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送来的,还请照看些。”
那管事的忙笑道:“这个无需您老人家说,鸳鸯姐姐是最最和善不过的。从不无故打骂姑娘们,您老人家放心吧。”
阿宝便住进了宝华阁,连名字也是现成的,李宝宝姑娘是也。起初众人得知她原是莫家小姐扮作的烧火工,纷纷咋舌不已,但青楼这种地方,多得是奇人异事。也不过嚼了三两日的舌头,便无甚趣味了。
李宝宝姑娘初进青楼,既不哭也不闹,吃得多,睡的香,只是一提“接客”二字,便立即装病装死。她这套伎俩毫无新意,才装了两次,便被关入柴房,断了饮食,因长安交代过要照看些,也未被打骂折辱。
锦延时隔大半个月又去了鸳鸯楼,鸳鸯姐姐迎上去,娇嗔了他好一阵,待花厅里落座奉茶后,又问他是否要见宝宝姑娘。锦延正待要问她宝宝是谁,鸳鸯姐姐又自顾自笑道:“将军府里送来的那个姑娘,当真是个有趣人儿。”
锦延方才想起,她口中的宝宝姑娘原来是莫阿宝,遂问:“她如今怎么样?”
鸳鸯姐姐道:“她装病不愿接客,我便命人将她关到柴房里,不给饭食。一般她这样的女孩儿,只消关起来饿上个两天便乖乖听话了。到了第三天上,我亲去看她——我的天爷!她面红齿白,脸色好得不得了,哪里是饿了三天的样子?我还当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谁料竟是灶房里的厨子每日偷偷送饭食给她。我这才想起来,她是在我们灶房做过小工的。我们灶房的那个王大厨被她迷得三魂五道,她跑的那几日,王大厨几乎要死过去了——”
锦延笑笑,想了想,道:“便见见她也好。”
阿宝听说是周将军要见,倒不装了,温顺地由着两个婢女忙忙收拾打扮,又叮嘱道:“既是见贵人,不好弄那些便宜破烂货插戴,好歹给我弄些真金白银的钗环戴戴。”
那两个婢女高兴不已,拍手道:“姑娘若是早些儿想通开窍,也不至于被关那几天。”当下忙将首饰盒里的钗儿环儿给她插戴了满头,打扮的花团锦簇。
待收拾妥当,阿宝又拎着裙裾要去小解,婢女便一连迭声地催促她快些,阿宝赔笑道:“好姐姐,莫要急。我从小一心慌便要小解的。”
到了前头花厅,牡丹已然在座,见了她进去,眼皮也不抬一下,只冷冷地看着她。她大大方方地上前施礼,道:“见过将军,将军万福。”似是头一次见到的客人。又给牡丹及鸳鸯姐姐施礼,两人但笑不语。她不敢落座,站在几人下首,垂首侍立。
锦延单手支颐,眯起丹凤眼,笑问:“可学会些什么才艺了?”
阿宝想了想,并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便摇头惭愧道:“不会……”又羞怯怯地浅笑道,“不知将军爱些什么,奴家定当潜心修习。若将军不嫌弃,今后来看牡丹姐姐时,也务必叫上奴家伺候。奴家从前不懂事,今后再不敢淘气了。”
他本来是要看她怎么憔悴难过的,及至见了面,却发现她面红齿白,竟是比前几日圆润了许多。今日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脸皮能厚成她这样,当真是不容易。
他手指轻叩桌面,冷眼看着她;并不说话,蓦地一眼瞥见花厅外长平不知何时到来,正与长安低头说话,丹凤眼不由微微眯起,想了一想,将手边的茶端起一饮而尽,起身向牡丹道:“今日有事,恐要先走了。”
牡丹见他面上不动声色,手端起茶杯时,水却微微晃动,差些儿泼洒出来。倒似是心底着慌的样子,还未及问他下次何时再来,他已急急出了花厅。
长平见锦延露面,便上前躬身行礼。锦延微微颔首,道:“这段日子你辛苦了。可有消息?”见长平左右看看,便自失一笑,揉揉眉心,道,“倒是我心急了。还是回府细说吧。”
牡丹咬了咬牙,起身便走,经过阿宝面前时,扬手就是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在阿宝脸上。阿宝提防不及,生生受了。牡丹冷哼一声:“贱人。”扬长而去。
跟着阿宝的两个婢女倒有些愤愤不平起来,自己的姑娘好不容易想开了,要发愤图强抢客人,本来做这个营生,靠的便是脸蛋手段。青楼之中,难道还要讲究你谦我让么?
鸳鸯姐姐却慢慢在阿宝面前款款落座,掸了掸袖子,方板着脸,对尚捂着脸发愣的阿宝厉声喝道:“跪下!”
阿宝不解何故,慢慢跪在她面前。鸳鸯姐姐又喝道:“手摊开!”阿宝脸色霎时发白,手忙忙缩回袖子,却已是来不及了。两个婆子上来,一边一个,将她的手拉出来,一根一根掰开手指,她左手心里赫然躺着一支尖头银簪,两个婆子齐齐倒吸了口冷气。
鸳鸯姐姐低声冷笑道:“你也不看看自家几斤几两重,就想要刺杀他。他若能被你这样的人刺中,他也就不是护国大将军了,那护国大将军的名头便能论斤买了。”
阿宝跪地不语。鸳鸯姐姐着实叹了口气,又来拉住她的手,道:“你既到了这里,便乖乖认命罢。我虽好说话,却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连累我鸳鸯楼。若你今后听话,我自然好好看顾你;若你再不识好歹,打杀你还是轻的,我能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这条小命还要不要,全在你自己。你与我好好说,今后还敢不敢做这等不要命的傻事了?”
阿宝慢慢摇头。
鸳鸯姐姐便笑道:“这才是好孩子。你且回去反省两日。这个月是观音菩萨生日,我吃素,不想打骂人,你莫要再惹我生气。
牡丹心绪不佳,回屋子后摔摔打打,又骂了一回婢女。忽听外头来报,说那陆公子又来了。牡丹心里赌着一口气,便让人请那陆公子到牡丹楼来。
陆公子大约是怕今日吃亏,因此带了一大串婢女恶奴进来。牡丹见一堆男男女女不伦不类的队伍簇涌进来,不由得着了慌,心里后悔不跌。她的两个婢女刚要上前说话,早被陆公子手底下的人叉了出去,又反手将门上闩,那陆公子方大喇喇地落了座,他身后跟着的一堆人便围在他两旁,纷纷地四下打量。
牡丹心中七上八下,只得上前施礼,陆公子视若未见,只撇嘴道:“你这屋子倒也不俗。”他一说话,声音便漏了馅儿,分明是女子的声音。
他身后跟着的一个面相刻薄的婢女道:“这人也是一副狐媚子样儿。”
牡丹心里狂跳了一跳,眼神便透漏出惊慌来。
陆公子便哼了一哼,似是自言自语道:“与那贱婢倒是一模一样。”那婢女忙要附和,陆公子便蹙眉训道,“无需你多嘴,我自己难道没长眼睛么?”又转头向牡丹冷笑,“你架子倒大,竟敢拿腔作调拒不见我,又借了周锦延的名字来压人。”
牡丹听他直呼周锦延大名,吓了一跳。陆公子身后的一群婢女纷纷摩拳擦掌:“让奴婢们来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人。”
陆公子扬手制止,向牡丹道:“将你如何与周锦延那厮相识,你如何勾引他——从头至尾一一如实说与我听。”
牡丹骇笑道:“私密之事,岂可随意说与人听?奴家斗胆问一句,公子莫非是将军夫人所扮?”
那陆公子便慢慢红了脸,低下头查看自己胸前,发现仍是一抹平,方狼狈喝道:“你怎会知道我是女子?快休与我提将军夫人,她算什么东西!我不是将军夫人也问得你!”
她身后的那个刻薄婢女也道:“她们做的这等营生,不但一眼识得了男女,只怕连人家腰里别了几两几钱银子也能一眼看出来呢。”余下的人听了,便纷纷哄笑。
牡丹自小被众人宠着哄着长大,颇有些傲气,当下受辱不过,红了眼眶,道:“我这里原是腌臜之地,还请众位速回,免得脏了脚。”
那女扮男装的陆公子便冷笑道:“你还顶嘴?我劝你老实回话是正经,免得挨了一顿打还要回。”她身后的人便恶目相对,甚是吓人。
牡丹当下也冷笑道:“小姐分明出自大户人家,为何要打听这等事体?这天底下,我只知道有一人爱打听周郎之事——”话及此,陆小姐及她身边的人神色大变,牡丹心中快意,拿眼睨她,“陆小姐可听闻过那天下闻名的柔华郡主之事?当真令人好笑——”
柔华再也忍耐不得,三两步冲到牡丹跟前,犹如发癫,喝骂道:“你这贱婢,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你找死不成?”一把抓住牡丹的发髻,一手从腰间抽出一根细巧皮鞭,她便用皮鞭的柄往牡丹身上左右开弓。
牡丹也硬气,竟一声不响。柔华打得累了,她身边的婢女便上前道:“郡主,这贱人竟似不怕皮鞭,奴婢倒有个法子治治她。”
柔华道:“说。”
那婢女道:“她们这等靠脸吃饭的贱婢,最爱惜的便是那张脸。不妨将她的脸划上几刀,再将她眉毛及头发都剃光。再把她眉心的痣也剜掉。看她还傲不傲?”
柔华笑道:“好法子。”
那婢女便要找家伙动手,牡丹骇极,若是别人,大约只是说一说吓人,这柔华郡主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便是周郎只怕对她也无可奈何,当下哭道:“郡主既能寻到我,难道竟不知道周郎他已有了新欢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莫家阿宝(二十二)
阿宝在几个婆子的看管下正唉声叹气地反省,反省自己如何不小心就叫人发现了手中的那枚簪子。不过一会儿,又有人来请她去牡丹楼,桑果面无人色,拉着阿宝的手不放松,适才阿宝被叫出去时,她就吓得够呛。还没缓口气,却又见有人来叫。阿宝便道:“莫怕,我还没死呢。”
阿宝进了牡丹楼,见牡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不由得诧异。那边厢,柔华又斥牡丹:“贱人,你当我是好骗的么?她怎会是周锦延那厮的新欢?那厮怎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牡丹道:“周将军今日刚来找过她呢。她原是周将军杀父仇人家的女儿,在外头逃了几个月,前两日才被捉住。不知为何,周将军却对她另眼相看,若是别人,早就砍了头了,对她却是迟迟不杀,今日更是指了她的名,叫她作陪呢。”
柔华半信半疑,转而问阿宝:“她说的可是真的?”
阿宝听了这半日,方知道自己原来是她们口中的周锦延的新欢。但至于眼前这女扮男装的嫖客为何要打听这等事却又不得而知。听她如此问,眼珠转了两转,点头称是,又道,“他本来今晚要带奴家出去赏月吃宵夜的,却又突然有事被叫走了,走时要我等他,待他那边事毕再派人来接我。”
牡丹听她说的一板一眼,跟真的一样,不由得傻了眼。
柔华发了急,冷笑一声,道:“我倒没看出你有何过人之处,你且说说,他看中你哪里?”
阿宝怪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四周,含羞笑道:“这等事,如何好在人面前说呢?”
柔华又发了颠,顾不上满屋子的人,咬牙捶胸跺地,哭喊道:“周锦延,我与你不共戴天——”
阿宝与牡丹对看了一眼,吓得齐齐垂了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柔华哭嚎完毕,恨恨道:“你叫我如此难过,我也不能叫你好过!”随即丢下一堆银子,带阿宝主仆两个带出了鸳鸯楼。因银子多,加之她陆郡主的名头已然暴露,鸳鸯楼一众人等也不敢拦她。
柔华带了阿宝进了醉仙楼,小二将她们引到一间包厢,里头一桌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们正在饮酒作乐。柔华冲里头坐在主位上的一名男子喊:“三姨兄。”
三姨兄扬了扬手,笑道:“八……弟,你来了。”
桌上的几个男子便齐齐起身退出。柔华坐到他身旁去,拿起他喝剩的残酒一饮而尽。
那三姨兄便笑问:“今日又找不自在去了?”见柔华点了点头,便柔声劝道,“听说你这些日子闹得越发厉害了,姨母这些日子提起你就哭,你这么大了,就不能让父母省省心么?”
柔华只一连迭声喊小二上酒,三姨兄又问:“他果真有这么好?我看比他好的人多的是。你若一心扑在他身上,我看你这一辈子都要耽误下去了。”
柔华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懂。”
三姨兄悻悻道:“你自己当局者迷而已。他有什么好?还不如跟我算了。”
柔华又饮尽一杯酒,道:“三姨兄莫要开我玩笑。平常人等,听见我的名字便觉得害怕。你若真是娶了我,不怕我身在曹营心在汉?再者,你与我从小与我一同玩耍长大,于我而言如同手足一般;你家里不是已经有了一堆姬妾了么?若厌烦了,我倒可以送给你一个人。”
三姨兄叹口气道:“她们哪有你好……”抬眼瞥见随众婢女候立在一处的阿宝,她身上穿得花团锦簇,头上却并无首饰,便笑,“这个看着打扮得倒新鲜,可是这个?你怎么无缘无故想起要送我个女人?”
柔华冷笑了一声,道:“你且看看她长得好不好?”
三姨兄便上上下下看了看阿宝,笑道:“中上之姿。”
柔华便笑道:“我这阵子也没看到三姨兄了,觉得不好空手来,便从鸳鸯楼带了她来。”
三姨兄沉吟道:“你可是听说我的什么荒唐事?姨兄无论再怎么荒唐,你总是不一样的。”
柔华推了推他的胳膊,佯恼道:“三姨兄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再者你无论做什么自然有你的道理。这个人你要还是不要?不要我就送与别人。”
三姨兄脸色稍霁,道:“你把她留下便罢了。天晚了,你快些回去吧。当心姨夫姨母担心。”
柔华闻言,便又饮下一杯酒,笑嘻嘻地道别离去,临走经过阿宝身边时,看了阿宝一眼,眼中的幸灾乐祸与恨意叫阿宝的心紧了一紧。阿宝便忙为自己鼓劲:莫怕,莫怕,余下的见机行事便可。
包厢内仅剩下三姨兄及阿宝主仆两个。三姨兄招手道:“过来。”阿宝便是瞎子,也能瞧出这人气度不凡,但他瞧着自己时,脸上却分明带有几分邪气。阿宝小心翼翼地挨过去,福了一福,口中没话找话:“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三姨兄抬眼,嗤笑了一声道:“你无需知晓。”与刚才同他妹妹说话时,神态简直判若两人。
阿宝便默默不语,他拍拍身边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