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饭……穿暖衣……重开工厂……重开信贷所……”工农们的要求并不高,实际上只要能吃饱饭和穿暖衣,劳动人民重来都没有奢求过更多。
“好”郑晓路大声道:“咱们这就重开工厂,重开信贷所,让大家都吃饱饭,让所有人都穿暖衣,走,咱们进成都”
“走,咱们进成都”四十万人齐声呐喊。
“咱们可不能从炸烂的墙进去。”郑晓路大声道:“搬开城门口的巨石,咱们要从城门口,正大光明地走进去。”
“没错,咱们要正大光明地走进去。”
四十万工农一起动手,那是什么声势?管他千斤巨石,万斤巨石,城门洞里的石头在倾刻间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成都城古老的大门轰然而开,护城河上也放下了吊桥。
阎王军留下一部份,在城外收敛死去兄弟们的尸体,清理战场,残余的阎王军走在前面,降卒押在中间,四十万工农跟随在后,雄纠纠,气昂昂,跨过护城河,穿过城门洞,刚一进城,城里的五六万百姓也暴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恭迎阎王”
山崩地裂般的吼声回荡在整个成都平原的上空,一面鲜红的五星红旗从郝孟旋的手上交到郑晓路的手上:“走,咱们把这旗帜,插到巡抚衙门的前面去”
正在这时,旁边的一群乞丐大声叫道:“阎王大人,咱们这里有一位好汉,是他带着咱们造反的。”言罢推推攘攘,把满身涂得黑漆漆的张子元给推了出来。
阎王军里认识张子元的人可不少,虽然他涂成个大黑脸,大家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见他这个样子,人人目瞪口呆,哭笑不得。
张逸尘摇头苦笑了两声,身子一闪,已将张子元拖了过来,放在郑晓路身边,让他把做了些什么详细地说出来。
众人一边赶往巡抚衙门,一边听张子元满头大汗地讲他的奇遇。
张子元落入贼军之手,吓得魂飞魄散,哪里敢撒谎,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怎么被乞丐裹胁进义军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郑晓路听完,先是哭笑不得,后来却又释然笑道:“你因起了一丝善念,所以反而从乱局中捡回一命,若是你没下城头,现在说不定已被百姓们踩为肉泥……一念之慈,也有善报,古人诚不欺我。逸尘兄,张子元这人我也怕怕的,实在搞不定这种人,就把他交给你吧。”
张逸尘莞尔一笑,抓过张子元,笑道:“子元兄,数年前一别,如今又见面了。”
张子元见到张逸尘就如老鼠见了猫,他还记着几年前在唐家沱的茅草丛里,张逸尘扬言要杀他,吓了他个半死,哭丧着脸道:“逸尘兄,你不会还要杀我吧,我真的没害过你,只是冒领了曹家灭门案的功劳,真的没害过你啊。”
张逸尘挥了挥手,道:“往事已矣,子元兄,咱们今后还是做个好朋友吧……”
“甚好,甚好啊”张子元大喜,只要张逸尘不杀他,天下谁能杀他?跟在这人身边,那安全程度可不是一般的高。
张逸尘又道:“子元兄,如今你带着工农祸乱成都,这事情被几万人看了个清清楚楚,再回朝廷去做官,还做得了吗?”
“啊”张子元脑门一痛,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这可大大不妙,虽然自己抹黑了脸,但阎王军的人只一眼就把自己认出来了,想必官兵中也有不少人认出了自己,朝廷的探子什么的,东厂锦衣卫什么的,哪会不知道自己在成都之乱里充当了这么个角色。
他表情一苦,郁闷道:“这可怎么办?我好不容易官做到了东厂档头,爵位封到了平川候,这好日子还没过上两年呢……我可不想死啊。”
“跟着我们吧。”张逸尘轻叹道:“别再回朝廷了,跟着咱们阎王军,你将来当的官说不定更大。”
“哦?能当更大的官?”张子元双眼放光:“你可不要骗我”
张逸尘摊了摊手,耸了耸肩,难怪阎王也拿这家伙感觉到棘手,好粗条的神经,刚刚还在担心性命,现在就在谋求官位了,张子元啊张子元,你啥时候才能长进一点。
这时城里的各个重要位置都被工农大军围了起来,富商们躲在屋子里瑟瑟发抖,郑晓路在百姓的欢呼声中,正向巡抚衙门而去,突然听到一群百姓大声喊道:“快去北面,北面还在打”
郑晓路派人问话,那些百姓报告道:“郑大善人,城北的塔子山那里,有一个朝廷的大官被我们围住了,很大的官呢,据说比四川巡抚还大”
哦,这么大的官,看来除了五省总督朱燮元,也不会有别人的,郑晓路大喜,赶紧道:“快带路,咱们去看看。”
阎王军分出一队,去安排俘虏,又分出一队前去接管巡抚衙门,再分出一队去安抚伤兵,收敛战死兄弟的遗骸。其余的跟着郑晓路一起,带着几十万工农,绕到了城北塔子山来。
古人取地名非常不靠谱,只要有一座山,山上有个小塔,这山就可以叫塔子山,所以中国各地,遍地都是塔子山,郑晓路到了城北的塔子山一看,这里其实是个小丘陵,上面有一个小小的七层宝塔,也不知道这塔叫什么名字。
此时宝塔已经被几百官兵镇守住了,这塔只有一条木梯可以登上,几百官兵守住二层的木梯,百姓们就不敢上去,只敢吆喝。但百姓多达几十万,官兵哪敢下来,只能守在塔上挥舞着刀枪,吓阻百姓上塔。
郑晓路抬头一望,朱燮元正端坐在宝塔的第七层顶上,面色沉静如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对望了两眼,同时挥了挥手,官兵和百姓都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等着听他们二人要说些什么。
朱燮元叹道:“你赢了。”
“呵,战术上,你赢了。我还是太嫩了点,搞阴谋诡计,行兵布阵,我远远不是你的对手。”郑晓路道:“但是在战略上,我赢了。”
朱燮元摇了摇头道:“不对,战术是你赢,战略你还早得很。四川只是我天国一隅之地,你占了四川就能叫战略上赢了?未免太过不自量力。”
郑晓路笑而不答,在明末这乱世里,能占下四川这个富庶之地,战略上已经赢了一大半,我胸中自有一篇锦绣山河,但岂可当众说出。
“朱老先生,你不是坏人。”郑晓路大声对着塔顶道:“我还记得上一次在蜀王府,你曾经看破过我的计谋,但因为我的计谋对四川百姓有好处,你故意没有点破,放了我一马。”(编者按:请参看第二卷第三章,八府一州齐开门)
“你是一个心里有百姓的官员。”郑晓路大声道:“你占优势时,曾试图劝我投降受抚,现在我也给你一个机会,投降吧”
朱燮元双目一瞪,哈哈笑道:“岂只一次,西月楼时我见你不声不响揽下西昌与毕节,何尝没有看破你的用心,但此举有利于民,我又怎能横加阻挡。”
旁边的张逸尘心中一禀,难怪阎王军一出手,处处被朱燮元压过一头,原来他早有准备。
“感君高义,愿君惜身,继续为百姓出力”郑晓路认认真真地道。
朱燮元摇了摇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既已败,不必惜身。我赖在这塔上,等着你来,不外乎为了给你说一句话。”
“请讲。”郑晓路肃然道。
朱燮元厉声道:“你切莫得了四川,便得意忘形,切莫利用了百姓,却给不了百姓你应该给的承诺”
郑晓路恭恭敬敬地向塔顶上的朱燮元揖了一揖,道:“如果为此事,你大可放心。”我又不是傻子,历史上的李自成得了北京之后,立即腐化堕落,结果到手的中国又飞了,我可不会学他。
朱燮元得了郑晓路的答复,终于心愿了结,他挥了挥手,对他的亲卫们道:“按我说的去做吧。”
塔里的几百亲兵听到朱燮元的命令,双目涌出热泪,他们扔掉兵器,走出宝塔来,跪伏在地,对着塔顶齐身道:“朱大人,来世我们还是您的亲兵,终身听您调遣。”
话音起,火焰也起,七层宝塔早已被朱燮元下令倒上了菜油,不知哪一个亲兵偷偷点燃了火,整个宝塔立即雄雄燃烧了起来,火焰中传来朱燮元清朗的长笑声:
腰间羽箭久凋零,太息燕然未勒铭。
老子犹堪绝大漠,诸君何至泣新亭。
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
咳……咳……
一诗未完,声音已绝
这时人群里挤出一个泥人,这泥人哭喊道:“表叔”他飞也似地冲出去,也跟着投入了雄雄烈火之中,这人不是刘峻崎又是谁。
崇祯四年,夏天,成都城北,塔子山,五省总督朱燮元与其表侄刘峻崎,双双消失于烈火之中。
……
朱燮元一死,众人都感觉到心里有点不爽快,这个老人虽然是敌人,但阎王军的将领们对他尊敬多过敌意,诸人又返回巡抚衙门来。
这时巡抚衙门已被百姓们包围,阎王军进去之后,轻松就抓住了成都府的一应文官,郑晓路赶过来时,所有的文官都被捆绑在衙门的大堂里。
见到郑晓路走进大堂来,一个文官拼了命地挣扎出列,两只手绑在背后,动作有如一只鹌鹑,这人张口叫道:“郑兄弟救我”
郑晓路一看,乐了,这家伙是成都知府徐申懋。
徐申懋双膝跪地,连滚带爬地挪到郑晓路身前,哭道:“郑兄弟……哎,郑大哥,俺老徐……俺小徐可没整过你啊,当初我一看你就知道是贵人。您想想,俺可帮过你不少,您可别杀了我啊。”
我呸,老子这么年轻,你四十几岁一个老家伙,称我为大哥,自称小徐,要脸不要脸了。郑晓路差点晕了过去,这人够无耻的,但多年打交道,没点亲情也有点友情,没点友情也有点人情,也还真硬不下心来杀了。
他转头去看张逸尘,张逸尘低声道:“此人虽然无耻,但有一点好,他为了政绩是肯做事的。”
咦,对啊,徐申懋当年为了政绩,是狠狠地帮了郑晓路一把的,虽然立意不正,但终究是为百姓做了事。这样的人,何必要杀,留作已用也未尝不可,为了在自己面前好好表现,徐申懋同样可以再一次为百姓做事,为自己做事。
“押下去”郑晓路不想这么快就让徐申懋松气,得吓吓他,以后他才能变成自己属下的官员,在红崖子山寨鳖了这么久,最缺的就是知识份子,明朝的文官虽然腐朽,但自己暂时还不能全部舍弃,需要慢慢来。
徐申懋打着哆嗦被押了下去,他本以为是被押下去砍头,结果是被押去关了起来。
接着就是邵捷春了,郑晓路看着邵捷春,邵捷春也看着郑晓路,瞪了天半。
邵捷春叹道:“怪我不识人,居然把你这乱臣贼子一度当成了爱国勇士。”
“哦?谁告诉过你乱臣贼子就不能是爱国勇士的”郑晓路嘻嘻笑道:“爱国和忠君一定要挂上勾么?”
“废话,不忠臣如何称得上爱国,若是爱国,定要忠君”邵捷春义正严辞地道。
“切,你就瞎扯呼吧。古人说了,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郑晓路笑道:“我觉得爱民,爱社稷就叫爱国了,你把最轻的君拿出来扯呼个啥?”
邵捷春怒道:“休要胡扯,既要爱民,又要重社稷,也要忠君,才是大丈夫三样一个都不能少。”
“若是忠君与爱民发生了矛盾怎么办?”郑晓路嘻嘻笑道:“你选哪一边?”
“这种选择不要也罢。”邵捷春道:“忠君与爱民怎么可能矛盾,两者本是一体。”
“酸人,睁大你的眼睛看看,睁大你的耳朵听听。”郑晓路道:“听听外面四十万工农的呐喊声,此时此景,忠君必叛民,爱民必叛君……你不选也得选”
邵捷春大怒道:“我选死”他以头撞地,碰地一声,但他被绳子捆得死死的,使不上力,这一撞只是撞得晕了过去,没死掉。
“抬下去,扔到徐申懋一个牢房里。”郑晓路挥了挥手道:“没来由的我和他扯什么劲。”
一会儿,大厅上的文官们降的降,自尽的自尽,发呆的发呆,骂人的骂人……郑晓路也懒得再理会他们,这时又有一人跑进巡抚衙门里来,守门的阎王军士兵居然没拦他。
郑晓路仔细一看,来人是姚方来,他背着日渥不基的尸体,手上拿着断了弦的羌角神弓。姚方来一进屋子,立即双膝跪地,将日渥不基的尸体放在面前,然后痛声大哭:“雪山猎人两千,如今只剩五百余人,皆在城外,请郑先生听我们几句话……”
“……”郑晓路心中剧痛,言语不能。
“大山的儿子为大山而死,虽死而无憾,但请郑先生赠我们大雪山一个美满”姚方来哭道。
“好”郑晓路热泪滚滚而出,我这就给你们一个美满,也给四川所有百姓一个美满,他走出巡抚衙门,站在热闹的百姓面前,大声道:“从现在开始,我宣布,阎王军接管四川……咱们重开信贷所,重开工厂,人人都能吃饱饭,人人都能有衣穿……乡亲们,你们愿意跟着我来吗?”
“好”
兴高采烈的百姓们一瞬间热情高炽,成都城的上空响起了震而欲聋的欢呼声,人人都知道,四川的新纪元即将展开,美好的生活近在眼前。
……
谁也没注意到的是,成都南城门外的平原上,两个铁汉还在纠缠。
猛如虎和彭巴冲被人们遗忘了,他们也遗忘了周围所有的人,对于他们来说,天地间唯剩下的,只有打败对手的信念和执着。
猛如虎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双腿的骨节发出卡卡地颤抖声,他有气无力地笑道:“蛮子,老子又站起来了,你站不起来了吧,嘿嘿嘿。”
“你放屁,我这不是起来了吗?”彭巴冲也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两只铁腿不住在打颤。
两人一起叫道:“认输吧,你这蛮子”
听到对方和自己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两又一起抠了抠头,咧嘴笑道:“嘿,你这家伙,看来还是要用拳头打你,你才肯认输。”
“碰”地一声巨响,两个铁汉又撞在了一起,然后各自向后飞跌了出去,躺在地上,又爬不起来了。
天空很蓝,白云飘。
两人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头顶的蓝天,全身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猛如虎,咱们别打了,你也来我们阎王军吧。”彭巴冲突然道。
“为什么不是你加入我们官兵?”猛如虎笑道。
“官兵不是打输了吗?”彭巴冲憨憨地道:“打输了的人就要听打赢的。”
“那好”猛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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