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卒见他不屑一顾的神色,想想他的话也对,便也放心了。看着手里这颗头颅,不由暗暗发笑,心想这下又要有奖赏了。
刘备坐在马背上不说话,目光一经扫视,如同火炽。那伙丹阳兵虽然自恃功劳,但被看得久了身子也跟着不舒服起来,便是将自己的目光赶紧挪了开去。
刘备看他们站得七零八落,再见旁边长枪兵队伍严整,便是羞也羞得脸色紫涨。而再瞧他们还恬不知耻的将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更是恼怒异常。
只他尽量在刻意遏制着自己的脾气,他也知道,他如一发怒,可不是自己随便耍威,而是关系到自己在徐州的根本利益。想今日若是将他们全体惩罚,那势必会引起不小反响。但若不惩罚他们,军纪何在?威严何在?
刘备拔剑而出,怒气冲冠,大声喝问:“伍长何在?”
他这次比陈到的声音还大,陈到只微微一愣,看着刘备。
伍长被他一声断喝,虽然吓得不轻,但想到刘大人平时对他们如同亲兄弟,从不严责一人,便是心里有数。更何况他是自恃功劳,更不多想,便将两颗首级提上前来,应声道:“大人不必叫啦,我来献功啦。”
刘备见他这副神情,气得脑子一懵,闭了闭眼睛,然后才豁然撑开,挥剑喝道:“两边与我把这目无军纪、妄夺他人功劳的狂徒拉下去砍了!”
伍长一愣,见他真的怒了,这才相信‘好人’也会有发火的时候。便是双手一抖,将头颅丢在地上,磕头求饶不止。
身后丹阳兵乃是同犯,也怕事情闹大,便赶紧替他求起情来。一个跪了,千人都跪了。这一千人跪了,两边还有三千人。这三千丹阳兵本来不关他们的事,只是在那一千人里尚有人是他们的兄弟亲戚之辈,便也跟着跪了。如此一来,没有跪的就只剩下陈到和陈到部下的一千长枪兵了。
这一幕,只让那些流民看得一阵震愕。他们只想:“在这年头只有官军来杀我等平民,可没想到这伙军爷自己人倒是杀起来了。”
刘备一愣,看向陈到。陈到不说话,只微微皱眉。
刘备这时虽然冲冠而怒,但他也尚自清醒,想到触一发而动全身,便是心里一凛。他只手里按着剑,环视众人,一语不发。
他这样不说一句话,而跪倒在地上的士兵更是心如打鼓,也弄不明白大人的意图,所以也跟着噤声。这边一噤声,那伙流民虽然不断向山凹边走去,但见到这种状态,躲避已自不及,还哪里敢说一句话?便是那些身受饿牢之苦的人亦不吱出一声,任由腹中敲鼓。
这下,两边一噤声,便是千里无声,万籁俱静,唯有饥民忍闻自己腹中鼓鸣了。
刘备在马上思忖一时,只怕要是处理不好,就要有麻烦,便是心里一颤。他正不知所以,突然只闻流民堆里发出长长一声哄笑。
这笑声锐耳响亮,直刺刘备耳鼓。刘备突然听到这声笑,如讥,如讽,便是身自一凛,太阳穴上突突一跳,豁然明白过来。刘备长叹一声:“我怎如此糊涂?”便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只想找发笑之人,却见他们簇在一堆,又哪里知道是谁笑的?刘备也不理会,将剑一抖:“有敢再求情者,同斩!”顿了顿,看向刚才剿匪的千人,“尔等违我军法,目无我纪,本该从罚。兹念尔等斩贼有功,功过两抵,不予追究,尔等都起来吧。”
陈到在身边一听,微微点头,似是很是赞同他的做法。
第章 劝归乡玄德求计
两边将伍长首级呈给刘备,刘备让人传示三军。
这伙自恃功劳的丹阳兵一见尽皆变色,没有谁再敢多说一句。刘备又重申一遍军纪:“如有妄抢他人功劳者,同此!”刘备虽然把话这样说了,他也知道之所以会出现这样情况,说到底还是军纪问题。
刘备暗叹一口气:“看来这军纪可不能不抓了,想这群老兵痞今天敢替他们伍长求情,说不定哪天就会违抗我命令了。”
刘备斩杀伍长,这伙流民只看得膛目结舌,都忘了要继续前进。刘备勒令各归队伍,然后下马来,走入流民堆里,问一老汉:“大伯,这里不是已经安定了吗,上面不也拨济粮食下来了吗,你们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啊?”
老汉摇了摇头:“听说新上任的使君大人倒是一位仁义之君,可他也非三头六臂,是顾我们不来的。我等虽没听说拨济什么粮食的事,但就算拨济下来了,想我等贫民岂能消受得起?”
刘备一愣:“这话是怎么说?”
老汉尚未回答,两边早呸呸数声,尽是唾骂。
刘备听得七嘴八舌,全无头绪,只得看向老汉。
老汉见他说话客气,全没以前所见那些官军的跋扈,便是乐于跟他继续说下去:“大人有所不知,陶使君在世时因为信任曹宏这等宵小,便任用他为本国相国。我等在他手下为民时,便早就遭了大罪啦。后来听说陶使君病故,新任使君是个仁义之君,我等便好生盼望他能够将他惩治了,或者是调离了也行。
可没想到这曹宏不但没被处罚,而且还变本加厉的横征暴敛。哎,大人你想想,要是粮食落在此等狗贼手里,他又怎会想到我们百姓?恐怕早就私吞了。
我等眼见再也指望不上,是活不了啦,再加上兵灾,不走不行了。听说扬州那边安宁,我等就是要去那里避难哪。”
两边之人想到这里,无不摇头叹息:“冤孽啊,这天下官官都是一个样,都是吃人啊,还什么仁义之君!”
刘备被他们说得一阵脸燥,退后两步,轰然跪了下来。
三军一见,齐声惊呼。流民一见,莫名不已,他们从未受过官拜,便是赶紧退后两步,惊乍当地。
陈到跳下马来,快步走到刘备跟前,准备伸手去拉他起来,被刘备举手止住。
刘备凄怆道:“原来都是我的错!”
“什么?”老汉怔了怔,仔细瞧了他两眼,突然戟指道:“对对,人言新任刘使君两耳垂肩,此人……”
突然又想到此人乃本州使君,如何能这般对他无礼?便赶紧放下手指。但想到他继续任用‘宵小’,迫使我等不得不背井离乡,又是一阵愤恨。不过此刻见他跪在当地,便是不知所以了。
刘备朗声道:“实不瞒诸位,我,就是刘备,就是你们的新使君……”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有惧怕者,想跪下的;有怒气上冲者,想对骂的;有同情者,想上前来劝刘备起来的;但更多的,便是呆立不动。
只听刘备继续说道:“……我也不怕跟诸位说了吧,其实我之所以任用曹宏,并不是因为他是陶使君旧臣,更多的,我是看在他在陶使君在世时治理彭城有功。更何况我刚继承徐州牧之位,正是缺少人才的时候,所以不得不继续任用他。只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多的劣迹,弄到一国共愤,实乃某失察之罪,我在这里向诸位赔罪了!”
说着,咚咚咚三个响头。流民一嘘唏,有上来拉他起来的,有退后跪下的。
刘备任用曹宏,其实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利用他的影响力。想他在陶谦之世时便是陶谦最宠信之人,而若想安定徐州,好好对待陶谦老班底那是有必要的,所以他才继续任用曹宏为彭城相。不过这些政治需要刘备自然不能明言,也只得隐言过去。
刘备三个响头后犹不解恨,便是一拔佩剑,欲要来个以死来谢天下。身边那老汉伸手握住他手腕,老泪纵横:“我等明白使君苦衷啦,使君又何必自残身体?”
刘备割下一绺头发,掷之于地。将剑回鞘,站了起来,朗声道:“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咱自己的狗窝,你们难道就因为官不明便弃土而去吗?更何况你等去后,是把祖宗神灵置之何地?你们这样做,便是大不孝啊!”
众人一听,无奈的摇头叹息。有的甚至忍不住哇的哭了起来,只把肚子里的辛酸全都哭了出来。
刘备眼见此景,心里实在不忍,深为感动,强忍哽咽,再次拔剑而出,高声道:“若诸位能信得过我,就请诸位随我回去,共罢了此官,然后同入彭城,诸位说可好?”
众人听使君要帮他们一起撵走相国,便是轰然鼎沸,群情激昂,抹泪撒笑不止。
刘备跳上马:“那么就请诸位马上折回吧!”众人扯了扯袖子,有儿子的抱儿子,有老子的牵着老子,没亲人的,便赶着去搀扶孤寡。
刘备对陈到吩咐了几句,让陈到在前开路,保护百姓。他自己则坐在马背上不停指挥,一面调兵让追赶已走的百姓。
那些本来走出山凹的,突然看到其他人都折回去了,便也跟着踊跃的回来,一路拜谢刘备。刘备只见这伙流民少说也有两三千人,心里不由一声长叹,想道:“彭城经过曹操一战后,本身损失惨重,最是需要人力的时候,而今天要不是我想到要视察彭城,不然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离家出走呢。”
刘备眼见流民差不多都追了回来,看到一队队正往彭城而去,便是心里说不出的舒坦。正欲回马,瞥眼突见人群里一队人走着相反方向,不由一愣。刘备赶紧下马,问他们:“你们难道不想回家了吗?”
这伙人有七八个,有老有小,看来是一家子。中间一人三四十岁的年纪,容貌威严,胡须虎扬,手里搀着一个老年母亲。
刘备一见此人便是心里一怔,不由肃然起敬,赶紧拱手拜了拜:“诸位还是随我回去吧,又何必背井离乡,过这他乡的生活?”
中年汉子轰然一笑,并不作答,也不走开。刘备稍微一愣,这笑声好熟悉啊,仔细一想,顿时明白过来,赶紧作揖:“多谢先生先前聆教,某感激不尽!”
中年汉子哦的一声:“大人这话不明不白,恕我难能领悟。”
刘备解释道:“先生不必隐讳,适才某在处罚士兵时犹豫不决,若不是得先生醍醐灌顶的一笑,我焉能立马明白过来?所以,有此一谢。”
中年汉子捋须点了点头:“刘大人能有这样的领悟能力实在难得,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有此二笑吗?”
刘备一愣,见此人须眉威武,一表堂堂,知道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便是赶紧拜道:“还请先生多加赐教!”
中年汉子走上前来:“我问你,你准备如何罢了曹宏的兵权?是带上这么多百姓,一起给曹宏施加压力吗?”
刘备拱手笑道:“这倒不必,想曹宏是我的下属,我只要跟他一说,他自然也就交出彭城相职位了,也不需施加压力。”
中年汉子哈哈一笑:“那恕我多言了,这就告辞!”
说着去搀扶老母,就要拖儿带女走开。
刘备被他说得莫名其妙,但听他话里有话,便是赶紧赔罪:“听先生话里的意思这里面似乎并没这么简单,先生能教我么?”
中年汉子见刘备态度诚恳,便是放下老母亲的胳膊,说道:“刘大人只知这曹宏是你所封的官吏,但你可知你已经控制不了他了么?”
刘备全身一震:“此话如何说来?”
中年汉子道:“这最简单不过,想他乃陶使君手下最得宠信之人,陶使君在世时便是对他百般尊重,笮融谋反后,陶使君便让他接任了督运广陵、下邳和彭城三地的军粮。可你一但上任,不但不承认他这督粮官之职,而且还不让他来祭奠陶使君。如此,他能不心生衔恨?
而你这么一去,他势必敛兵据守。如此,你能下得了此城还好说,但要下不要,他一反攻,你这一堆兵民又该怎么办?到时你是照顾士兵呢,还是照顾流民?呵呵,所以我明知是送死,还不如自谋生路呢。”
刘备心里一惊,恍然道:“那么依先生看,我此前的做法是错的,我不该不承认他督粮官之职,更不应该不让他来祭奠陶使君?”
中年汉子却摇了摇头:“曹宏乃奸佞小人,刘大人你能排拒于他,说实话,我很是佩服,不然我也不会发出那‘醍醐灌顶’的一笑了。”
刘备一愣:“可我先前并未言明我就是刘备,先生又是如何知道的?”
中年汉子哈哈一笑:“我本也不知,但见大人的相貌,再加上你那旗号上的‘刘’字,稍微一想,也就知道是刘大人你了。”
刘备微微一笑:“先生高学。”然后皱眉,问道,“如先生这么说,我们不能直接入城,那么我们该怎么才能罢了这曹宏的官?”
第章 弹铗求贤士
中年汉子哈哈一笑:“如使君如引大军兵临城下,不如一刀吏足尔。”
刘备见他神态自若,便是赶紧拜道:“还请先生继续赐教。”
中年汉子看了刘备一眼,见他对自己还算谦恭,暗暗点了点头,算是称许:“今日乃曹宏四十寿诞,恭贺者来自四面八方,可谓鱼龙混杂……”
说到这里,也就住口不说了。
刘备立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赶紧称了谢,让人叫来陈到,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陈到点头去了,刘备拱手赔礼道:“适才只顾着说话,还未请教高姓大名,还望赎罪。”顿了顿,转向旁边老母,问道:“这位想必就是令尊大人吧?”
中年汉子点了点头:“正是家母。”刘备赶紧拜了拜,老母言谢不敢。
中年汉子不即回答自己名字,只问道:“想必使君对这流民一事应该深有所触吧,不知使君怎么想?”
刘备见他神情,心里暗暗计较,如他这样一问,想必是在考验我了。刘备赶紧端端身子,伸手一请:“我们还是边走边说,想我等到城下时,曹宏已经伏法了。”
中年汉子大慰,回身跟老母一商量,见老母点头了,便即搀扶着她往回折去。
刘备在这时其实已经把要说的话思索好了,见他们都同意回彭城,便是心里畅快不已,说道:“适才先生说到流民问题,我早有思及。这次我来彭城,便是为了此事。只是没有想到彭城国会有如此严重,一走便是成千。说来这伙流民多为兵荒所致,若是天下太平,也不致如此。观此一国,举一反三,便知天下之势矣。哎,看来也只有结束这种乱世局面,才能看得见‘却走马以粪’的盛世吧。”
中年汉子大悦,点了点头,道:“使君有此大志,某深为佩服。所谓‘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於郊’,明矣明矣!”
刘备得他赞誉,高兴不已,但也不能表露出来,只忧伤其面:“某身为一州牧守,却让此等事发生在咫尺,说来深为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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