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小兕子欢快的叫了一声,吱吱笑着扑进了李世民怀里。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呢?”李世民怜爱的抚摩着小兕子的头,问道。
“皇儿睡不着呢!”小兕子眨巴着她灵动的大眼睛,一本正经的说道,“皇儿想念母后了!”
李世民一时愕然无语以对,抱着小兕子走到案桌边,看看她刚才涂画的什么。
原以来小兕子会是画的长孙皇后画像,没想到,画上却是一名骑着大马的将军。
小兕子虽然年方十岁,但自幼聪颖过人天资颇高,尤其是绘画、书法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早在两年前,年方八岁的她就能将李世民的一手“飞白书”书法模仿得惟妙惟肖,令人难辩真伪。近两年她开始跟着宫中画师学画,已是学得一手丹青妙笔,令人无不惊叹。
李世民只是一瞟,一眼便认为小兕子画的是谁。
因为她画得太像了。若非亲眼所见,绝对难以相信,这副画是出自一名十岁女童之手。
“画得好啊,小兕子。”李世民呵呵的笑,将小兕子放下来说道,“告诉父皇,你为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书房里来画他的画像呢?”
“因为皇儿,也想念村长了……”小兕子的嘴微微嘟起,委屈的说道,“皇儿本是想画母亲的画像的,但皇儿……却是记不得母亲的相貌了。这些日子以来,皇儿都是一个人在蓬莱殿里,连九哥也不来陪我了。一到夜里,皇儿既孤独又害怕,就会想念村长。以往只要有村长在,皇儿就什么也不怕,就能很开心很快乐,听他讲故事,让他带我和九哥玩……父皇,村长他去了哪里了呢,他都好久好久没来看望皇儿了!”
一番话,说得李世民心中莫名的酸楚。他心道:我一直在努力的做个好皇帝,好父亲。但到头来,我仍是对自己子女缺乏关爱,是一个糟糕的父亲。现在,三郎、青雀、稚奴因为储君一事兄弟反睦互不能容;就连无辜的小兕子也受落得个孤苦伶仃……
“父皇,你怎么不说话呢?”小兕子轻声的问道。
“他……就快回来了。”李世民勉强的笑了一笑,说道,“小兕子,等你再年长个几岁,父皇就给你挑个好驸马。那你就不会孤独也不会害怕了。”
幼不经事的小兕子拍着巴掌嘻嘻笑了起来:“好呀!就让村长做驸马!皇儿,最喜欢他了!”
“……”李世民先是一怔,随即赧然失笑,“那怎么行?他是你高阳皇姐的驸马了呀!”
“那有什么关系呀?”小兕子笑得天真无邪,乐吱吱的说道:“我也很喜欢高阳皇姐,就让我就和她一起嫁给村长吧!”
“哈哈!”李世民被逗乐了,放声大笑道,“等你长大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父皇……”小兕子突然变了脸色,可怜兮兮的哀求道,“你就让村长,做我的驸马吧?你知不知道,皇儿除了父皇、九哥和不记得相貌的母后,就再也没有喜欢的人了。现在母后不在了,父皇整日忙于国事,九哥也搬到了宫外王府去住,小兕子一个人在蓬莱殿里,真的是好可怜、好可怜……只有村长,他最疼我了。在他身边,皇儿总感觉心里暖暖的,就像和父皇在一起一样。”
“呵呵……”李世民抚着小兕子的头,笑了。
笑容之中,有说不出的慈爱、惭愧与心酸。
“那父皇,替你叫村长回来,可好?”
“好呀!”小兕子乐不可支的拍起了巴掌。
“可是……”李世民站起身来,若有所思的踱了几下步子,意味深长的低吟道,“他现在,未必肯回来啊……”
夜更深了。
李世民来到了弘文馆。今日留守夜勤的宰相是房玄龄,大半夜的看到皇帝亲临弘文馆不由得有些吃惊,慌忙恭迎。
“陛下,如此深夜怎么还未安寝,却来了弘文馆?”房玄龄问道。
“朕心中多事,睡不着,就随便出来走走。”李世民轻松的说道,“玄龄,陪朕聊聊吧!”
“是……”
君臣二人来到房玄龄平日料理公务的官署中坐下,李世民四下看了一眼,说道:“玄龄你年岁已高。以后这种夜勤的班值,就交给年轻的下属去做吧!”
“无妨,微臣都习惯了。”房玄龄微笑答道。
“嗯……”李世民似有千般话语想说,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近日可有关西的消息?”
“回陛下,至从北庭可汗欲谷设归唐之后,西域那边暂时没有什么重大消息。兰州与逻些也没有大事发生,一切平和。”房玄龄答道,“倒是辽东那边,高句丽似乎有所异动,又想联合百济对新罗用兵了。刚刚回到幽州大都督府复职上任的江夏王,发来了奏章,请示朝廷是否需要做出应对?”
“高丽人又不老实了?”李世民有点恼火的冷哼了一声,“他们是看到大唐近年来四方用兵战线拉长肯定无暇东顾了,他就好趁机吞并新罗一统半岛。其实,朕早有几年前就想过御驾亲征扫平高丽,为子孙后代了除后患。但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事情,给耽搁了。现在,李勣已经消灭薛延陀扫平了北方大漠,秦慕白征服吐蕃踏平了西域,正好腾出手来,收拾高句丽!”
“陛下……”房玄龄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李世民笑了一笑,说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三年之内,朕不会再让大唐再有战事了。北伐、平蕃与西征,已经让国库为之一空,百姓为之疾苦。现在再不偃武修文,大唐的家底就要被掏空了,天下也要生出乱子。倘若如此,纵有万里疆土,也是虚弱不堪。”
“陛下英明!”房玄龄吁了一口气,说道,“当年汉武北逐匈奴西通西域,大汉王朝军威隆隆。但因为常年穷兵窦武,使得国力空虚百姓苦不堪言,后来也是招致了大祸的啊……”
李世民眼睛一亮,微笑道:“玄龄,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朕说?”
“回陛下,没有……”
“呵呵!”李世民笑了,“你刚才所说的‘招致大祸’,难道不是指汉武晚年的‘巫蛊之祸’吗?”
房玄龄脸色微变,急忙拱手称罪,“微臣并非此意!”
李世民摆了摆手,随和的笑道:“汉武末年的巫蛊之祸,导致皇后、太子与无数大臣身死受难。你鉴古讽今,并没有错。东宫乃是国之未来与根基,东宫不固,人心不稳,这会导致国之大祸。朕知道,现在也是时候给大唐挑选一位太子了。”
房玄龄没敢搭言。
“魏王近日在做什么?也不见他来上朝了。”李世民突然问道。
“微臣不知。近日,微臣也没在弘文馆见着魏王。”房玄龄如实答道,“可能……是生病了吧?否则,魏王不会不来上朝的。”
李世民淡然的笑了一笑,“他生的,是东宫之病吧!”
房玄龄苦笑,“陛下既然知道,又何必让许多的人,都患上了这东宫之病?”
李世民也苦笑起来,“朕也何尝不是得了这个病呢?这个怪病,已经困扰我大唐朝廷好几年了,一直治不好。”
“陛下,请恕微臣斗胆直言。生了病,治不治得好是一回事;治与不治,则是另外一回事。无论如何,治了总有希望,不治的话……”房玄龄一语打住。
“说到点子上了。”李世民深以为然的点头,“朕现在,就是要狠下心来,把这个病给治上一治。但这个病羁糜日久,不好治啊!得要下几剂猛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甚至要……割肉补疮!”
房玄龄顿时心中一弹,眼中闪过惊悚之色,小心问道,“陛下所说的猛药,是指……”
李世民的眼睛眯了起来,神色变得凄迷又无奈,轻叹了一声,说道:“朕,一直都希望能够通过调养与安抚来治好这个病,没想到它却越来越厉害,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再不治好这个病,我大唐的朝廷就要大乱,天下,也要随之大乱了。此前我们付出的一切努力与现今所拥有的一切东西,都要化作泡影……朕,只好挖这里的肉,去补我大唐朝廷的病疮了啊!”
说着,李世民指向了自己的胸口。
房玄龄的表情,顿时凝滞,手脚也感觉到一阵冰凉。
此刻,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了房玄龄的心头——皇帝陛下要挖自己的心头肉了……这应该是意味着,魏王,吴王,晋王,三者之中,至少会有两个,将要受到莫大的伤害!
“好一个……剜肉补疮啊!”房玄龄深深叹息道,“陛下,微臣也是为人之父者。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李世民摆摆手示意房玄龄不必说下去了,他一脸苦笑的摇了摇头,“朕,还有别的选择吗?”
第529章 退而求其次
君臣二人虽然“畅谈”了半宿,但始终没有将话题挑破。李世民没有表态说倾向于哪个皇子,房玄龄更没有去问。
其实,李世民之所以与房玄龄谈起这些心里话,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房玄龄的立场。现在,满朝文武,都或明或暗的有着自己的立场与阵营,或附庸于长孙无忌与魏王集团;或是与军方站在一起,看好李恪。在很早晋王监国的时候也有一些人跟站在了李治阵营中,但长孙无忌“离团”时便带走了许多的“团友”,剩下少数的几个人数不多声音也不大,更没有真正握有实权或影响力巨大的人物。
唯有房玄龄,他没有倾向于任何一位皇子。虽然在平蕃一役中他是后勤总指挥与军方的关系极为密切,但在立储的问题上,他从不发表任何意见,一直保持沉默的中立。
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他的身份。曾经,房玄龄受长孙皇后托孤,矢志辅助前太子李承乾。李承乾倒台时,若非是李世民亲自出面保护(将他接到了宫中和自己一起养病),恐怕房玄龄也早和侯君集一样,在那场政治风波之中被清算排除了。如今侥幸仍然立于朝堂之上,房玄龄再也没有参与过任何与立储有关的纷争。
李世民深深的了解房玄龄有着怎样的节操与品德。“忠臣不事二主”的念头在房玄龄脑海中根深蒂固。从他接受长孙皇后托孤辅助李承乾那一天起,就如同诸葛亮辅佐阿斗一样,明知是庸主,却“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宁死不悔。
但天意难违,多行不义自毁长城的李承乾,倒台似乎是必然。在那之后,再要房玄龄投入任何一方阵营摇旗呐喊,已是绝不可能。
也正是因为如此,房玄龄反而成了现在李世民最可信任之人,李世民也才敢与之商讨立储之事。换作是别的任何人,都必有顾忌或是私心。
天已微亮,房玄龄到了交班的时辰。李世民便邀他一起用过早膳再走。君臣二人到了武德殿,宫人安置了早膳给二人享用。
李世民决定,将忍了一夜没有说出来的一些事情,告诉房玄龄。
“玄龄,朕有一事,如梗在喉不吐不快。”李世民说道。
房玄龄知道事大,放下筷子拱手道:“陛下请讲。”
“朕在想,不管朕现在立谁为太子,在朕百年之后,朕的那几个儿子之间肯定会发生争斗。”李世民浓眉紧锁,表情严肃且带一丝痛苦的道,“朕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因此,朕打算在朕有生之年,杜绝这个后患!——朕现在就是想问一问你,朕的三个儿子,李泰、李恪与李治,谁最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这!……”房玄龄周身一震,脸色都变了。
这样的问题,谁敢回答啊!
李世民苦笑一声,摆了摆手,“那换个问法,这三人之中,谁最孝悌宽仁?”
这下换作房玄龄苦笑了,他拱手道:“陛下,知子莫若父,陛下还用问微臣吗?”
李世民点了点头,“朕知道,晋王李治的性情最是柔和,天性宽仁敦厚。但他资质驽钝胆小懦弱,在朝中又无任何根基与后台。朕担心他将来镇不住朝廷,从而滋生出权倾朝野的野心权臣,败坏社稷。”
房玄龄微微的笑了一笑,“陛下,不就是他最深的根基与最大的后台吗?——微臣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抛开其他的不说若只论后台与根基,其实休说是晋王,就算是在市井之中随便抓一个凡夫俗子来立为太子,只要陛下做主,还愁他没有根基与后台?这一切,只要花费年月与时日就可办到。”
房玄龄这话,可谓答得滴水不漏。表面上听来,他对于晋王立储没有意见;更深层的,他是在表达自己的立场——立谁都一样,都是皇帝你的儿子!
李世民也放下了筷子,伸手按了按额头,说道:“原本在几年前平蕃之役还没有开打的时候,朕的确是考虑过立晋王为储,让他做个守成之君延续贞观之风即可。有你和辅机这些贞观老臣来辅佐他,朕大可以放心。但是现在情形不同了,大唐平定了吐蕃开拓了西域,北定了草原,以后还有可能东进高丽。大唐的版图几乎增长了一倍,这也就意味着,今后的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时间里,大唐都会要承受邻国很大的军事压力。也就是说,如今的大唐已经卷入到了多国纷争之中而不可自拔。原本我们内部民族融合的任务就相当艰巨,没个三五十年不可能彻底完善。处于这种环境下的大唐,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朕的后继者不思进取墨守成规,那大唐势必江河日下。在此期间如果朝野内部还发展生什么纷乱内斗,那非但是守成守不住,就是天下大乱、社稷沦陷也未可知!”
“陛下慧眼如炬、高瞻远瞩,所虑甚是啊!”房玄龄钦佩的拱手而道,“由于最近这几年的战争,导致大唐损耗巨大,国力已见空虚。今后的至少二十年里,我们既要休养生息,还要着手处理好吐蕃、北方、西域的善后遗留问题,同时还要应对周边随时可能出现的军事侵犯。所谓树大招风,大唐取得了这许多的胜利,同时也就竖立了许多的敌人,并招致了许多的嫉妒与觊觎。方才陛下有句话切中了要害,今后的几十年里,大唐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且,以往大唐这艘船是行径在小溪湖泊之中,稍进稍退一时之间倒也无妨;但现在,大唐之舟已行于惊涛骇浪的江海之中,退后一步便可能是噬天灭地的激流漩涡啊!——因此,此前陛下想要立一个守成之君的做法,现在的确是有点行不通了。”
“是啊!朕最近考虑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问题!”李世民点头道,“朕想要的,是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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