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恶战打将下来,唐军以十一万兵力对高句丽十五万兵马,取得了斩两万三千余,生擒四万出头,并将高延寿兄弟所率的残军四万余人马团团围困在了一座小山上的巨大胜利,牛栏岗会战至此已近了尾声
第四百五十八章 安市之殇(一)
恭贺陛下,好一场大捷啊。
陛下英明,谈笑间灭此凶虏,实我朝鼎盛之壮举也。
陛下圣明,此战一胜,高句丽弹指可下矣。
战事尚未结束,一帮子随侍的大臣们便即蜂拥着挤上前去,对着李世民便是一阵猛拍,各种献媚之辞不绝于耳,吹鼓之声如滔滔之江水绵绵不绝,又怎个热闹了得。
哈哈哈耳听着大臣们的献媚之言,李世民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兴奋之情,只不过李世民高兴的并不止是此战的胜利,更多的是因现了薛仁贵这么员虎将而兴奋不已这些年来,大唐军中虽涌现了不少诸如秦怀玉、程务挺之类的青年将领,然则却甚少有如薛仁贵这般万人敌之大将,至于太子李贞么,虽勇冠三军,可毕竟如今已是储君了,自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随便便地陷阵沙场,能有薛仁贵这等英豪脱颖而出,算是缓解了大唐军中猛将奇缺的窘态,当然了,这只是李世民自己的看法,实际上,西北一系将领中,武艺不下于薛仁贵者大有人在,只不过因着李贞本人的光芒太甚之故,李世民并没有察觉到西北诸将的彪悍与善战。
来人,给高家兄弟送信,其若肯降,朕必厚待,若不然,玉石俱焚,另,着薛仁贵即刻上山觐见。李世民大笑了一阵之后,背着手看着对面山峰上的高句丽残军,很是豪迈地说了一句。老爷子既然下了令,自有一帮子贴身宦官们忙不迭地应诺照办不提。
战打胜了,唐军阵中自是一派的喜庆,然则江夏王李道宗却并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反倒更加忧虑了几分,看了看红光满面的李世民,有心想要出言提醒一番,可却又没那个勇气早在兵北伐之前,李贞就曾有过交待,言明安市与乌骨乃是取高句丽的两大要隘,若是不能一鼓作气拿下,极有可能陷入持久战,此际高句丽新败,军无战心,正是趁虚去取安市的大好时机,然则前番李道宗提议奇袭平壤之策时,刚被老爷子训斥了一番,此时颇为心怯,实不敢再多开口,可又不愿就此作罢,沉吟了一番之后,悄悄地退到了后头,沿着山路向山下走去。
兴奋,极度的兴奋!尽管身上的白衣已变成了血衣,汗透重甲,身体也疲惫得很,可走在上山的路上,薛仁贵依旧兴奋得难以自持,当然了,他有充足的理由兴奋,就凭他一个区区的右郎将竟可以觐见天颜,这等荣耀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此时的薛仁贵恨不得一步便能登上山顶去,然则想归想,做归做,该守的规矩,薛仁贵自是不会去违反的,也就只能按耐下激动的心情,由内侍监柳东河陪同着稳步向山顶上行去。
薛将军,今日一战,某家在山上看得可是胆战心惊不已,若不是薛将军英武了得,这战果怕还真不好说呢,了不得啊,呵呵,某家叹服。柳东河一边陪着薛仁贵往山上走,一边笑容满脸地奉承着,脸上的讨好之意着实明显得紧,令边上几位小宦官都看傻了眼要知道柳东河乃是天子近侍,向来只有别人巴结他的份儿,甚少有柳东河低头去讨好别人的时候,不过么,说穿了也不奇怪柳东河消息灵通得紧,早就知晓薛仁贵乃是李贞一系的将领,如今又得李世民看重,将来的前景必然无比辉煌,能趁着薛仁贵尚未跃升之际,先套上个交情,将来也好叙上话不是。
柳公公过誉了,末将实当不起。薛仁贵心里头虽振奋得很,可却并没有到忘形的地步,面对着柳东河这等实权派人物的夸奖,一时间还真有些子消受不起的,略带腼腆地回应了一番。
呵呵,薛将军过谦了,陛下可是甚少夸人的,今日柳东河偷眼见薛仁贵脸上露出羞涩的味道,心中暗自好笑,然则话却依旧说得无比客气,正说着呢,冷不丁见李道宗从道旁的林子里闪了出来,忙不迭地便停了下来,一拱手道:李尚书,您这是柳公公请了,呵呵,这位便是薛仁贵、薛将军了罢?李道宗笑呵呵地回了一礼,可眼神却落到了薛仁贵的身上。
李道宗乃是王爷,又是朝中重臣,非等闲人可比,柳东河虽明知李道宗此话是明知故问,可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笑着回道:此正是薛将军,陛下正等着要见薛将军呢。
哦。李道宗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略一沉吟之后,咬了咬牙道:柳公公,本官有件事要请教一下薛将军,不知可否通融一步?
这柳东河自是早就猜到李道宗半路杀出,一准是冲着薛仁贵来的,可没想到自己都已经将李世民抬出来了,李道宗还是坚持要拦上一回,一时间颇为踌躇,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有些不甘不愿地点了下头道:也罢,莫叫陛下久等了便好。
多谢柳公公成全了,本官当有后报。李道宗自是清楚柳东河能同意自己私会薛仁贵是担了不小的干系的,心中颇为感激,拱手谢了一句之后,对着莫名其妙的薛仁贵一招手道:薛将军,这边请。话音一落,头也不回地便向着道边的林子里走去。薛仁贵愣了愣,又看了眼柳东河的脸色,这才一咬牙,跟了上去,默默不语地走在李道宗的身后。
今日之战能有此战果,薛将军功莫大焉,本官佩服,唔,某出征前,殿下曾有过交待,安市、乌骨两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不能一战便下,极有可能迁延战事之进程,如今敌主力虽被歼,可残军却已向安市溃逃而去,若不能趁其立足未稳而取之,则必有后患,某恳请薛将军能于陛下面前自请率军赶去取了安市城,不知薛将军可愿为否?李道宗始终不曾回过头来,只是边走边低声地说着。
薛仁贵与李道宗之间并无交情,可李贞对其却有提拔之恩,赠马之情,此时李道宗言语间提到了李贞的交代,薛仁贵登时便是一愣,再一细想,此言十有八九属实,心中虽对李道宗为何不自己进言感到疑惑,可还是坚定地应承了下来:李尚书放心,末将这就请命去取安市城便是。
一听薛仁贵出言应诺,李道宗猛地便停住了脚,默默了一阵子之后,长出了口气道:那就好,有劳薛将军了,陛下还在山顶上候着,薛将军这就请便罢。
是,末将告辞。薛仁贵自是不敢怠慢,恭敬地行了个礼,便即退出了林子,跟柳东河等人会合着,一并向山顶而去了。
唉,殿下,某已尽力了,若是不成,那就是天意了罢!李道宗并没有回头去看薛仁贵等人,而是默默地在原地站了良久,长叹了口气,摇着头,呢喃了一句,话语中满是惆怅之意。
参见陛下,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陛下海涵。薛仁贵跟着柳东河上了山顶,大老远就见李世民正面带微笑地向着自己招手,忙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军礼。
免了,免了。李世民笑呵呵地虚抬了下手,示意薛仁贵平身,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薛仁贵一番,越看越爱,哈哈大笑着道:朕旧将并老,不堪受阃外之寄,每欲抽擢骁雄,莫如卿者,好,好啊!
面对着李世民的夸奖,薛仁贵面露惶恐之色地躬着身子,应答道:末将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好,卿有功于国,朕自当厚赏,传朕旨意:薛仁贵临危陷阵,匹马拯救军阵之危,功莫大焉,着即晋左金吾卫将军之职,赏钱千贯,生口十人为奴!李世民哈哈大笑着下达了封赏令。
末将谢主隆恩,定当效死命以报!薛仁贵对于李世民的赏赐感激在心,眼角湿润地跪伏在地,哽咽地叩谢道。
李世民对于薛仁贵的表态自是相当满意,颔笑着虚抬了下手道:好,爱卿此言朕信得过,平身罢。
薛仁贵站了起来,躬身而立,拱手道:陛下,末将尚有一请求,如今敌寇已大败,安市必乱,末将愿提兵即刻去取了安市,恳请陛下恩准。
哦?李世民显然没想到薛仁贵的请求竟然是此事,愣了一下,正自犹豫着该不该答应之际,却见长孙无忌从旁闪了出来道:陛下,如今敌寇虽大败,可山上尤有数万之众,我军虽胜,却已经苦战,若此时分兵,一者恐包围之势有疏漏,予敌寇可趁之机,二者,将士疲惫,长途远袭,一旦不胜,恐折士气,不若先收服此地之寇,而后三路大军再行合击安市为妥,料想安市之敌胆寒之余,取之易事耳,无须如此急迫。
唔。李世民原本想同意薛仁贵的提议,可此时听得长孙无忌如此说法,不禁也有些个犹豫了起来,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将视线落到了兵部尚书李绩的身上。
长孙无忌话说得动听,其实不外乎是不想看着又一名李贞一系的将领冉冉升起罢了,这点小心肠虽隐蔽,却瞒不过同样老谋深算的李绩,然则李绩同样也不怎么希望自己在军中的权威受到冲击,此时见李世民将探询的目光扫了过来,立马站了出来道:陛下,司徒大人所言甚是,区区一安市城岂能挡我大军之天威,还是先拿下此处的敌寇,再作计较为妥。
也罢,那就这样定好了。李世民见一文一武两位重臣都反对急攻安市城,也就没再坚持,点了点头道:薛将军今日一战辛苦了,先下去休息罢,来日方长,战有得你打,去罢。
末将告退。薛仁贵虽是个将才,然则一来军略上远不如李贞看得深远,二来么,他也没有对整个高句丽攻略进行过研究,并不清楚安市城与乌骨城的战略意义所在,之所以提出请求,仅仅只是因着对李贞的信任罢了,此时见李世民已然开了金口,他也就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躬身应答了一句,便即退了下去,却不知他这么一退,就已经将唐军胜的希望生生给泯灭了一大半。
酉时末牌,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相比于山下连绵不断的火把之亮光,高延寿兄弟所在的小山顶上却是黑漆漆的一片,伤兵的哀嚎声、士卒们的哭泣声在黑暗中交织成一曲凄惨的交响乐,全军上下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便是连宿营的帐篷都没有,全军上下四万余众不得不露宿山林,坐困死地,又怎个惆怅了得。
大哥,如今这局面,唉,他娘的,杨万春那个混帐竟敢临阵脱逃,要不是这厮捣鬼,我等岂会落到这般田地,这该死的狗贼,娘的,拿住那厮,老子非扒了他的狗皮不可!高氏兄弟俩安排了军队的宿卫之后,挤在一间临时用茅草、树枝搭盖起来的简易屋子里,默默地对坐了良久之后,性子急燥的高惠真率先沉不住气了,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将带兵逃走的杨万春骂得个狗血淋头。
高延寿自也没想到杨万春会临阵脱逃,导致己方被唐军三路夹攻,然则在高延寿看来,就当时的战场态势而言,即便杨万春不逃,此战高句丽一方也一样难逃败局,最多也就是延缓一下失败的时间罢了,其结果并没有太大的不同,然则若是从全盘战局来考虑,倘若杨万春真能带着兵马成功地回到守备空虚的安市城的话,反倒有利于拖住唐军进军的脚步,从这个意义来说,杨万春逃得对,只不过如此一来,高家军就算是被彻底葬送了,山头上这四万余残兵已经处在了死地。
罢了,不说这个了,而今唐使既来了,还是想想该如何作答才是正理。高延寿显然不想再议论杨万春的事情,皱了下眉头,苦笑着说道。
投降?屁!老子们的家眷都在平壤,我等若是降了,家中老小岂能有命在,突围!干他娘的一把,冲出去算毬!高惠真跳着脚,脸红脖子粗地嚷了起来。
突围?嘿,二弟,你倒是突突看,山下可是十几万唐军,拿什么来突围,去送死还差不多!一见高惠真瞎嚷嚷,高延寿登时便急了,眼一瞪,怒斥了一句。
唉!高惠真也就是瞎嚷罢了,又怎会不清楚如今己方的残兵别说士气,便是果腹的东西都没有了,这会儿能守住山头都已经该偷笑了的,至于突围么,不过是个笑料罢了,可又不甘心就此投降了唐军,郁闷地坐了下来,勾着头道:大哥,盖苏文那人你又不是不知晓,若是唐军胜了倒好,盖苏文断不敢拿我等家人如何,就怕唐军胜不了,一旦我等降了,而唐军又撤了的话,只怕你我的家人都得丢了小命啊。
唉高延寿一想起盖苏文那狠辣偏执的性子,也是一阵的郁闷,然则相比于高惠真只考虑到自己的家人,高延寿想得更多的是手下这残存的四万余将士的性命,真要让四万余将士来为自己做陪葬,高延寿实是不忍心这么干,长叹了口气,默默了良久之后,这才接着道:二弟,我等有家人,四万将士也有家人,这些都是我族之精壮,真要全都丧在了此地,那可是要让多少人指着我等的脊梁骨在骂啊,大哥,唉,大哥实无法如此行事啊。
这,唉!高惠真虽是个燥性子,却也不是心狠手辣之辈,自也做不到拿手下四万余生命不当一回事,长叹了一口气,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罢了,若是天可汗能放了我部精壮,我等降了也罢。兄弟俩对坐了良久之后,高延寿咬着牙,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大哥,您不能啊,家中,家中老母还有孩儿们高惠真一听高延寿要降,登时就急了,霍然而起,脸红脖子粗地盯着高延寿,焦急地嚷了起来。
一想起家中的老母还有儿孙辈们,高延寿眼角登时就湿润了,眼一红,两行泪已淌了出来,满脸的忧伤,咽泣着道: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此次一战,我族少说已有两万余众惨死,算上唐军手中的俘虏还有个四万余人,若是不降,一旦天可汗生了气,别说山上这四万人了,便是那四万俘虏只怕也得跟着殉命,如此多人命某如何能承受得起,二弟可有何教我的?
我,唉,罢了,罢了,大哥既然主意已定,小弟听着便是了,真天欲亡我高句丽乎?高惠真愣了愣,接着抱着头蹲在了地板上,径自号啕大哭了起来。
高延寿呆呆地看着哭得伤心无比的高惠真,陪着流了好一阵子的泪,而后毅然起了身,大步走出了简易的茅草房,看了看山下唐营中璀璨的灯火,提高了声调喝道:来人,请唐使即刻来见!声音尽自颤抖不已,随着晚风在夜空中飘散了开去
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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