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贞能忍,那是因为心中有底之故,可李愔却有些子忍不下去了,毕竟他此来可不是来找李贞喝酒谈风月的,见李贞死活不开口问来意,李愔无奈之下,只好率先挑起了话头,将手中的酒樽往几子上一放,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贞道:“以八弟之大才,今日之朝局如何该是心中有数的罢,哥哥也不瞒你,嘿嘿,哥哥此来就是来投靠八弟的。”
靠,这么直截了当?哈,妈的,真的假的?李贞一不留神,险些被口中的酒给噎住了,忙侧转过头去,“扑哧”一声将喉咙里的酒全喷了出来,低咳了几声,满脸子难以置信地看了李愔一眼,却并没有开口发问。
“八弟不信么?”见李贞表现得如此意外,李愔倒是很得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信?哈,那是自然的事情,娘的,你小子眼巴巴地跑来说这等话,老子要是信了才有鬼了!李贞心里头一万个不信,不过却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笑着道:“六哥说笑了,小弟就一闲散之人罢了,朝局甚的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嘿,哥哥就知道八弟不信,当然,若是哥哥处在你的位置上,只怕也一样不信。”李愔嘿嘿一笑,压根儿就不理会李贞那些个推托之辞,从大袖中取出一份折子,边递给李贞,边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哥哥如今已是戴罪之身,此生再无它望矣,嘿,若是八弟能上台倒也好说,至不济哥哥还能得个苟延残喘,说不定还能混个郡王,若是那帮子混球上去了,呵,哥哥只怕想得个全尸都难了,诺,这份折子上的朝臣都是哥哥十数年来暗中栽培起来的,虽说不多,可大体上还是能顶上些用场的,八弟看着办就是了。”话说到这儿,李愔也就不再多说了,只是端起酒樽,悠哉游哉地饮着酒,等着李贞的答复。
折子不长,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公推李贞为储君,后头署名的朝臣人数倒是不少,拢共算起来也有三十余位,虽说除了户部左侍郎萧邈(中书令萧瑀的侄儿)之外也并无甚重臣在内,可依李贞对李愔的了解而论,这份折子上的朝臣已经是李愔的全部家底了,李愔能将老底全都托出,足见其诚意已是确定无疑之事,再转念一想李愔如今的处境,李贞愈发确定李愔是真心要投靠自己了——李愔跟吴王李恪是一母同胞,打小时候起便厮混在一起,可到了后头,李愔却背着李恪暗自跟侯君集勾搭在一块儿,险些让李恪背上了个大黑锅,别看李恪一向是学老爷子那一套宽宏大量的样子,其实是个很记仇的人,李愔再想回头去巴结李恪几无可能,再说了,如今李恪之势弱,几乎无望在这场夺嫡战中胜出,李愔哪会傻到再去追随李恪,至于老四那厮本就是个霸道之辈,他要是上了位,一起子兄弟都别想有好日子可过,这一点所有的兄弟都看得一清二楚,自是谁也不会去帮衬他,如此一来,李愔的选择其实就只剩下李贞和晋王李治而已,不过嘛,就李愔那等自恃甚高之人,绝对不会将李治放在眼中,就这么着,李贞便成了李愔唯一的选择。
“六哥需要小弟做些甚子,还请明言好了。”李贞虽是想明白了李愔的抉择,不过他可不信李愔会无条件地帮着自己,值此非常时期,李贞也懒得多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哈哈……”李愔放声大笑了起来道:“好,跟八弟办事就是爽快,哥哥也不打甚埋伏眼了,那就直说了罢,自古以来这皇权之争就是胜者恒胜,败者便是一无所有的结局,父皇纵是英明,却一样不免,嘿,老五死、老大囚,嘿嘿,想某自幼也曾有飞天之梦想,而今既败,父皇虽无严惩之意,可将来如何,谁能知晓,若是六弟得了位倒也罢了,其他人,哼,只怕哥哥一准是反贼的料,即如此,哥哥自当全力拱六弟上位,不求别的,但求能苟延残喘便足矣!”李愔说到这儿,脸上满是落魄的凄然,那副神伤之状,便是李贞瞧见了,也心生不忍之感慨。
不忍归不忍,可李贞内心里还是清醒得很——就目前的局势来说,李贞自认无丝毫的机会入主东宫,就算加上李愔的支持也是一样,再说了,就算老爷子首肯也一样,李贞自忖无丝毫把握在一起子兄弟的围攻中坐稳东宫之位,与此到时候被人哄将下台,落得个李承乾的下场,倒不如脚踏实地地打稳基础,只是这话却不足以对外人道,哪怕是一心要投奔自己的李愔也概莫能外,面对着李愔那副伤感的样子,李贞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说才是……
第一百九十六章 虚晃一枪(下)
自古以来,新帝一旦登基,但凡曾参与过夺嫡的天家兄弟都不会有甚好下场,甚或没参与过夺嫡的兄弟也不见得就能幸免,尤其是那等能力突出之辈更是新皇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人物,这一条便是皇权政治的根本,即便李世民那等英明盖世的人物在处理这等事上也是如此,否则也就不会有甚“玄武门之变”了。
李贞自忖若是自己登基的话,纵或能饶得一起子兄弟的性命,也必定不会再给他们有丝毫东山再起的机会,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将一起子混球全都发配到遥远的边州软禁起来,这还算是仁慈的了,若是其他兄弟上了台,那可就不同了,似李贞、李愔这等参与过夺嫡之争的兄弟一准是没得命在,眼下的局势李贞虽不占优,可好歹还有几分机会在,可李愔却是永无出头之日矣,故此,他想要活命就只有投靠能容得下他的兄弟,而李贞就是李愔唯一的机会所在,这一点李贞倒是能确定无疑的,只不过李贞有着自己的计划,并没打算一步登天,而此计划乃是绝密,除了两大谋士之外,便是连燕十八都不清楚全盘,如今面对着上门来投靠的李愔,李贞一时间还真有点儿不知该从何说起才是的。
话不好说,那就先不说,可送上门来的大礼却还是得收下,李贞默默地沉思了好一阵子之后,沉吟地开口道:“不瞒六哥,小弟如今确是缺人手,能得六哥错爱,小弟感佩在心,日后之事尚不好说,但请六哥相信,小弟绝非卸磨杀驴之辈。”
李贞从来都是个推托高手,向来不轻易许诺,可一旦许下的诺言却是一定能做到的,哪怕再违本心也是绝不会打折扣,这一点李愔自是心中有数,此时见李贞虽没明说将来一准会如何,可话里的意思却已是很明了了,心中自是喜悦不已,猛拍了下大腿,哈哈一笑道:“八弟觉得适用便好,哈哈,好,爽快,将来之事将来再说罢,哥哥等着八弟的好消息了,时候不早了,八弟你忙,哥哥这就先告辞了!”
李愔倒是爽快,事情一说完拔脚就走,干净利落得很,却让平白得了份大礼的李贞很有些子幸福的烦恼——按原定计划,李贞此次不准备动,既没有去联络朝臣,也没让秦怀玉、李戈等人动将起来,只是打算看热闹来着,可老六这么紧巴巴地送上了份大礼,却令李贞动也不是,不动也不好了。
“莫先生,叫您给猜着了,老六还真是送了本王一件厚礼。”送别了李愔,李贞也无心再用晚膳,急匆匆地便赶回了内书房,将手中那份联名折子递给了莫离,脸上并无丝毫喜悦之色地说了一句。
莫离飞快地将折子扫了一遍,笑呵呵地弹了弹折子,很是满意地道:“殿下,这东西正好适用,蜀王殿下这回可真是送了殿下一番大礼了。”
“嗯,这些人倒真是老六的全部家底了,不过只怕也派不上甚大用场了罢,别看父皇如今未曾处置老六,只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依本王看来,老六此次难逃发配的下场,他这么一倒台,那些个小朝官们一准是跟着吃挂落的份儿,被贬到外地为官基本已是定局,与本王布局朝中之本心实无补益之处。”李贞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头,面露苦笑之色地说道。
“殿下能看明此点便是好的,日后的事可以日后再议,眼下这份折子倒真是能派上大用的。”莫离不以为意地笑着说道。
“哦?先生之意是……”李贞一听之下,立时来了兴致,精神为之一振地追问了一句。
莫离淡笑了一声,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道:“殿下明鉴,如今吴王、魏王都已发动,后日的早朝显而易见必将是场混战,众朝臣蜂拥而动,各拥其主,若是无人为殿下出头呐喊,那反倒令人生疑了,不单弱了殿下的声势,只怕圣上心中也一准会起疑心,如今蜀王殿下送上这么份大礼,岂不是正好合用么。”
嗯哼,哈,想必老莫早就算到老六会来送礼了,怪不得先前始终坚持要咱不必去联络朝臣,敢情根子在这儿呢,嘿,这厮好算计,明明心里头啥都算到了,却故意不先说出,就爱玩玄虚的!李贞这才想明白前些日子莫离始终坚持不必去动用手中势力上本的缘由所在,没好气地白了莫离一眼,苦笑着道:“莫先生,下回遇事还是先说明了好,本王胆子小,经不得吓。”
“哈哈……”见李贞如此作态,莫离与纳隆面色古怪地对视了一眼,各自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远远地传出了书房,在夜色下荡漾不已……
贞观十六年四月十九日,李绩率齐州平叛大军回到京师,兵部侍郎李贞奉旨替天子郊迎凯旋大军,并颁布封赏诏书,各军将士论功各有赏赐不等,其中第一个冲上齐州城头的薛仁贵因首功得以晋升为左金吾卫骑曹,算是成为了十六卫中的一名低级军官,正式踏上了军旅生涯的开端。
值此夺嫡争斗正日益激烈的当口,李贞演了这么一出代太子郊迎的戏码,一时间不少持中立态度的朝臣都不禁为之意动,各自在心目中揣测李世民的用心所在,一时间关于李贞得了圣心的流言倒是平地而起,传说纷纷,不过嘛,流言怎么传李贞都不在意,他心里头自是清楚,这么出戏不过是老爷子导演的罢了,左右不过是要自个儿无法置身于夺嫡大戏之外而已,其实并没有其他意思在内,故此,李贞除了安顿远征大军之外根本不与朝臣私下联络,也不私下接见远征大军中的心腹之将,便是薛仁贵也同样被李贞拒之门外,倒叫一起子跟风的朝臣们暗自叨咕个没完。
贞观十六年四月二十日,晴,又到了早朝的日子了,这一日的早朝可不同寻常,或许将是定夺大唐未来气象基调的一朝,是故,众臣们都起得极早,卯时还差一刻呢,所有的朝臣们便都已赶到了朝房,倒是按着往日习惯而来的李贞却反倒成了到得最晚的一个,才刚到朝房门口呢,就发现这朝房里的气氛实在是很有些子诡异——往日里总是按品级坐一块儿闲扯的朝臣们如今已形成了数个大圈子,魏王李泰是一大拨,吴王李恪那儿又是一大砣,李道宗等不打算参与其事的宗室们又是一大帮,看热闹的朝臣们又是一聚,老九李治、老十李慎等几个小一些的亲王又是一圈,还有数十名朝臣正眼巴巴地等着李贞的到来,这一见到李贞露了面,呼啦啦地便围了上来,问安的问安,讨好的讨好,那般子热情倒令李贞很有些子吃不住劲了,额头上都见了汗。
呵,这个萧邈还真是能来事儿,娘的,老子昨日不过就是给了个暗示,这小子一呼噜竟然能拉扯起如此多人来了,看来老子还真是有点儿号召力的么!李贞一边笑容满面地跟围上来的朝臣们寒暄,一边不动声色地盘点了下人数,猛然发觉,这围上来讨好的朝臣们竟然超过了六十之数,比起老六所给的那份名单上的人物整整多出了一倍还有余,虽无甚重臣在内,可胜在人多,倒也很有一番气势的,若是再算上秦怀玉、李戈、王坤等军中新锐,这文的武的可就都全了,比起吴、魏双王来也差不到哪去,这令李贞得意之余,也不禁有些子心虚——真要是让老爷子一巴掌全给打死了,还真是可惜得紧了些,可问题是如今箭已在铉上了,不发也不成了,李贞也只能期盼老爷子打的班子能轻一些了罢。
事到如今,一帮子兄弟们虽没正式扯破脸,可彼此间的矛盾却已是公开化了,再也无可调和,见着李贞进了朝房,不单吴、魏双王,便是李治等一帮子小的也都装成没瞅见,别说招呼了,便是笑脸都没给一个,各自跟身边的心腹谈笑着,就当李贞是空气一般,不过李贞却也不在意,也不去跟其他兄弟寒暄,只是跟围在身侧的朝臣们嘻嘻哈哈地闲谈着,打发着上朝前这段难熬的时光。
左等等,右等等,所有朝臣们都在等,可等了许久,天色都大亮了,卯时都过了,却始终没等到那声熟悉的“上朝”之声,大家伙都等得心焦无比,谁也不晓得老爷子究竟唱的是哪出戏,就在朝臣们等得不耐烦之际,却见内侍少监柳东河急匆匆地从朝房外走了进来,还没等朝臣们发问,就听柳东河憋足了劲宣道:“陛下有口谕,今日不朝,众臣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柳东河这话一出,满朝文武先是一片死寂,紧接着喧哗之声大作,谁也闹不明白李世民来上这么一手的用意何在,李贞虽也同样惊疑不定,不过他本来就没打算在此次早朝全力以赴的,自是无可无不可,可魏王李泰就不同了,他可是费了偌大的心机,打算就在此朝一战定乾坤的,如今老爷子来个不上朝,这令李泰很有种一记重拳打到了棉花堆里的感觉,郁闷地简直想吐血,不管不顾地大步走上了前去,面色铁青地瞪着柳东河看了好一阵子,这才面色稍和地开口问道:“柳公公,父皇可是身体不适?小王身为儿臣,自该进宫问安一、二,还请公公代为通禀一声。”
李泰这一开口,满朝房的大臣们立时静了下来,都想听听柳东河是如何分说的,却不曾想柳东河口风紧得很,只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道:“老奴不知,陛下只是交待今日不朝,殿下若是有旁的疑问,且容老奴回禀圣上。”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又是一片大哗。
妈的,老爷子搞什么鬼?这场大戏不是老爷子自己挑起的么,怎么临到头了,却又缩了回去,搞什么妖蛾子?难不成老爷子怕了么?唔,或许罢,而今朝臣分化实在是严重了些,这等局面只怕超出了老爷子原先的预计,看样子老爷子玩上这么一手,是打算虚晃一枪了,嘿嘿,先挑起夺嫡的纷争,而后看看都有哪些人物跳将出来,等搞清了状况之后,再来个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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