结识,却见临谷鬼王停下脚步,扭着双手含羞带怯地望向般若。“妹妹,怎么现在才来?”
宣梧王与小黑炭一同呆立当场。
般若亦惊疑不定。“你——是临谷殿下?”
“妹妹不认得我了?”临谷笑容灿烂。
般若从这笑容里勉强看出几分当年那瘦弱少年的模样。这才几年,豆芽菜就长成了巨无霸?
九阴山鬼王殿内,灯火辉映。临谷鬼王从故人重逢的激动欣喜中回过神,发现般若身边还站着位美男子。“这位是?”
宣梧王生平头一趟被人忽略得如此彻底。他勉强从失落中打起精神,拱手道:“在下天界宣梧,见过鬼王。”
临谷脸色突变。“花心鸟王?”
宣梧王脸色发青。小黑炭呀呀低叫,似在嘲笑。
“你怎么和般若妹妹在一起?”临谷警惕地审视他。“不许打她的主意。”
两人无语。般若上前,说明来意。
临谷听完,毫不犹豫道:“这有何难?“他转向一旁的黑面主簿:”息木,把轮回盘取来。”
息木有些犹疑,劝阻说:“王上,轮回盘是我鬼界至宝,怎可轻易向外人展示……”
临谷圆眼一瞪,怒气隐隐。“般若妹妹怎么会是外人?!”
息木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点头退了出去。
几句闲聊的工夫,息木一溜小跑,空手而回。“王上,王后她不让——”
“那女人!”临谷半是尴尬半是恼怒,偷偷瞥了般若一眼。“就说是本王的旨意!”
“臣已经说过了,但……”息木一脸为难。
般若和宣梧王对视一眼,心知不妙。
此时两列宫女鱼贯而入,依次站在两侧。最后进来一位娇小贵妇,浅笑盈盈。“王上,既有贵客临门,怎不唤妾身相迎?”
临谷鬼王即位后所娶的这位王后闺名安荷,是鬼界长老之女。
很显然,鬼王与安荷王后的关系十分微妙。自从王后到来之后,鬼王就再没说过话,臭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王后的一举一动,甚至都忘了保持王者风度。
安荷王后听说来龙去脉后,竟欣然同意使用轮回盘找出吕芳儿的转世。宣梧王在殿内等待结果,安荷王后则邀请般若一同在王宫走走。
“王上心性淳善,却有些孩子气。”安荷王后执着般若的手,目露歉意。“令姑娘为难了罢?”
“哪里。”般若暗自警惕,表面却不动声色。
“其实我很感激你。”安荷王后诚恳道:“若没有你和神君,就没有今日的王上。”
临谷虽身份尊贵,却生性懦弱,再加上从小没了母亲,时常被其他王子联合起来欺负。他胆小怕事,不敢对威严的父王倾诉告状,受了委屈也只能咬牙往肚里吞。
般若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临谷的情形。当时他被几个兄弟诓骗,差点儿进了鬼麒麟的肚子,满身伤痕蹲在南明山脚流着眼泪画圈圈。得知他的来历后,盘蒙本打算利用他取得鬼王秘宝轮回盘,然而般若怜悯他,不仅没有这么做,还助他战胜了鬼麒麟,寻回自信。
安荷王后显然对这段过往了如指掌。
她引着般若走过花园,挥退了尾随的宫女们。“我也很羡慕你。王上他一直惦念着你,只因为你说男人应当粗犷阳刚,他便进淬骨池炼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般若一愣。那时她为激励临谷才说那样的话,不想造就了今日的威武鬼王。只是王后此语何意?“当初王上潦倒自卑,遇我与师父雪中送炭,才会惦记至今,王后无需在意。”
“这个我自然明白。”安荷王后柔和笑道:“我乃命定鬼后,有捍卫鬼界安宁的责任。当初姑娘与神君进入鬼界,我担忧你们图谋不轨,一直私下跟随。谁知你们不仅没有不轨,还对我鬼界储君施恩,令我惭愧感激。”
般若汗颜。所幸当时没有遵从盘蒙的主意盗取轮回盘,否则早被抓个正着。没想到王后看似娇弱,内在却果敢缜密,与外表威武实则淳朴的鬼王堪称绝配。
“王后智慧过人,实乃鬼王之福。”
“可惜王上不喜欢我,怪我管束太多。”她忽然暧昧地眨眨眼。“般若姑娘喜欢的人是神君吧?我可看得分明。”
怎么会!般若随即摇首否认。王后也不多言,只是微笑。
这时来了一位侍卫女官,向王后禀告说发现有人潜入鬼界。安荷王后立刻神情凝重,向般若致歉后匆匆告辞。
般若在王宫中散了会儿步,正要返回,忽然眼前人影一晃,随即手臂一紧被人拉进了一旁的小阁。她正要出手,却对上一张熟悉的纯真笑脸。
“阿菊?!”
阿菊得意地扬起尖尖的下巴。“姐姐,是我。”
盘蒙神君不在碧水,二师兄玉髓也在今早匆匆离开。碧水福地无人管束,阿菊便趁机偷溜来鬼界寻找至今未归的檀溪师兄。进入鬼界后,他听说大师姐正在王宫,立马兴冲冲地找了过来。
般若原以为盘蒙是故意不见她,现在才知道他早已离开碧水。这样不告而别,还是头一趟。
阿菊不知轻重只身闯入鬼界,已经惹了麻烦。般若正打算带他去找王后请罪,阿菊却拍了拍脑袋:“差点忘记,我在路上听鬼灵说檀溪师兄一直心事重重地在鬼界轮回池边徘徊,不如姐姐与我先去瞧瞧?”
9第九章 长雅君
轮回池在九阴山鬼王宫之南的圣地,有重兵把守,没有鬼王的令谕不得进。虽然名为轮回池,却是由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白玉台组成,玉台由南明山阴玉所造,灌注数代鬼王法力,可照人前世今生。轮回池中的白玉台还分为前池与后池,前池玉台可显自身;后池玉台可显他人。
若不是宣梧王不知吕芳儿的生辰八字,哪里用得着请出轮回盘,只需在后池玉台中一照便知。
此刻后池玉台之间正站了一位温文尔雅的青年男子,长发绾髻,腰别竹箫,正朝玉台上看。
阿菊拉拉般若的袖子,小声道:“不如姐姐你去跟檀溪师兄聊聊,我在这等着。”
般若正有此意,点头应允。
檀溪出身楚国王室,是楚王的第四个儿子,被封作长雅君。他为人端和风雅,偏爱乐歌,后又娶了擅舞的熙夫人,夫乐妻舞琴瑟和谐。
哪知好景不长,熙夫人成婚后一年便暴病去世。檀溪悲痛欲绝,不忍睹物伤情,索性离开都城长邺四处流浪,途中遇上了盘蒙,于是执意跟随,不为修仙,只为修心。
当然,对于跟着盘蒙修心这种做法,般若持怀疑态度。
只是檀溪向来稳重,绝对做不出因游忘返的事。这回迟迟不归,必有蹊跷。
檀溪似未察觉般若走近,依然注视着台面,脸庞上有痛楚之色。般若唤了几声,他才慌忙抬头,大失风度。
“大师姐?”他面露愧意。“都是檀溪的过错。是师尊大人让师姐来的么?”
“无妨,师父他尚不知晓。”般若走到他身边,刚好瞥见玉台面上闪现一抹窈窕倩影,心中有数。“这位就是熙夫人吧?你怀念亡妻流连不去,也是人之常情。”
“不是这样。”檀溪叹息低头:“原本我只是思念她,想看看她转世去了哪里。谁知道——”他难以言说,平和的容貌下似有无尽苦衷。
“怎么,她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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