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臣都不开口,李世民这回可是真的来气了,脸色立时变得铁青,冷冷的眼神在一起子重臣们身上来回巡视着,好一阵子沉默之后,这才将眼神聚焦在了魏征身上,淡淡地开口道:“玄成,尔素来善断,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老爷子既然开了口,魏征自知是躲不过去了,没奈何,驼着背,从殿旁踱了出来,躬着身子道:“陛下,老臣以为此事乃是因储君之位而起,自该由储君之位而定,储君者,国之后备也,非常事可比,如今东宫之位虚悬已久,若不早定,日久必生事端,老臣恳请圣上早日立储,以定人心。”
“嗯,斯言大善,朕以为然也。”李世民听得魏征如此说法,自是满意得很,笑着点了点头,踱回了龙桌前,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魏征道:“玄成,依你看来,朕诸子中何人为能秉朕之后者。”
李世民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李世民,就等着魏征开口之后,看圣上的反应而定自己的谏言了,却不曾想魏征虽年老,却并没得老年痴呆症,双目一翻,悠哉游哉地答了一句道:“老臣久病之身,疏于朝政,且与诸皇子不熟,不敢轻易建言。”
瞧魏老爷子这话说得完满无比,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敢说,那里头的推托的意味浓得可以,愣是将李世民给噎了一下,他可没料到素来以敢言而著称的魏征竟然也能说出如此滑头的话来了,一时间还真有些子哭笑不得的,可再一看魏征那满头的白发,心中立时生出不忍之心,也不好太过强迫,无奈之下,挥了挥手,示意魏征退下。
李世民今日是铁了心要议出个结果来的,此时见魏征不肯说,无奈之下将目光转向了长孙无忌,却不曾想长孙无忌此时竟然是一副坐定了的泥菩萨一般,那双眼压根儿就没看着李世民,而是看着脚下的地板,李老爷子那“含情脉脉”的眼神自是落到了空处。
“义贞,你怎么看?”李世民见如此沉默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无奈之下,只好再次点名,这回点到了程咬金的头上。
老程头是个杀胚不假,脾气也火爆得很,却不是个彻彻底底的粗人,否则他也不可能深受李世民的恩宠了,此时见李世民点到了自己头上,不由地头皮一阵发麻,左顾右盼了一下,这才站了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这储君人选乃是关系到国本之事,当得慎重,一个不小心,前秦、隋之鉴就在眼前,圣上该当慎之才是。”
老程头废话说了一箩筐,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登时把李世民给气笑了,可人家说得在理,李世民又不好发作,无奈之下,只能摇了摇头道:“义贞所言朕知晓,朕问的是朕诸子中何人能承朕之大业。”
得,老爷子这话一出,立时将程咬金逼到了墙角上了,可怜的老程同志脸都被憋红了,也找不出个推托不说的借口,好一阵子发呆之后,但见老程同志眼珠子一转,大嘴一张,满脸子正经状地开口道:“启奏陛下,自古立储有立长、立嫡、立贤三类,依此而言,立长自是该立吴王殿下,立嫡就该轮着魏王殿下,若是立贤的话,老臣以为该是文武双全的越王殿下最为合适,至于该取何种立储方式,老臣不敢妄言,还请陛下圣裁。”
不得不说程咬金这厮还真是能瞎扯,说了半天全是废话,都是大家伙早就知道的事儿,这话绕来绕去,结果又绕回了李世民的手中。瞧着程咬金那等得意的样子,诸位大臣着实是忍不住要放声大笑,可又顾忌着御前不得失礼,想笑又不敢笑,人人脸上都憋得通红如血,各个忍得难受至极。
诸大臣都想笑,可李世民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反倒是沉了下来,脸上露出了丝伤感之意,低着头,默默了良久,长叹了一口气道:“诸位爱卿都知晓朕前些天去看过承乾了罢,唉,那可怜的孩子。朕问之,为何要反朕,尔等可知承乾是如何答的么?”李世民说到这儿,已是老泪纵横,抽泣了一声,这才接着说道:“承乾曰:‘臣贵为太子,尚何求?但为群弟所图,与朝臣谋自安尔,无状之人,遂教臣为不轨事,若泰等为太子,正使其等得计耳。’朕大惭,无言以对!诸爱卿可有甚教朕的?”
李世民此言一出,其心已是表露无遗,不单李泰、李恪,便是李贞都被扫了进去,这三王几无份储君之位矣!诸大臣虽都是老谋深算之辈,却也被这个惊天的消息震得晕头转向,人人为之色变,却又不敢出言相询,只能是傻不楞登地看着李世民,就在此时,一直低眉垂目的长孙无忌突然站了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废太子所言甚是,立储之事若是不能安定民心,反倒激起朝争,致使萧墙之乱横生,绝非朝堂之福,亦非大唐之幸事,臣恳请陛下立无争而又贤能之辈为储,自可平息朝乱之像!”
“善哉斯言,朕意已决,但凡储君不贤,而藩王窥之者,两弃之,此定为大唐之铁律,永世不改!”李世民见长孙无忌终于站了出来,立时心中大定,拍案而起,慨然说道。
李世民虽从头到尾不曾说过该由谁来当储君之位,可这话一出,在场的重臣们已然知晓了圣意何在——从吴王李恪起,到越王李贞,这一起子亲王人人都参与了夺嫡之争,照李世民的铁律来说,他们全都无望东宫之位,剩下来,不管是立长、立嫡都该是晋王李治了,至于立贤么,也该是李治,无他,其他诸皇子都还小,暂时不曾有甚表现,自是不在考虑之中,到了这会儿,尽管诸臣心中或许还有其他想法,却也不敢再提了,只能是人人称颂不已。
“今日之议当为绝密,任何人不得外泄,否则朕绝不轻饶!”李世民见诸臣再无异议,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沉着脸,下达了封口令。
“陛下,老臣尚有一疑虑。”就在李世民话音刚落的当口,长孙无忌再次出头道:“陛下,李元昌、侯君集之谋逆乃是前车之鉴,若不留神,京师恐还会出乱子。”
长孙无忌的话里自是有话,那矛头直指的就是越王李贞——无论是兵权,暗底势力乃至自身的武艺战略,诸皇子中都无人能跟其相提并论,这一条满殿的大臣们心中都有数,也都知晓长孙无忌为何会如此说法,说的虽是实情,可内里私仇公报的心只怕也不少,别人或许会装糊涂,可程咬金却是忍不住了,除了因跟李贞相善之故外,更主要的是程咬金的女婿秦怀玉是李贞一系的重要成员,就算不为李贞之故,程咬金也绝不能容忍秦怀玉受到任何的不利影响,毫不客气地大步出列道:“陛下,司徒大人之言乃疑人偷斧之事耳,恕老臣不敢苟同!”
“你……”长孙无忌被程咬金当面点破了私心,立时有些子放不下面子,刚想着出言反驳,却见李世民起了身道:“罢了,此事不必多议,朕自有安排,尔等只需等朕旨意便可,都退下罢!”
李世民的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诸大臣自是不敢再多啰噪,各自磕头告退不迭,众人的身影才刚退出大殿,殿中人影一闪,一身道袍、鹤发童颜的袁天罡已出现在了大殿之上……
第一百九十八章 长街刺杀
这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是这样的:越想保密的事情就注定越保不了密,尤其是多于两个知情者以上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头一天李世民对甘露殿密议之事刚下了封口令,可一夜之间密议的消息便走漏了出去,不单消息灵通的朝臣们知道了,便是普通百姓间也传得沸沸扬扬的,满京师里全是圣上署意晋王李治并即将对诸皇子下黑手的流言,于是乎,刚消停了没几天的京师中气氛陡然间又紧张了起来,风声鹤唳地,谁都怕汉王李元昌造反那一幕再次上演,不少有钱人家生恐遭到池鱼之殃,都忙不迭地携家带口躲到了城外的庄园里。
解释?没有任何的解释,不单躲内廷里始终不露面的老爷子不曾出面解释,便是那七名被传言纠缠着的重臣也不曾出面说明情况,更有意思的是一帮子参与夺嫡之争的皇子们也全都玩起了“失言”,在谁也不吭气的情况下,这流言传了三、五天之后也就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大家伙该干啥还干啥,一时间正燃得熊熊的夺嫡之争似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平淡了下来,不过,在明眼人看来,这等死寂才更加可怕,一旦爆发起来,那绝对是惊天动地般的雷霆霹雳,只是谁也不知道会在何时,又会以何种方式来个总爆发,等待便成了此际京师里的主旋律。
时间匆匆地流逝着,转眼间便到了五月初,自打四月中旬以来,李世民就始终不曾上过朝,甚至连召见大臣也少得很,倒是时常将晋王李治接进宫中,或是嘉许,或是教诲,颇有些向朝野明示将立李治为太子的架势,而晋王李治入主东宫的呼声自是日益高涨了起来,不少善揣摩圣意的朝臣纷纷上书,为晋王李治摇旗呐喊,当然,这些个朝臣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大多是五品以下的低级官员,正儿八经的朝廷大员倒是全都没了动静,无论原先是支持李恪的还是李泰的,全都安静了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等着某种契机的爆发。
贞观十六年五月初五,戌时正牌,尽管夏日的夜来得迟,可到了这等时分,天也早就黑透了,气温虽还是很高,可总比白日里那等酷热来得凉爽一些,贪图那一丝凉意的人们此时大多走上了大街,或是闲逛,或是到夜市里狂欢,反倒使得大街上的人流比起白日来更热闹了几分,在这么一片喧闹声中,一队盔甲鲜明的骑士簇拥着一辆四马所御之马车一路哟嗬地在拥挤的南大街上艰难地穿行着,看旗号,那马车竟然是晋王李治所有。
突然,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阵喧闹响了起来,一辆满载了木板的牛车突然散了架,四散的木板在道路中央堆出了座小木山,立时将道路给堵塞了一大半,在加上看热闹的人群一堵,整条南大街立时就此断流。
“怎么不走了?陈典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记得不准用强。”或许是因马车停止了前行,又或许是被突起的喧闹所惊动,晋王李治从马车的帘子后探出了个头来,对着策马紧跟在马车旁的晋王府典军陈南柯吩咐了一句。
“让开,快让开!说,怎么回事?”陈南柯策马走到队伍的最前头,一身的重铠,浑身的臭汗,口中没好气地驱赶着前方的行人,心里头对于晋王殿下那道不得用强驱散人群的死命令着实厌烦得很,可又偏生违背不得,那语气自是生硬了不少,满脸子的寒意在灯笼光亮的映射下,简直狰狞得跟地狱的恶鬼有得一比了。
“典军大人,是辆牛车塌了底,把路堵上了。”走在骑兵队列最前头的一名骑士正哟嗬着驱赶着围观的人群,一见顶头上司来了,忙躬身行礼回了一句。
“该死的,殿下有令,不得用强,都给本官下马,好言劝散人群,快去!”陈南柯抬了抬眼皮,看了看不远处街面上那水泄不通的人群,顿时气急,没好气地吩咐了一句,自己却拨马转回了李治所在的马车旁,自去禀报不提,只可怜走在队伍前头的那数十名王府亲卫不得不各自下了马,卖力地疏导着人群,好让李治的马车能通过拥挤的现场。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国人的最爱,自古以来莫不如此,好在这时节的百姓尚算纯朴,一听是晋王殿下的马车要通过,倒也能自觉地让出通道,可问题是看热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边劝开了,那一头又堵上了,任凭一起子王府亲卫们努力了半晌,也没整出个名堂来,李治的马车也就只能是缓缓地在人群中穿行,速度慢得简直跟蜗牛爬有得一比。
慢便慢,只要不出事就成,值此非常时期,身负保卫李治之责的陈南柯半点都不敢大意,面色凝重地指挥着后队五十余骑兵将马车前后左右围得个严严实实地,人人刀剑出鞘,紧张地戒备着可能的意外,完全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做派。
围观的人群实在是太多了,尽管一起子王府亲卫们已经很努力地在疏导了,可兀自没法让李治的马车快起来,熬了一柱香的时间,总算是将马车驶到了塌倒在大街中心的牛车旁,只消经过了这段最艰难的行程,后头仅仅是疏散人群也就容易了许多,眼瞅着这一路的煎熬总算是要结束了,一起子王府亲卫们的心弦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些,可就在此时,异变发生了——但听人丛中十数声弦响,十数支弩箭急射而出,瞬间将围在马车边的王府亲卫射杀了数人,尤其是驾驭马车的车夫更是连中数箭,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便告丧命,随着一声“杀!”的暴喝声响起,十余名手持刀剑、身着各色服饰的大汉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转瞬间杀到了近前。
乱,一片大乱,看热闹的人群此时见热闹大得出人命了,再也顾不得瞧甚子热闹了,鬼哭狼嚎地四下乱闯,试图躲开这眼前的杀局,怎奈地窄人多,如此一乱之下,彼此拥挤、践踏,更是乱得没了边,哭爹喊娘声四起,喊杀声、惨叫声齐飞,怎个“热闹”了得!
此时马车正好处在道路最狭窄的地段,面对着突起的刺客,一起子王府亲卫们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立时被杀倒了十数人,余者全都陷入了慌乱之中,尽管人数比刺客多上了不少,却因地势之故,根本无法排开阵型,不过片刻工夫便死伤三十余人,堪堪就要被刺客们冲到了马车边,眼瞅着情况不妙,陈南柯急红了眼,挥舞着手中的横刀,高声呼喝道:“保护殿下!冲出去!”话音一落,整个身子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往马车上落去,试图抢上马车的御者之位,强行驱赶马车冲出重围。
陈南柯原本是李世民当年征战天下时的亲兵出身,一身的武艺非同小可,曾参与过“玄武门之变”,后头因功调入羽林军任郎将之职,算是羽林军中为数不多的有真材实料的人物,三月初那场京师之乱中他也曾立下不小的功劳,前不久才刚被李世民钦点为晋王府典军,专司保卫晋王一职,算是个身经百战的人物,经验自是老到得很,此时见混乱中与刺客交手必然不免,自是打算先驾车冲出人丛再做打算,这番决策不可谓不高明,反应也迅速得很,只可惜陈南柯还是失败了——就在陈南柯腾身而起的那一瞬间,原本散乱地堆放在街心的那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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