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鹿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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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鹿鼎记-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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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淮河自古乃烟花毕集之地,春日黄昏尤甚。只见一只只游船之上,歌舞娇娃或浓抹重彩,或天然淡妆,或搔首弄姿,倚船卖俏,或怀抱琵琶,轻啭歌喉;而达官贵人、公于王孙、巨商大贾、骚人墨客,则是争奇猎艳、斗富摆阔的大好时机。

  韦小宝自小在妓院长大,见惯了妓女脸上强装出来的近乎麻木的媚笑,对于阿大摇头道:“这些小娘皮,一个个的生得太也寒碜,比起我们丽春院的姑娘,实在也强不了多少……”

  话音未落,忽然停住了。只听得耳边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女子歌声:“一根紫竹直苗苗,戳在妹的心口上……”

  韦小宝大喜,只见自己的船边,一只破破烂烂的小船,挂着破旧的风帆,一个衣着寒酸的女子,微侧着身子,唱着只有“野鸡”或丽春院之类的三流妓院的妓女才会唱的下流小曲。那女子的身旁,坐着一个瞎子,手里拉着胡琴伴奏,“吱吱呀呀”地如杀癞哈蟆一般,异常刺耳。在这美女如云的温柔富贵乡,显得格格不入。

  韦小宝却如遇知音,叫道:“喂,你会《相思五更调》么?”

  那女子也不回答,唱道:“一呀一更天,小妹妹想郎枕头边……”

  韦小宝津津有味地为她打着拍子,摇头晃脑地伴随着她唱,待她唱完,韦小宝又问道:“你会《十八摸》么?”

  《十八摸》是院子里最下流的小调,唱一个男人自女子的头发,一直摸到脚板。这等小曲,寻常娼妓大都不唱,更何况是在这等烟花毕集的场所?岂知那女子没有丝毫犹疑,立即唱道:“一呀摸,摸到了小妹妹的头发边……”

  韦小宝大声喝彩道:“好!”问道:“喂,你叫甚么名字啊?”

  那女子嘶哑着声音,道:“回客官的话,婢女小桃红。”

  韦小宝笑道:“小桃红,你转了脸来,老子看上一看,重重地赏你。”那女子略一迟疑,只得转了脸来。

  一见之下,韦小宝忍不住要大笑出声:只见她四十七八的年纪,脸上满是皱纹,用些厚厚的脂粉塞得满了。小桃红?真正糟践了好名儿。韦小宝强忍住笑。道:“我看你叫小桃红不好,不如改叫猴儿腚罢。”

  那女子泪水忽地涌出了眼眶,显现出满面的屈辱与凄凉。

  “哈哈1韦小宝纵声大笑,笑着笑着忽然掴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揍你这小王八蛋1

  他想到了母亲韦春芳。也是这等年纪,也是这等容貌,也是这等的人老殊黄……做了一辈子的皮肉生意,只会《一根紫竹直苗苗》、《相思五更调》……如今没有了生意,郊还是操着旧业……

  韦小宝不禁歉然道:“猴儿……小桃红,你如许年纪,不该自己接客了,该当买几个姑娘,开个丽春院、丽秋院甚么的,自己做老板才是埃”小桃红叹了口气,低声道:“多谢客官关心。唉,买几个姑娘,谈何容易!”

  韦小宝笑道:“不就是钱么?”说着,摸出一大绽银子。

  轻轻扔了过去,道:“这五十两银子,你先拿去用罢。”

  拉胡琴的瞎子拾了银子,交到小桃红手中。小桃红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人老珠黄,早已没有了客人,只得每日傍晚来秦淮河上唱些粗俗之极的小调,讨得三文五文,却是常常受到人们的嘲弄。不想今日时来运转,遇到这等贵介公子。出手便是五十两纹银。

  小桃红敛衽道:“多谢客官,不敢动问客官尊姓?”

  韦小宝道:“我姓韦。”

  那瞎子立即高声喊道:“韦老爷赏小桃红脂粉钱纹银五十两1

  这是秦淮河上的规矩,一个妓女红不红,“恩客”多不多、阔不阔,就看秦淮河上嫖客的“脂粉钱”、“梳头钱”了。

  瞎子看似病弱,声音倒是极其响亮,一喊之下,其余船上的游客一齐朝这边看来。一见衣着华贵的韦小宝竟给一个老而丑的婊子五十两银子的“脂粉钱”,忍不住堂大笑。

  一个书生摇头晃脑,道:“这等女子自称小桃红,悲哀者一也;小桃红也能混迹于秦淮河上脂粉堆里,悲哀者二也;红颜如云,竟有人独赏不堪人目的小桃红,悲哀者三也。”

  韦小宝不懂得书生之乎者也地说些甚么,只是听他口气,似乎极为不满,便笑道:“五十两银子,尊驾便眼红了么?也罢,你家里有几个小桃红啊?本老爷也一人赏她五十两银子便了。”

  书生一怔道:“我家里的小桃红?”韦小宝一本正经道:“是啊,你妈妈、你姐姐、你奶奶……不是都叫小桃红么?”

  书生这才知道中小宝在拐弯抹角地骂他,气得面色苍白,嘴唇哆唆,道:“岂有此理,真正岂有此理。圣人言,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信哉斯言!信裁断言1

  这一下,韦小宝可就彻头彻尾地听不懂了。

  但他在嘴头上从来不吃亏,便道:“你说甚么?你妈妈与你姐姐都难养么?那我来养啊,区区五十两银子,老子还拿得起的。”

  那人一介书生,斗嘴哪里是韦小宝这等市井流氓的对手?只气得嘴唇发乌,哆唆着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韦小宝索性又拿出一绽银子,道:“小桃红姑娘,这里还有一百两银子,一并给你罢。你气气派派地开个丽春院,若是有书生甚么的来卖他的妈妈、奶奶、姐姐、妹妹,你都买她下来,我保证你的丽春院红红火火,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书生道:“哪里会有书香人家将亲人卖到院子里去?……啊,你、你在骂人!船家,开船,开船!”

  韦小宝笑道:“你老走好啊,不要掉在河里,做了王八埃”

  却见旁边一条船上,一位青年公子站立船头,轻摇折扇,笑道:“这位爷好大的手笔!”转头向身边一个仆人模样的老者问道:“老三,这位爷赠小桃红姑娘一百五十两银子。咱们该赏多少啊?”

  老者道:“少爷历来不输与人,咱们便赏二百两罢。”

  说着,将一绽银子隔船扔了过去,道:“鲁南成公子,赏小桃红姑娘纹银二百两!”

  韦小宝最喜赌博,见有人争强斗富,不由得大喜道:“他奶奶的!这‘鲁南成’好富有么?喂,小桃红,韦老爷赏你二百两!”

  话音刚落,鲁南成笑道:“鲁南成赏四百两1“韦老爷赏四百两!”“五百两!”“六百两!”“……”

  不一会,俩人将赏钱抬到了一千两。韦小宝喊叫得口干舌燥,船家不失时机地端了两碗茶来,一碗给了韦小宝,一碗给了于阿大,笑道:“小人在秦淮河上跑了一辈子的船,头一遭儿见到韦老爷这等一掷千金的豪客。韦老爷,你老润润嗓子,可不能叫人家将咱们比下去了。”

  韦小宝接过茶碗,一饮而尽,于阿大虽说没有喊叫,但船上的菜肴稍咸了些,便也喝了半碗。

  “鲁南成”笑道:“韦爷,咱们还比不比啊?”韦小宝摩拳擦掌道:“比!为甚么不比?小桃红,本老爷再赏你纹银一千一百两。”

  可一摸身边,哪里还有现成的银子?

  韦小宝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也不问多少,便要朝小桃红的船上扔去。可知道自已的武功实在差劲之极,这一扔非扔到河里不可。便将银票递给于阿大,道:“三弟,你替我扔过去罢。”

  于阿大正要伸手接银票,忽然身子一晃荡,大吃一惊,道:“二哥,这茶里有毒!”说着,伸手向船家抓去。船家身法竟是异常灵活,一闪避过,于阿大一抓落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几乎与此同时,韦小宝也栽倒了。

  船家大喜,低声向鲁南成道:“成姑娘,得手啦。”一手提起韦小宝,一手提起于阿大,身形动处,已跃落在鲁南成的船上。

  鲁南成的游船,箭也似地去了。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一艘游船,飞快地掠过水面,向北划行。

  船舱里,鲁南成已然换装,恢复了本来面目:一头青丝,乌云也似地披落下来;秀丽的容颜极是美貌;一双秀目,虽带着三分残忍,却也还有七分妩媚。

  她不是别人,正是丐帮原帮主成龙的养女晴儿。所谓“鲁南成”,因成龙祖籍山东鲁南,所以晴儿自称鲁南成公子,韦小宝却将“督南成”误认为是名字。

  装扮成船家和仆人的,是丐帮的两个八袋弟子。其中一个问道:“成姑娘,这两个小子如何处置?”

  晴儿指指于阿大,又道:“将他扔进水里,喂王八去罢。至于这个韦小宝么,本姑娘却是另有用处。”

  那八袋弟子应了一声,拎起于阿大,扔出了船舱。便听得“扑通”一声,显见于阿大被扔到河里去了。晴儿踢了韦小宝一脚,冷笑道:“哼哼,姓韦的,你也有今日么?你那个相好的雯儿呢?还有那个护卫黄龙大侠,又哪里去了?”

  韦小宝紧闭双目,动也不动。

  忽然,船身一晃,晴儿问道:“老三,怎么一回事儿?”

  丐帮的两名弟子急忙跑出船舱,却听得“扑通”、“扑通”两声响亮,晴儿大惊,刚刚拔出神龙鞭,为小桃红拉胡琴的那个瞎子形如鬼魅,闪进了船舱,晴儿神龙鞭未及甩动,瞎子手中的胡琴已是连连击出,点中了晴儿的六七处大穴。

  晴儿身子一仰,昏倒在地。

  “瞎子”的眼里熠熠放光——他哪里瞎了?分明是一个目明之人。

  他伸手去扶韦小宝,韦小宝却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笑着说道:“你这瞎子装得好像埃”

  那人一怔,道:“恩公,你没事么?”

  韦小宝大吹擂大起来:“这小娘皮的那点儿微末道行,怎能奈何得了我小白龙?”

  原来,韦小宝虽是武功低微,但精明机变,却是远胜常人。在游船上,丐帮弟子假冒船家,在酒菜、茶水里都下了蒙汗药,连武功登峰造极的于阿大都被麻翻了,却不知雯儿曾给韦小宝服用了丐帮的独门药物,早已百毒不沾,更何况蒙汗药是毒性最小的药物?

  可于阿大一被麻翻,韦小宝便失去了护身符。他见了“船家”的身手,自知若凭武功,十个韦小宝也不是对手,何况敌众我寡?是以灵机一动,也装作被蒙汗药麻翻的样子,“昏倒”在地,试图蒙混过关,伺机脱身。

  他装得极像,连晴儿踢他的那一脚,尽避疼入骨髓,硬是咬紧了牙关,没有吭声,心里却将晴儿骂了个够:“奶奶的小娘,老子日后若不将你扒光了衣衫做老婆,老子就不姓韦1

  那“瞎子”,一把抱住了韦小宝,笑道:“兄弟,你还认识我么?”

  韦小宝愕然道:“尊驾是谁?我倒确实想不起来了。”

  “瞎子”用手在面上一抹,一张人皮面具揭了下来,韦小宝一见大喜道:“胡大哥-”

  这人在江湖上却有着大大的名头:“美刀王”胡逸之。

  胡逸之以一柄大刀,打遍天下无敌手,因此人送外号“美刀王”。

  可就是这个“美刀王”,二十多年前偶尔见了名妓陈圆圆一面,竟将男子豪情、江湖情事尽数丢了。陈圆圆跟了大汉奸吴三桂作妾,在北京时被李自成掳了去,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了清兵入关,虽然赶走了李自成、夺回了陈圆圆,却也将大明花花江山,拱手让给了满清。

  吴三桂灭明有功,在云南被封为亲王,而陈圆圆却被万人唾骂,视为“红颜祸水”。陈圆圆一个弱女子,背负了难以洗刷的罪名,心灰意懒,在昆明郊区一个尼姑庵里带发修行,日日面对青灯古佛。胡逸之便在庵边的菜园里为陈圆圆种菜,只是为得能常常见到心上人的面,可谓情痴之极。

  那一回韦小宝做“赐婚使者”,护送建宁公主去云南与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成亲,曾与胡逸之有一面之交。两人一个发誓要跟随陈圆圆身边做牛做马,一个发誓要娶陈圆圆之女阿珂为妻,竟是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当下结为兄弟。

  (庸按:以上关于胡逸之的情节,参见《鹿鼎记》第三十三回》。)胡逸之戴着人皮面具,方才在船上时韦小宝认不出他来,他可是认出了韦小宝来了。晴儿女扮男装,瞒得了韦小宝,但怎能瞒得过胡逸之这个老江湖!

  胡逸之一直在察看晴儿一伙的动静。待得韦小宝、于阿大着了道儿,他便悄悄地跟踪而来,跳上了船,将两名丐帮弟子扔进河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了晴儿,点了她的“昏睡穴”。

  韦小宝惊奇地问道:“大哥,你怎地在这里?又为甚么给一个姑娘拉胡琴啊?”

  胡逸之深深地叹息道:“唉,一言难荆怎一个情字了得!”

  韦小宝又问道:“那女于是谁啊?”忽然恍然大悟,道:“胡大哥戴了人皮面具,那女子必然也是乔装打扮的了。寻常女子,怎能入得胡大哥的法眼,胡大哥又怎能这样地低三下四地跟着她?定是陈圆圆无疑了。喂,胡大哥,你得让我这个毛脚女婿,拜见丈母娘啊?”

  韦小宝夫人之一的阿珂,是陈圆圆与李自成所生的女儿,是以韦小宝有“拜见丈母娘”之说。

  胡逸之摇头道:“韦兄弟,凡事不可强求,她不愿意见你。不过,他见你能怜惜弱小,内心喜欢得紧,说是阿珂所托有人了。”

  韦小宝默然。一代名妓,真正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如今竟流落在秦淮河上,掩了本来面目,唱起了《十八摸》、《相思五更调》之类的祖俗小调,靠嫖客的施舍度日。

  胡逸之捏了捏韦小宝的手,道:“韦兄弟,你没事便好,老哥哥我要走了。?韦小宝定了定神,道:“胡大哥不忙走,我还有一个伴当,被丐帮的人扔到河里去了,你设法儿救他一救罢。”

  胡逸之惊异道:“伴当?那人是你的伴当么?你放心,他的武功高我十倍,哪里用得着我去救他。兄弟,我真得走了,她等得心急了呢。”

  韦小宝笑道:“胡……喂,我该称你为丈人啊,还是称大哥?”

  胡逸之面色一沉,说道:“韦兄弟,你终于不懂得我的心。一个男人,若是真心对一个女子好,就不能有丝毫的邪念:若是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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