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州乃是安西开发得最早的州,其富庶程度仅次于和州(也就是原先的于阗国全境),在塞外目下的六州中排在第二位,可因其处于关内与关外的交接处,能扼守住伊州就相当于扼住了塞外六州的咽喉,其战略地位之重要性比起其他诸州来说要高得多,按苏勖与叶凌原先商议的计策来说,其目的也是想往安西掺沙子,还真没敢想能谋到伊州刺史的位置,而今李千赫竟公然将伊州刺史之位端了出来,又怎能不令苏勖怦然心动的,若是换了个人,一准是立马满口子答应了下来,可苏勖却不是旁人,作为一名智者,他绝不会在没搞清李千赫此举背后的目的前便轻易应承些什么,只不过他想来想去却还是想不透李千赫此举的真实用意何在,也就没敢轻易地开口,只是笑着不说话。
苏勖不开口,李千赫也就不再多言,笑呵呵地起了身,拱了拱手道:“慎行兄事忙,小弟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苏勖没想到李千赫竟然不等个结论便起身走人,一时间有些子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这才起了身,嘴唇嚅动了一下,到了底儿还是没出言挽留,只是笑着道:“延廷老弟好走,为兄就不送了。”
“留步,留步。”李千赫笑着点了点头,一转身出了听涛轩,头也不回地便往楼下走去,数名其带来的长随立马跟了上去,簇拥着李千赫下了楼,出门上了马车,便这么地逍遥而去了,只留下苏勖一人在楼内苦苦地思索着李千赫的真实来意……
这世上有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好说,至少长安城是没有的,这不,还没到晚上呢,苏勖与李千赫正午密会之事便已在京师里传扬开了,那些个消息灵通之人士都已知晓了此事,甚至连李千赫开出的联手条件都已传得沸沸扬扬的,弄得满京师里乌烟瘴气地,说啥的都有,其结果就是人心全乱了……
人心不管如何乱,地球照转,太阳也总会升起,在不同人的不同企盼下,贞观十七年七月二十四日的早朝时辰还是如约到来了,一大早地,朝臣们便匆匆地赶到了朝房,边闲聊着,边等候着早朝的开始,当然了,安西大捷毫无争议的成了朝臣们议论的焦点,不过么,尽管大家伙说得颇为热闹,却无人会在言语中透露自己的倾向,大体上是感叹一下塞外风云的雄奇罢了,却也无甚太大的价值可言,只不过有心人却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那就是作为越王一系在京的核心人物吏部侍郎李千赫直到早朝都快开始了还不见人影,还真叫人费思量的,这不,不单是苏勖、叶凌很有些子挠头,便是素来笑眯眯的长孙无忌也因此皱起了眉头,只是谁也猜不透李千赫究竟在玩甚子把戏。
“上朝”
“上朝”
……
宦官们喊朝的声音从内廷里一阵阵地向外传了出来,正忙着瞎扯淡的朝臣们慌乱地各自整理仪容,排好队列准备进太极殿议事,可就在这么个忙乱的当口,额头上满是汗水的李千赫一路小跑地来了,那副急匆匆的样子令人看了就觉得奇怪万分,然则李千赫却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狼狈样子,笑呵呵地跟朝臣们打着招呼,往队列里凑去,在经过苏勖身边之际,顿了一顿,笑着低声道:“慎行兄,此间事就拜托了。”那话音说是低声,可却又偏偏能令左右之人都约摸听得清,更有意思的是——李千赫话音一落,甚至不给苏勖反应的时间,便点了下头,径直挤向前列去了,顿时令苏勖成了众人的目光之焦点。
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明知道李千赫说这是话纯粹是故意的,苏勖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此时此地总不能出言说自己跟李千赫之间没关系罢,那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眼瞅着自个儿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众矢之的,苏勖除了摇头苦笑之外,也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排在队列稍后位置的叶凌虽不曾听清李千赫在说些什么,可见着苏勖的神色似乎不对,心中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飞快地皱了下眉头,却并没有其他的表示,只是默默地随着队列踏上了进宫的通道。
早朝么,规矩来来去去都是那么老一套,却也无甚说头,待得众臣行礼已毕,李世民不等朝臣们上本,便率先开口定下了今日议事的基调:“众爱卿想必都知晓了罢,安西捷报已至京师,灭三国,歼敌几近十万之众,拓地千里,可谓一场大胜,朕心甚慰之,今日只议此事,余事延后。”
“陛下,此乃我朝自贞观以来不多见之大胜,可喜可贺,老臣已接到越王殿下快马送来之呈文,欲将原先已报备过之于阗国改为和州,疏勒国定名为明州,龟兹国改为安州,拟调伊州刺史程葛将赴明州之任,保奏原越王府记室参军燕承宁为和周刺史、原越王府录事参军林享廷为安州刺史,拟将全安西调整为四镇,原玉门关副镇守使萧大龙为和州镇守使、原安西骑军副统领、明远将军刘旋风为明州镇守使、原安西游骑军副统领、壮武将军为伊州镇守使、原安西骑军副统领沙飞驼为阳洲镇守使……臣不敢擅专,叩请圣裁。”皇帝老儿既然说“甚慰”,身为百官之首的宰相房玄龄自是得率先出列表明一下自个儿的态度,不过么,顺手将烫手的山芋——李贞送来的呈文提交出来,让皇帝自个儿去下决断却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李贞的这份奏章 连同后头的请功折子李世民自是早就看过了,心中已有了决断,不过么,他却没打算立马就宣布出来,不为别的,总得显示一下贤明君王的气度不是?是故,房玄龄的话音刚落,李世民便笑着抬了下手,示意房玄龄平身,而后面色平静地扫视了一下群臣,缓缓地开口道:“诸位爱卿对此折有何看法,都说说罢,朕想听听众爱卿的见解。”
李世民此言说得虽是平淡,可诸大臣在没摸清圣意以及探出各方之底牌前,自是谁都不想当那个出头鸟的,一时间大殿里竟因此而冷了场……
第三百零六章 京师里的躁动(四)
朝议可是门有着大学问的勾当,这可跟上奏章 完全不同——奏章 可以在家中慢慢地思考着写,感觉不佳还可以撕毁了重来,就算写好了之后,一旦听得风声不对,还能不上本,进退间选择的余地大得很,可朝堂奏对就没那么轻松了,出口便是铁案,改不得口,一旦有误,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纵使面对着的是号称“以人为镜”的一代圣主李世民,众人也不敢在没摸清楚圣意之前轻易表态,尤其是自年初魏征死后,李世民渐渐已听不得不同意见了,因言而获罪的人虽尚不多,可毕竟比起前些年来,这言论的宽松程度已是骤然紧缩,诸大臣不肯在此等大事上轻易表态也就是自然的事了。
“陛下,老臣以为此番安西大捷乃奇功也,当得大赏三军,以励前方将士之心,西域能安,我大唐无边患矣,老臣不敢不为之贺。”别人都不吭气,中书令萧瑀却是满不在乎地第一个站了出来,高声表态道。
“嗯,萧爱卿此言甚得朕心,前方能胜,皆将士用命之故,朕自不会冷了诸军之心,传朕旨意,着吏部、兵部对有功之官兵议功行赏,议定之后速报与朕知。”萧瑀的话音刚落,李世民立刻出言拍了板,吏部尚书苏定方,兵部尚书李绩二人忙各自站了出来领命不迭。
李世民这么一表态不打紧,满大典的文武百官可就闻出味儿来了——大胜乃是将士用命之功,那指挥官李贞的功劳在哪?大赏三军倒是说到了点子上,可李贞保上来的保荐名单呢?浑然没见李世民置上一词,这里头没有蹊跷才是怪事了,只不过听出不对是一码事,要不要站出来当那个出头鸟却又是另一回事了,谁也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就一准能符合圣意,倒不如先听听旁人如何说的,再做定夺也不迟,于是乎,待得苏、李两位尚书应了诺,这大殿里竟然又冷了下来,气氛诡异得很。
“陛下,微臣有本章 要奏。”就在这么一片寂静之中,有着“张大口”之称的监察御史张琪率先冒了出来,一头跪倒在殿前,高声奏道:“陛下,安西大捷乃我朝之大胜也,臣不敢不贺,然则臣有一疑虑不得不奏:按我大唐体制,亲王可领都督之衔而不可理其事,而今安西已有六州三十县,百余万人口,若循旧例,当分而治之,方为国泰民安之要务,此臣之愚见也,恳请陛下明察。”
监察御史张琪一向就是吴王一系在京的喉舌与打手,他这么一率先出头,自是明确地表露出吴王一系人马的意思,那就是要将安西分而化之,使其不能成为一个整体。
“张御史所言甚是,望陛下明鉴。”
“臣同意张御史所言,而今安西已稍定,是该行政务之道也。”
“陛下,礼法不可轻毁,体制不可轻改,望陛下三思。”
……
张琪这么一开声,吴王一系的人马立时全都站了出来,纷纷出言附和,一时间大殿里倒是热闹了起来,只不过作为吴王一系核心人物的叶凌却并没有参与其中,而是皱着眉头站在队列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在叶凌看来,李世民未必就能容忍李贞的势力这么无休止地扩张下去,这从先前派程葛、萧大龙到安西任职就能看出些端倪来,是故,对于己方提出要肢解安西的建议,叶凌心中还是有一定的把握能投李世民的所好的,然则,他却不敢肯定此建议一定能得以通过,其关键除了李世民之心意不好揣度之外,还得看群臣们的态度,尤其是太子、魏王这两路人马是如何想的,现如今己方的底牌已现,可不单李贞一边的人马没有动静,便是连太子、魏王那头也全都沉默着,这令叶凌心中涌起一阵不安的预感——吴、魏两方是时常联手,然则却不是一路人,叶凌实不敢保证魏王那头会完全按照己方的步调来走,再联想到李千赫与苏勖之间的奇怪会晤,更是令其心烦意乱,是故,尽管己方人马尽出,他也不敢轻动,只能等,等着各方的底牌现出来之后,再做出反应。
吴王一系的人马在朝中并不算太多,拢共也就三十余号人马,呼啦啦地站出来扯了一通之后,也就没了后续,而满殿的大臣们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并没有站出来响应,这热闹自然也就持续不了多久,很快便没了声响。
端坐在龙椅上的李世民始终不曾表态,面色平静如水,直到吴王一系人马都扯完了之后,这才虚抬了下手,示意一起子大臣们退下,扫了眼排在最前列的诸位众臣们,这才缓缓地开口道:“诸位爱卿,张御史之提议如何?乔松(房玄龄的字),尔先说说罢。”
房玄龄见李世民第一个便点到了自己的名字,忙站了出来道:“启奏陛下,老臣以为张御史之言乃合体制之道,只是塞外风云变幻,终归与关内不同,是否该因地制宜,臣心中并无把握,望圣上明断。”房玄龄不愧是群臣之首,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滴水不漏,貌似言之有物,实则到了末了,还是将皮球又一脚踢回到了李世民的脚下,这番能耐可不是一般臣子能办得到的。
“嗯。”李世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就房玄龄的话作出丝毫的反应,而是将脸转向了长孙无忌,语气平缓地问道:“辅机,尔如何看此事?”
长孙无忌别的本事或许不见得高到哪去,可装傻的本事却绝对是一流,此番来前他便早已有了相关之安排,此时倒也不急着去打击李贞,只是憨憨地笑了一下道:“陛下圣明,一切听凭圣裁,老臣并无异议。”
听着一正一副两位宰相都是这么个说法,李世民的脸色虽正常,可眉头却不为人察地皱了一下,并没有再继续往下点人头,而是挥了下手道:“塞外乃我大唐之边关重地,须轻忽不得,朕不得不慎之,诸位爱卿畅所欲言好了,朕听着便是。”
两位宰相都含糊其辞,剩下的大臣们自是不敢妄言,待得李世民说完了话,场面又一次诡异地处于冷场状态。
就在这么一片死寂中,一名大臣从文官队列中走了出来,口中高声道:“陛下,微臣有本上奏。”众人见有人当了出头鸟,各自心情一松,再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户部侍郎苏勖,立时乱哄哄地议了起来,那嗡嗡的声响大作之下,使得苏勖不得不停下了上奏的言语。
“爱卿有话尽管说罢。”李世民见诸臣私下里瞎议论,脸顿时沉了起来,冷冷地哼了一声,压住了群臣的私语,这才看向苏勖,语气和缓地说了一句。
自昨日李千赫提出那等诱惑力极强的交换条件之后,苏勖便已思索了许久,也曾派出了“响铃”的人手去摸底,但却始终未曾探查出李千赫此举的真实用心所在,故此,在上早朝之前,他已暗示己方人马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然则,到了此时,他已断明了形势,那就是李世民是决心要对安西做出一些调整了,所差的只是调整的幅度大小罢了。在苏勖看来,李世民心目中多半是认定安西那地儿没有李贞这么个强人镇着,一准要出大乱子,然则若是任由李贞建立了一个独立王国对朝廷来说,也绝对不是啥好事情,这便是李世民要做出调整的根由所在,再联想到李千赫提出的那个建议,心中已然有了定数,此时听得李世民发问,苏勖不慌不忙地磕了个头道:“陛下,微臣以为塞外之地乃边关重镇也,非常人不可镇之,今幸有越王殿下英明神武,方能屡破强敌,拓地数千里,然则,战与治并非一体,殿下虽文武双全,然年岁尚轻,政务一道琐碎繁杂,恐有碍难之处,是故,老臣建议加派人手以为越王殿下分忧可也,微臣以为驸马都尉、太仆少卿柴令武老成持重,深愠政务,若以之为越王殿下之辅,当可安边塞矣。”
苏勖这个魏王一系的大脑人物既然表了态,那其余魏王一系的重臣自是不会落后,于是乎,太常卿韦挺、金紫光禄大夫张亮、芩文本等衮衮诸公纷纷出列表示支持此议,因着魏王一系人多势众,这一附和起来,自是热闹非凡,而堂下诸臣瞧不清形势之余,不由地再次私底下议了起来,满大殿顿时又跟菜市场没啥两样了。
一听苏勖将柴令武抬了出来,叶凌可就有些子发急了,虽说掩饰得好,从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色,然则,其内心里却有如惊涛骇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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