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次,就连长孙无忌也守口如瓶坚决没有提起半句,关于兰州一事。
监国皇子李治陷入了彻底的迷茫——明明听到了风声说秦琼战死兰州开战,明明看到了满朝上下人人心神不宁满腹心事,可就是没人将事情拿出来议上一议!
朝廷,何时变成了这样?……一滩死水皆不作为,各人自雪门前雪,不理他人瓦上霜!
而皇帝李世民,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闭关养病隐而不出。
山雨欲来风满楼,朝廷上下,皆此况味。
……
皇城后宫,一处微不足道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护国天王寺,两个无关风月不予国事的女人,在对座说禅。
“大师,近日来弟子心神不宁,颇多忧思。”阴德妃,双掌合十捧一佛珠,凝眸拧眉轻语道。
“娘娘忧思,从何而来?”护国天国寺的住持,清善大师微言问道。
“兰州。”
清善大师略作停顿,微笑道:“娘娘身为一国之母,忧心国事,这是应当。”
“不。”阴德妃摇头,说道,“我虽是陛下所立的四妃之一,但从不过问国事。”
“那娘娘,可是在担忧远在兰州涉于战火的高阳公主殿下?”
“……”阴德妃沉默不语,合十颌首道了一声佛吟……阿弥陀佛!
清善大师面带微笑的凝视阴德妃,此刻,她柔和的目光却如同锐匕一样直直的刺透进了阴德妃的心房之中,竟让她禁不住轻微的颤抖。
“阿弥陀佛……德妃娘娘,你是否在担心,他从此剑走偏锋永堕魔道,历经万劫陷于苦海?”
阴德妃双眉轻拧,缓缓睁开皮眸,轻声道:“弟子,正有此忧……他若如此,玲儿此生,苦海无边!”
“阿弥陀佛!”清善大师说道,“那你因何又能肯定,他不会一战成名直上九霄,青史留名芳泽万世?”
“我不知道……弟子心中十分烦乱!”阴德妃面露忧色,迷茫道,“他是个极重情义之人,而且,虽然平常看起来十分的温和大度,但心中之偏执,无人可及。此时此刻,我想无人能解他心中之悲愤,唯有执刀为魔泄尽杀意,方肯罢休!”
清善大师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说知音,道知音!他远在千里之外而且发誓永不弹琴……弦虽断,知音仍在!——娘娘,一念成魔,一念在佛!是魔是佛,只在一线之间。地葬王菩萨曾立誓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或执刀为魔一泄杀意,或以大慈悲心肠行杀伐之事,皆在一念之间。唯此间之微妙,佛祖也只拈花一笑,意会而不言传。他天资异秉生俱佛缘,凡事大可顺其自然、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娘娘又何必忧思?”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阴德妃浅吟反复,细细吟哦……
第401章 昏明难定,孰妖孰神
兰州来奏折了。一份都督府别驾肖亮执笔的军情上报,一份秦慕白破指所书的请战血书。
朝堂之上,终于炸开了锅;长安的街头巷尾,如同安静的深海里扔进了一枚炸弹,民声沸腾。
至本朝武德皇帝登基起,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惨案——属国反叛弑杀封疆大吏,更何况被杀的还是名扬天下的开国功臣,勋门立戟的鼎鼎战神秦叔宝!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喜,有人忧,也有人如当头棒喝梦中惊醒,还有人惶惶不可终日——粉墨众生相,不一而足。
总之,长安,从此不复往日的沉寂与平静。
面对满朝熙攘的大臣与群情激昂的百姓,长孙无忌惜字如金一言不发,褚遂良更不可能先于长孙无忌出声定夺。当朝两位首辅都如此表现,监国皇子晋子李治已是六神无主乱了方寸,于是很自然的,他带着长孙无忌与褚遂良,一起去后宫搬请皇帝李世民。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原本窝在后宫养病,一门不迈二门不出的皇帝,居然失踪。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甚至没有带上百骑近卫,孤身一人凭空消失。
人人都知道,这不是李世民一向的作风;他如此一反常态,定有重要的举措……众人四下寻找一无所获,于是纷纷猜测,这样的一个节骨眼,皇帝会是去了哪里?他能去哪里?
……
李世民微服出宫已经不只一次两次了,但这一次,没有人想到他微服出宫,会上了终南山,走进了一所并不起眼甚至还有点破蔽的小道观里。
“朕,是否真的是老了,还变得昏庸无道了。军国大事,不问大臣反问方士。”李世民手捧一盏茶,苦笑的自嘲道,“你们二位,今日可愿对朕指点迷津?”
坐在李世民左右下手的两人,一名中年男子雪衣轻袍高束紫冠,面如珠玉神采奕奕;另一名老者青衫朴素白发苍苍,木劗束发鹤发童颜,飘然如境外之仙。
老者袁天罡,中年李淳风!
“袁师兄云游多时,不日近前方回关中。陛下既然深知明君之道,就该与众臣商议军国之事,的确是不该前来问我等二人。”李淳风说道。
袁天罡面无表情眼神奕奕,清逸自如的坐在下首,轻抚白须而不语。
“朕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李世民说道,“你们就把朕当昏君看待吧!”
“陛下是昏君还是明君,不是自己说了算,我等二人也无从断言。”静默许久的袁天罡开口说话了,语速极缓声音不大,但如同有魔力一般能通透人身直达腑脏。仿佛只要他开口,就没有人会忽略他的一字一句。
“袁先生乃是得道高人,自有节操。但这一次,朕不得不坏你一次规矩。”李世民说道,“闲话休絮了。朕很想知道,你与李淳风,对近日星宿天相如何看待?大唐气数,究竟如何?”
李淳风与袁天罡对视一眼,沉默良久后同时叹息一声。
“因何叹气?”
“陛下,微臣实言相告。”执掌司天监的太史令李淳风,说道,“早在四五年前,也就是贞观十年冬某日,就有妖星贯日破天降世。”
“为何不报?”李世民冷冷的看着李淳风。
“原因很简单。”李淳风道,“微臣当时并未发现,而是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推算方才得知。”
“谁是妖星?”李世民单刀直入的问。
李淳风低眉顺目没有正视李世民,但嘴唇很不自然的抖了一抖,没有作答。
“是秦慕白吗?”李世民自问自答,脸色已有七分肃重,沉声道,“他是祸国殃民的妖星,是坏我大唐社稷气数的妖星吗?”
李淳风摇头,拱手道:“微臣,不知。”
“不知?”李世民双眉一皱君威立现,沉沉道,“你是怕泄露天机折了你的福寿还是如何?你难道忘了朕是天子,可瞬时决人生死?”
“陛下恕罪,微臣,的确是不知。”李淳风强作镇定谦而不卑的拱手道,“微臣与袁师兄一道修行,微臣善长卜术与紫微斗数,会推演数命天衍。但是微臣学艺不精,实在推不出演不明,这妖星对我大唐社稷而言究竟是凶是吉。”
“既是妖星便是专为祸国殃民而生,还有何可说?”李世民道,“既然如此,朕一旨令下将其诛杀,以除后患!”
“陛下且慢!”袁天罡突然一扬手,声如洪钟的道。
“袁先生有何话讲?”李世民将双手搭在小腹上,眯着眼睛凝神看着他。
“古有云,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袁天罡道,“陛下,贫道未尝见过那秦慕白,没有机会给他相面。但是,贫道曾经给他身边的人,相过面批过命。”
“说来听听。”李世民道,“袁先生批字算命无不应验有如神仙,应当无差。”
“贫道生平第一次相面失准,就是给秦慕白的父亲,翼国公秦叔宝。”袁天罡道,“早在数年前,贫道就已算定翼国公寿不过五十,油尽灯枯四肢残废,吐血三斗亡于故土病榻。可是,翼国公他活到了五十五岁,战死于高昌为国捐躯。”
“这能说明什么?”李世民问道。
“陛下勿急,再听贫道一言。”袁天罡道,“十三年前,贫道还曾给一名小孩子相面批命。他龙姿凤颜天赋神秉,若生为女儿之身,则必取李唐江山以代之。可惜,她是个男孩子。”
“女子?取我李唐江山而代之?”李世民不禁哂然一笑,“袁先生,你这玩笑未免过头。”
“陛下自然可以把这当作玩笑,因为它根本不会再应验了。”袁天罡呷了一口茶,淡淡道,“这是贫道平生所算最为失准的一卦。”
“怎么说?”李世民疑惑道。
“贫道曾经算定,她若是女子,将被选入后宫以充陛下下臣,侍奉两代大唐帝王最终母鸡司晨取而代之,并将陛下的龙子龙孙杀戮大半。”袁天罡道,“而且,此乃天数。避无可避禳无可禳。陛下纵然是杀了他,他依旧会不依不挠的取李唐而代之,或晚三十年,五十年,如此而已。此乃天运星宿,不可逆!”
“那袁先生岂非是自相矛盾了?”李世民道,“你方才明明说了,这已经无法应验。”
“一点也不矛盾。”袁天罡双眉一拧目露精光,沉声道,“其实贫道当年弄错了。那个龙姿凤颜的小孩子,其实真正是扮作男装的女童!也就是说,李家的江山,将会无可避免的落入她手,陛下的龙子龙孙,也将在她手上罹难无数!”
“朕糊涂了。你究竟想说什么?”李世民皱眉,略有愠火。
“贫道想说的是,几年前,陛下的确曾经要将这个女孩子招进后宫,结果,未能得偿如愿。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唐少了一段江山易主神州更鼎的命数,也为陛下的龙子龙孙生生的挡去一场浩劫。”袁天罡道。
李世民猛然怔,禁不住双眼圆瞪:“你是说……武照!?”
“是。”
李世民顿时面露疑色,拧眉道:“依袁先生的意思,那便是秦慕白这颗妖星为我李家化解了这段劫数?”
“便是此意。”袁天罡双目如炬毫不回避的直视李世民的眼睛,说道,“陛下,砒霜剧毒,犹可治病;鸩酒香浓,烂人肝肠。便如淳风师弟所言,此妖星是福是祸,还很难说。便如一把利刃,行凶者用其为非作歹,行善者用其赏善罚恶。”
“你们说了半天,等于什么也没说!”李世民闷哼一声,不悦的道。
“天意难测,微臣实在无法断言。”李淳风接过话来说道,“陛下不必犹豫不决,更不必听信我等方士之言而区处国事。”
“朕还没有老糊涂到那份上。”李世民重叹了一声,说道,“朕,其实也就是出宫来散散心。皇宫虽大,至从皇后仙去后,没有一个知心交心之人;满朝文武,与朕之间隔阂渐深,听不到实话。朕,亦是迷茫,亦是无奈。于是,朕便想问天买卦,想知道这大唐的天下,究竟是怎么了?这几年来,祸患层出战乱频仍,朝廷之上神鬼乱舞大唐天下鸡飞狗跳。难道朕真的是老迈无用,到了该要退位让贤的时候了么?”
“陛下青春正盛雄心万丈、治国有方万民称颂,何必妄自菲薄?”袁天罡道,“古来皆是天理循环阴阳互补,这湟湟之天下,无不是由大乱而大治,由大治而大乱。呈平十余年的大唐,突然四野不宁狼烟嚣起,劳民伤财流血杀伐已是在所难免。然则,如此大乱未必尽然是坏事。若将这九州天下比作一个人,不生病不代表没有病灶积累,病灶积累到一定程度便要爆发,便要病倒……如若久不生病从而积累的病灶太多、时间太久,一但爆发便有可能是不可救药的重症、绝症。此时大唐国力仍盛,陛下青春旺盛犹然在位,何不趁此时机治疾于腠理,难道非要将其积压待到百年之后,我大唐病入骨髓吗?”
李世民双眉一沉眼神微敛,陷入了沉思。
良久后,他说道:“袁先生,依你之言,便是秦慕白这颗妖星,提前激发我大唐帝国潜藏在体内的病灶?”
“何尝不是如此呢?”袁天罡说道,“从眼前看,他搬弄是非挑起战争,陷天下失于纷乱、令军民罹于战火,的确是个十恶不赦的乱世之妖星;可是从长远来看,他现在挑起的这些战争,大唐迟早也是要面对的;此时大唐国力仍盛,陛下明君执掌乾坤——试想,如若这些战争发生在陛下百年之后,大唐国力衰退之时,当作何景象?”
李世民的表情未变,但楣梢很不自觉的颤动了一下。
“陛下,近年来帝星明昧妖星贯虹,但帝星并未因此而衰落半分。”李淳风接着道,“只因大唐储君难立陛下心神不定,方才如此;而那颗妖星,虽在此时纷扰星宫错乱气数,但迟早必定大益于帝星,如辅如弼!”
“你们商量好了的么?秦慕白给了你们什么好处?”李世民龙目如炬的看着这二人,说道,“你们时常将‘天机不可泄露’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今天怎么对朕说了这么多?”
李淳风苦笑一声,拱手道:“还不是因为,陛下是真龙天子,有生杀予夺之权?微臣与袁师兄不过是靠张嘴混饭吃的方野术士,并非百姓夸大、口耳相传的什么在世半仙,因此,我们也是怕死的!”
“哈哈!”李世民终于大笑起来,“不错!听了半天的神怪异诞,朕终于听到一句大实话!——你们说了什么,是否泄露了什么天机,朕都不会放在心上。朕今日,就是出来散心的。好了,朕该回宫了。朕那个宝贝皇儿该是早已六神无主神昏癫倒。朕再不回宫主持大局,那就真要乱了套了!”
“恭送陛下!”二人起身相送。
李世民走到门边,猛然一回身,拧眉逼视着袁天罡,说道:“袁先生,你不如给朕也相一相面如何?就说,朕还能活上多少年头?”
“陛下乃是天子,非是凡人,贫道相不了陛下的面。”袁天罡倒也镇定。
“嗬——”李世民看着袁天罡,哑然失笑,摇头叹道,“袁先生时常以方外高人自居,看来也不过就是个未能免俗的江湖术士。”
袁天罡微微一笑,弯腰祈首道:“陛下不必激我,贫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嗯……朕也清楚,你们从来只说些鸡毛蒜皮的东西,不会当真吐露天机。譬如《推背图》这样的东西,你们就对朕隐而不报。”李世民锋芒如刺的扫了二人一眼,不再多言,拂袖挥袍扬长而去。
李淳风与袁天罡顿时面面相觑,各自出了一身冷汗,良久才回过神来。
“师弟,愚兄又要走了。帝星昏明难定,国运不可料知;异星似妖似神,华夏气数玄妙……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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