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将军休得胡言,此等时分,我等与高句丽乃是合则两利,分则两败之局,高将军并非是非不明之辈,岂会上了唐寇之恶当,王子殿下切不可听信谗言啊。”浮屠道琛话音刚落,鬼室福信立马毫不客气地出言反驳道。
浮屠道琛并不因鬼室福信的反驳而改口,也没去理会鬼室福信的脸色,一味忧郁地看着夫馀丰道:“王子殿下,老臣并非危言耸听,若是城中粮草充足,彼此必然无事,而今粮草将尽,且又控制于我手,难保高句丽军不生它想,倘如……”
“浮屠将军不必多言,小王心中有数。”夫馀丰挥手打断了浮屠道琛的话头,在议事大厅里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低着头道:“鬼室将军,今日运粮交割之事便烦劳您跑上一趟了,唔,索性再多拨两成米粮与彼等罢。”
“王子殿下,城中存粮已是无多,再也多给,这……”鬼室福信一听要多给高句丽军粮食,立马变了脸色,不甘心地辩解了起来。
“去罢,就这么定了。”夫馀丰心烦意乱之下,压根儿就不想听鬼室福信的解释,不耐烦地挥了下手,示意鬼室福信就此退下。鬼室福信有心再劝,可一见夫馀丰连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应了声诺,自去粮库划拨粮草不提。
“浮屠将军,依您看来,高句丽军会有何企图?”待得鬼室福信去后,夫馀丰挥退了左右,深深地看了浮屠道琛一眼,斟酌着出言询问道。
浮屠道琛迟疑了一下,却并没有讳言,而是压低了嗓音道:“禀王子殿下,依老臣看来,周留城已是不可守之绝地矣,除非有奇迹,否则断然无法拖到九月,周留一失,我百济危矣,高句丽人之所以助我守城,不过是为了自救罢了,而今城既已难守,某料定高句丽人一准会弃城而逃,殿下当早做准备才是。”
“这……”夫馀丰愣了愣,苦笑着道:“盟约便有如夫妻,大难来时各自飞,却也属寻常之事,而今唐寇围而不攻,高句丽人纵使想逃,怕也没那么便利罢。”
浮屠道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王子殿下误矣,某料唐寇必定会纵其逃窜,而后半道击之,再以精锐骑兵尾追掩杀,高泉生所部十停中能有一停逃回国中便已算是难得了。”
“啊……”夫馀丰惊讶地瞪圆了眼,细细地看了看浮屠道琛的神色,见其不像是在说笑,眉头立马便皱了起来,搓着手道:“这该如何是好?小王这就去说与高将军知晓,劝其留下坚守,或许事情尚有转机也说不定。”
“不可,万万不可!”浮屠道琛一听之下,登时大吃了一惊,忙不迭地出言阻拦道:“王子殿下,高句丽人去意已决,非言语所能说服者,今殿下若是前去点破了此事,必有杀身之祸矣,殿下不为自身,也须为我百济之根本多加珍重才是。”
“这,这该如何方好,小王之心已乱,浮屠可有何见解,烦请直说好了,小王听着便是了。”夫馀丰心慌意乱之下,已然六神无主,在厅中茫然地转了转,却浑然拿不出个准主意来,无奈之下,只好愁苦地看着浮屠道琛道。
浮屠道琛深吸了口气道:“唐寇言及唐太子所部已到平壤之消息恐是虚言,然,依老臣看来,此事恐将上演矣,即便无唐寇这份布帛,高句丽人也必定是心怀去意,而今有了借口,自是去意更决,高句丽人这一逃,不过是自寻死路,却害得我百济国破家亡,着实可恼,然,只要王子殿下还在,我国祚便不绝,将来总有再起之日,今高句丽人要走,便随他走,趁此唐寇之注意力被高句丽人吸引之时机,殿下自可趁乱突围,渡海去倭国,等待复国之良机,老臣愿拼力守城,以死报国!”
夫馀丰细细地想了想,到了末了,还是摇着头道:“这如何使得?父王尚在国都期盼,小王如何能弃国而走,若如此,小王岂非国之罪人乎?”
“殿下,您真要我百济亡无日乎?满国宗室,除殿下外,再无一人物,殿下若是不走,老臣当以死相谏!”浮屠道琛一听夫馀丰不肯走,登时便急了,一头跪倒在地,可着劲地磕起了头来,磕得头破血流不止,却依旧不顾。
“浮屠将军不可如此,此事重大,且容小王再斟酌一、二罢。”夫馀丰见状,忙抢上前去,伸手扶起浮屠道琛,脸现痛苦之色地说道。
“殿下……”浮屠道琛还待要再多劝说,可夫馀丰却摇头阻止了他的话头,走到了窗台前,背着手,望着窗外阴暗的天空,默不作声地站着不动了。
“哎……”浮屠道琛见状,不敢再劝,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退出了厅去,背影萧瑟得令人心碎……
第五百四十章 半道而击(上)
战事败坏至如今这等局面,高泉生的心情自是极度之郁闷,再加上先前议事之际的纠纷一闹,高泉生更是烦不胜烦,这一回到军营,便将诸将全都屏退,独自在中军大帐里喝起了闷酒来了,原本是打算借酒消愁,怎奈酒入愁肠愁更愁,一张原本尚算英挺的脸生生皱得跟苦瓜似的,不时地唉声叹气着,听得帐外轮值的亲卫们个个提心吊胆地绷紧了神经,唯恐一个不小心触怒了自家主子,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拿酒来!快拿酒来,混帐行子,人呢,都滚哪去了?”高泉生酒量甚豪,往日里也算是千樽不醉的人物,可今日心中有事,这才没喝上多久,便已是微醺,一见几子上的酒坛子空了,这便扯着嗓子嚷嚷了起来,登时听得帐外一阵纷乱,然则进帐的却不是送酒的亲卫们,而是一众大将们,不但梁大海、耿城两位左右都督来了,便是巩超凡等地位较高的将领也跟着行进了大帐之中。
“嗯?尔等来此作甚?”高泉生一见众将不经通报便进了帐,登时便来了气,眼一瞪,怒气冲冲地喝问道。
高泉生在一众将领中威信颇高,他这么一瞪眼,诸将皆有些个慌了神,你推我搡地暗示来暗示去,都不敢上前叙话,看得高泉生更是火大,黑着脸便要就此发作。一众将领中地位最高的左军都督梁大海见势不妙,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低声地道:“大将军,我等听闻军中谣言四起,说是唐太子大军已至平壤城下,军心已乱,众军思归,恳请大将军为我等拿个准主意。”
高泉生一听梁大海说起此事,登时便是一阵大怒,猛地一拍几子,跳将起来,怒吼道:“放屁,此皆唐寇胡诌,尔等竟然也信,谁敢再乱嚼舌根,军法处置!”
“大将军息怒,大将军息怒。”站一旁的右都督耿城见高泉生发作了起来,忙从旁闪了出来道:“大将军,古人有云: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今我等困守周留城中,战又战不得,守又无粮,外无援兵,将士们有些怨言也是难免,又记挂着国中空虚,真要是唐太子那头成了事,我等岂不是亡国之罪人乎?”
“是啊,大将军,如今周留明显已不可守,我军何必为百济殉难,即便真要慷慨赴死,我等也该是战死在国中,望大将军三思啊。”耿城话音刚落,梁大海立马出言附和道。
“是啊,大将军,我等皆非贪生怕死之辈,战死又何妨,只是为他人殉难,万分不值啊,大将军,请您下令罢。”
“大将军,据末将所知,如今城中粮秣最多支撑到月底,过了这茬,我等便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大将军,我等愿拼死一战,总好过在城中等着活活饿死,您就下令罢,我等拼死追随大将军!”
……
梁、耿二将这么一出头,下头诸将自是乱纷纷地跟上,一时间满大帐里吵吵嚷嚷地喧闹得不可开交,闹得高泉生一个头两个大。
“够了,都给本将军闭嘴!”高泉生烦躁地一挥手,止住了众将的喧哗,低着头在大帐中急促地来回踱了几步,突地立足了脚,狠着声道:“本将军受命御敌于南线,自当舍生而取义,今百济若亡,我高句丽也必危无疑,况百济乃我高句丽之盟友,向来互通有无,某岂可行此背信弃义之举。”
“大将军,您怕还不知道罢,今日一早唐军射信入城之后,城中红布竟已告馨,不少民众为争一尺红布而打破了头,这百济已是靠不住了,我等若是再不做决断,只怕城中生变,真到那时,想走都无处可走了,大将军切莫自误啊。”高泉生话音刚落,大将巩超凡便排众站了出来,高声嚷道。
“什么?竟有此事?”高泉生一听此言,猛地一瞪眼道:“好你个巩超凡,竟敢虚言哄骗本将军,好大的胆子!来人,将这厮拖将出去!”
一听高泉生不分青红皂白地便要处置自己,巩超凡慌了神,忙不迭地跪倒在地,高声喊起了冤来:“大将军,末将冤枉啊,末将所言句句是实啊,今日末将轮值守城,一路回营路上所见之情景确实如此,大将军若是不信,可派人再去集市打探,若末将有虚言之处,听凭大将军处置。”
“大将军息怒,巩将军所言无虚,此等事情我等皆亲眼目睹,须防百济贼子将我等卖了。”
“大将军,我等可为巩将军作证,此事断无虚假。”
“大将军,我等千里前来为百济卖命,其竟背后算计于我等,实卑鄙至极,我等又何苦为此等小人辈卖命,还是回军国中,保家卫国为上策。”
……
众将显然事先便已取得了共识,此时一见巩超凡喊起了冤,自是纷纷出言作保,人人闹着要弃城而走,听得高泉生脸色变幻个不定,却兀自迟迟不肯下一个决断。
眼瞅着高泉生脸上出现意动之色,梁大海立马上前一步,言辞灼灼地劝解道:“大将军,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而今周留城既不可守,不如早弃,留有用之身以扼守国境,总好过烂在此死城中。”
“我等愿誓死追随大将军!”梁大海话音刚落,一众大将全都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地表起了态。
“尔等,尔等……,哎,尔等这是要陷某于不义啊。”高泉生见诸将如此做派,心中最后的一丝坚持也烟消云散了,苦着脸,摇头叹息了起来。
“大将军,我等纵使留在城中,百济也势在必亡,与其让我数万将士白白牺牲,不若撤出此城,以保存实力,只消能守住国境,将来大可设法为百济复国,终归唐寇绝无法在新罗多留,一待唐寇退去,区区新罗不足挂齿矣,若能为百济复国,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的,实无不义之说也。”一见高泉生已被说动了心,耿城自是乘热打铁了一番。
“也罢,事已至此,某已无言矣,既是要走,总也得走得脱才好。”高泉生低头思索了良久,终于抬起了头来,语气萧瑟地下了决断。
诸将见高泉生终于表了态,自是全都兴奋地站了起来,人人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就差没当场欢呼万岁了的,倒是梁大海较慎重一些,紧赶着出言献策道:“大将军请放心,我等观察贼军营地已久,虚实虽非尽知,却也差不了许多,今唐寇兵少而精,新罗贼子人多而弱,我军只消不强碰唐寇,脱围而出,并非难事,依某之见,东门远离唐营,仅有新罗小寇守之,我军可从此突破,待得唐寇来追,我军早去远了,且如今东门城防皆掌于我军手中,利于行事,只消大将军下令,我等随时可以起行。”
“唔。”高泉生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来回地踱了几步,而后语气犹豫地道:“我军既是要走,东门便已空虚,须防唐寇趁虚取城,终归算是盟友一场,还是通告夫馀丰一声罢。”
“不可,万万不可。”一听高泉生如此说法,梁大海立马就急了,紧赶着劝道:“大将军,如今城中鱼龙混杂,倘若消息走漏,只怕我军不单走不得,还恐会就此中了唐寇的埋伏,唯有出其不意,方是脱身之道,大将军慎思啊。”
“大将军三思啊。”
“大将军慎重。”
……
一众高句丽将军如今只想着逃离死境,哪还顾得上百济的死活,自是不愿再多生事端,纷纷出言劝阻高泉生的想头。
“罢了,那就这么定了,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暗中准备一天,后日寅时三刻杀出东门,取道公州,杀回国中,尔等皆须小心行事,切不可走漏了风声,都下去准备罢。”高泉生久历战阵,哪会不清楚军机不可轻泄的道理,先前所言之通告百济,不过是口不应心的掩饰之词罢了,此时见诸将皆曰不可,自是不再坚持,咬了咬牙,下了最后的决断,一众将领自是欢欣鼓舞地应诺而去,各回营中暗自准备开拔事宜不提。
贞观二十一年七月初九,寅时三刻,月亮已经落下,而太阳却尚未升起,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当然,也是人睡得最香甜的时分,周留城中一派死寂,城中百姓大多都尚在睡梦之中,可就在这等时分,一队队高句丽官兵却悄然行出了军营,人衔枚,马上厥地向着东门方向赶了去,不数刻近六万兵马已在聚集在了东门处,而此时周留城外三里处的唐新联军营地依旧静悄悄地无一丝的声响,唯有些数量不多的哨兵还在坚守着岗位,整体守卫实算不得太森严――唐军所处的西营还好些,明暗哨布置得当,人数虽不算多,可至少能保证军营不至于遭到偷袭,可东门外的新罗军营地在这一方面就差得远了,不说哨兵的人数少,布置也不怎么讲究,还一个个都无精打采地就是支业余军队,当然了,这也不奇怪,整个新罗军队本身就是由大量的农夫组成的,无论是训练还是士兵的基本素质都很成问题,别说比不上精锐的唐军,便是与战力孱弱的百济军相比也占不了什么优势,高句丽军选择东门的新罗军营地作为突破口自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罢。
“行动!”高泉生领着一众亲信大将在东城墙上远眺着黑沉沉的唐新营地,默默了良久之后,终于挥了下手,下达了行动令,此令一下,一阵叽叽呀呀的门轴转动声随即响起,紧闭着的东城门悄然洞开,与此同时,城墙上的吊桥也放了下来,早已待命多时的巩罗军营地掩杀了过去。
“敌袭!敌袭!”高句丽骑兵冲锋的马蹄声在暗夜中骤然响起,受了惊扰的新罗哨兵慌乱地吼叫了起来,旋即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在夜空中凄厉地回荡着,整个新罗军营地中一片大乱,无数的身影在暗夜中四下乱窜。
“放火烧营!”眼瞅着新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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