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韦小宝现身,原来吵吵嚷嚷的,此时倒突然沉寂了下来。
韦小宝道:“喂,相好的,你们找我有甚么事啊?”
忽然,人群中有人惊叫一声,道:“他、他光着身子!”
韦小宝这才发现,光顾了给雯了盖上衣衫了,自已竟赤裸裸地一丝不挂。这时若要回洞穿衣裳,定会使得丐帮的人以为自己胆怯,怕了他们;再者,他们若是跟随着一拥而上,雯儿便要被他们发觉,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韦小宝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道:“老子忙着呢,你们大伙儿若是没有甚么事,我可要失陪了。”
众人一时怔住,目光一齐投向痨病表小叫花。
韦小宝已与痨病表小叫花打过交道,知道此人虽说年纪轻轻,在帮中的辈份却是极高。韦小宝心道:“擒贼先擒王,老子先打发了这个手下败将,将他们镇住了再说。”
思谋已定,笑着道:“喂,你好啊,痨病表小叫花?小客栈里神龙鞭的滋昧好么?酒楼里的饭莱还可口罢?”
月余前,在小客栈里,韦小宝为雯儿习练“无毒大功发”做护法,亲眼看到雯儿用毒针将痨病表小叫花毙命,却不知如何他又活转了过来,接着,在一个小镇上的一家酒楼里,韦小宝与痨病表小叫花狭路相逢,韦小宝又施诡计使蒙汗药麻翻了对方,自己才得以逃脱,赶路进京。
韦小宝重提这两件事,是让他心存忌惮的意思,果然,痨病表小叫花半晌没动,只是盯着韦小宝的光身子看。
青天白日,虽在荒山旷野之中,可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也委实大不雅相。然而韦小宝本身是泼皮无赖,竟是面不变色心不跳,笑道:“你老是这么瞧着老子做甚么?敢情你家里姊妹多,要请老子回去做姑爷么?”
痨病表小叫花“咳”了一声,道:“你在山洞里做甚么?”
韦小宝心道:“做甚么?老子自己也稀里糊涂地不知道埃”
面上却是笑嘻嘻的,反问道:“你看我这样子,是在做甚么啊?”
痨病表小叫花迟疑了一下,又道:“你、你在练功?”
韦小宝察言观色的能耐极大,见对方说到“练功”二字的时候,微微露出惊恐之色,便未置可否,道:“我看你也是大有身份的人,怎的这般不懂江湖规矩?别门别派练功习武,可是能够偷看的么?哼哼,丐帮自成龙帮主之后,除了雯儿、睛儿姊妹,余外的那些老叫花、小叫花,不老不小中叫花;男叫花、女叫花,不男不女二依子叫花,一个个地太也不成体统的。”
说上一大篇不相干的言语,将水搅得浑而又浑,使得对手摸不着头脑,他再乱中取胜,是韦小宝的惯技。果然,丐帮众人见他抬出了前帮主成龙,还有恩怨难分的晴儿、雯儿姊妹,倒都是一怔。
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帮派”,对尊卑长幼看得极重。韦小宝的口气如此之大,却是起了震慑的作用。他们虽不知,韦小宝的来历,但起码自口风中,听出了此人与丐帮大有渊源。
痨病表小叫花却如没有听见一般,慢慢地琢磨着甚么,缓缓道:“咳,咳,尊驾练成了这门绝世武功了,真正可喜可贺1
韦小宝看他的神色,知道他说的这门功夫,大约极为难练,以痨病表小叫花的本事,都称为“绝世武功”,可见深奥之极了,心道:“我若是说练成了,痨病表小叫花定是不信,反倒露了马脚。”便摸棱两可道:“一门功夫,三日两日便学会了,岂不太过容易?”
痨病表小叫花点头道:“是埃‘姹女阴阳功’没有七七四十九日哪能功德圆满?”
韦小宝心道:“差女阴阳功?雯儿姑娘可不差埃”便道:“这‘差女阴阳功’么,倒也并不是非要七七四十九日,那也看各人的机缘、福份罢咧。”
他自以为话说得圆滑,却不知道话里已是大大地露出了破绽。
世上根本就没有甚么“姹女阴阳功”!
痨病表小叫花看他赤身裸体,而他又是被雯儿救了去了。心道一男一女,男的光着身子,还能做出甚么好事来?便杜撰了这个“姹女阴阳功”,意思是讥刺他贪图女色,岂知韦小宝于武功一道几乎一窍不通,竟随口确认了。
痨病表小叫花点头道:“那是,凭着尊驾的资质、阅历,本来最是适宜修习这门功夫了。尊驾大功告成了,可喜可驾!韦小宝嘻笑着顺口道:“大功告成,亲个嘴儿。”
话音刚落,隐隐地觉着有甚么地方不大对头。正想仔细揣摩,忽地眼前一花,痨病鬼小叫花如鬼魅般袭到了他的面前。一双瘦骨嶙峋的大手,骨节又大又长,与他瘦弱的身材极不相配。一副痨病表模样的脸庞,骨头都是皮包着的,一根根地犹如要自皮下刺了出来,颧骨高高,而又红红,露出一根根的血丝儿。整个的人,似乎风儿一吹,便要倒下一般。
他眼里的光,却是狰狞而又凶猛!
他手上的内力,却是强劲而又阴辣!
面对这张可怖的脸,韦小宝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却是差一点绊倒。后面便是洞口。退进洞里。虽说可避得痨病表小叫花致命的一击,可是雯儿也必定要被丐帮发觉。韦小宝牙一咬:“他奶奶的,老子死就死了。却不能教雯儿小娘的清白受污。”
挺直了腰板,站立不动,喝道:“怎么说动手便动手?你们讲不讲江湖规矩?”
痨病表小叫花笑道:“一个对一个,难道不是江湖规矩么?”
说着,一巴掌印上了韦小宝的心窝。
韦小宝与人对政,历来几件宝物是离不了的:削铁如泥的匕首;刀枪不入的背心;百发百中的“含沙射影”,象模象样的“神行百变”,还有雯儿让他服食了百毒不沾的丐帮灵药。
可是,如今这些都不管用了。
他身无寸缕,空空如也,自然无法将匕首、背心、暗器带在身上。痨病表小叫花没有使出毒药,百毒不沾自然也起不了效用——何况洪安通给他吃了一粒“百涎丸”之后,他显出了极其厉害的中毒症状,自己心中对丐帮百毒不沾的灵药也不大放心了。
至于用来逃命的“神行百变”,韦小宝为了守住洞口,不让丐帮的人进去看到雯儿,也是不能用的了。
韦小宝宝贝尽失,变得只有挨打的份儿,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然而他还有一张嘴,一张能够将死人说话了的利口。
韦小宝道:“喂……”话没说出来,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痨病表小叫花身子一闪,没让鲜血溅到。韦小宝站稳了身子,喘息了一下,道:“喂,你们这么狠霸霸地做甚么?乘老子闭关练功,偷施暗算,太也不仗义啦。”
痨病表小叫花冷笑道:“尊驾在练甚么高明武功啊?”
韦小宝道:“你、你是明知故问,老子练得是‘差女阴阳功’。”
痨病表小叫花忍不住笑了,一笑又引来阵阵咳嗽,道:“咳,咳,好个姹女阴阳功!我们可不能再等了,等你十个月之后开关,练成了神功,洞中的两个人就便成三个人了,我们就打你不过啦,哈哈,咳咳……”
韦小宝心道:“他奶奶的,你个痨病表,怎么也不咳嗽死埃”知道他是在影射自己与雯儿赤身裸体地躲在山洞之中,定然做出了那暖昧之事。韦小宝在嘴头上向来不输与人,立即笑道:“是啊,若是你妹子本事大,那就不止三个了,你妹子给你生个双胞胎外甥,也说不定的。”
痨病表小叫花武功高强,在这些市井之流的斗口上,却又哪里是韦小宝的对手?怔了一怔,心道,“这小流氓这等丑态,与雯儿姑娘在山洞里,却又与我妹子有甚么关联?”
待得回过味儿,心里不由得大怒,面上却不现出,道:“丐帮今日清理门户,与尊驾无关,识相的,请让开罢!”
韦小宝道:“好啊,你们让了开去清理门户,那是好得紧,妙得紧,呱呱叫,别别跳得紧。你们便让开罢,清理清理我看看。”
痨病表小叫花道:“是请你让开,我们只找雯儿算帐。他话音刚落,韦小宝身子一晃,蹿到他的面前,”啪”地就是一个嘴巴。这一下,不但是痨病表小叫花,连韦小宝也惊呆了。
本来凭他的武劝,哪里能够打中对手的脸?便是靠近一步,也是万难。原来,韦小宝听得痨病表小叫花说话如此无理,句句玷污了雯儿的清白,不禁怒极,竟也能出手如电,倏忽间给了痨病表小叫花一记响亮之极的耳光。
其实,这也是痨病表小叫花太粗心之故,他曾与韦小宝交过手,知道对方除了诡计多端之外,武功实在平平,且胆子也是极小,哪里敢蓦然出手打人?
痨病表小叫花不怒反笑,道:“打得好,打得好。咳,咳……想不到尊驾倒有一片怜香惜玉之心,真正可敬可佩。”
说着,又是猱身直上,一把抓向韦小宝的“膻中”大灾。岂知一抓之下,却犹如抓了水底游鱼,韦小宝的身子滑腻异常,竟然自他的手下轻轻滑过了。
若是平时,韦小宝绝是躲不过痨病表小时花这快疾的一击,然而他此时身子光光,没有衣衫的累赘,痨病表小叫花的手指一滑即过。
痨病表小叫花“咳”了一声,也不与他纠缠,乘他的身子闪避之时,竟然一闪,便朝洞口抢去。韦小宝躲过了对手致命的一击,已是大为侥幸,还没有喘息过来,正要按以往的习惯逃之夭夭,忽见痨病表小叫花要强行进洞,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自后面突袭,去抓痨病表小叫花的后背。
韦小宝武功乱七八糟,全然不成招数,如泼皮打架一般,连手带头带身子地直扑痨病表小叫花的后背。
痨病表小叫花背后穴道全部“卖”给了故人,他是武学行家,如何不知这是高手过招的大忌?加之方才已然吃过了韦小宝的亏,明知敌人武功低微,却也不敢怠慢,快疾转身,伸手便向韦小宝的肩头抓落。韦小宝故伎重演,施展“神行百变”,便想躲过。岂知再一再二不再三,痨病表小叫花“哼”了一声,使劲一拍,韦小宝的琵琶骨,已然牢牢地掌握在痨病表小叫花的掌下了。
讲真实本事,十个韦小宝也不是瘩病表小叫花的对瘤病表小叫花一招得手,便再不放开,微一用力,韦小宝的琵琶骨痛入骨髓,“啊呀”地叫出声来,弯腰道:“有、有话好说,你、你这是做甚么?敢是要捏死老子么?”
痨病表小叫花道:“死到临头,还这般占口舌之利!咳,咳,你投降不投降?”
说到投降,在别的江湖豪杰看来,是比死还令人难以接受的奇耻大辱,可对韦小宝来说,不过家常便饭而已,便道:“投降就投降,有甚么了不得的?”
心里却暗暗骂道:“他奶奶的,这世道越来越是不成话了,爷爷给孙子投降,老子向儿子讨饶,真正太也不成体统。”
痨病表小叫花道:“既是投降,便闪开了去,让我们丐帮清理门户。韦小宝叫道:“那不行!这里……这里是老子十七二十八代祖业。为甚么要闪了开去?贵帮要清理门户,还是请到别处去罢。”
痨病表小叫花道:“咳,咳……尊驾还是放明白些的好,一个人要做护花使者,倒是难得的义举,不过若是因此而丢了性命,那就未免太也不值了。”
说着,手上加了力道。韦小宝“啊呀”一声,身子俯得更低。
琵琶骨是人体的要紧部位,只要琵琶骨被捏碎,即便有登峰造极的武功,也将丧失殆荆韦小宝虽说武功平平,内力更是谈不上,然而琵琶骨若是碎了,那便成了残疾之人。更何况因他的武功低微,无法搬运内力抵抗涝病表小叫花的力道,琵琶骨的疼痛更是让他无法忍受了。
痨病表小叫花道:“尊驾若是答允了离开洞口,在下也不与你为难。若是抵死硬充好汉,咳咳,那也不要怪在下不留情面了!”
韦小宝的身子,几乎弯曲至地。他生性怕死,对武林道义甚么的又看得极淡,施行起来往往大打折扣。他与雯儿也没有深交,是以按他一贯的行事方式,绝无为她冒死之理。
然而不知如何,他却甘愿为雯儿牺牲了性命,也是在所不辞。这在韦小宝的生平,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儿。
韦小宝的头已抵到了地面,脸色憋得通红,毫不示弱,道:“有种便杀了老子,要我离开这里,却是万难!”
他如此强顽,痨病表小叫花倒是始料未及。他冷笑道:“你当你是甚么人?武林泰山北斗么?咳,咳,一个市并流氓小无赖,有甚么能耐了,抵档得了丐帮清理门户!”
“市井流氓小无赖”几个字,一下子提醒了韦小宝,他暗忖道:“老子倒是有几次与武林高手交锋,倒也输少赢多,不是靠武功,正是靠得市井流氓的无赖手段。”
痨病表小叫花不愿意与韦小宝多费唇舌,手上猛地发力,便想将韦小宝扔了出去。
就在这时,忽然,一把沙石飞了出来,撒在痨病表小叫花的脸上。韦小宝故伎重演,大显撤石灰、香灰迷人眼睛的看家本事,痨病表小叫花猝不及防,将手松开。
韦小宝站起身来,笑道:“怎么样啊,武林泰山北斗?”
痨病表小叫花如遇鬼魅,面孔扭曲,盯着韦小宝,惊骇着:“你,你……”身子慢慢软了,瘫倒在地,韦小宝奇怪道:“喂,你这是做甚么啊?老子不过是撒把沙石迷一迷你的眼,你又装甚么死啊?”
在那个小客栈里,韦小宝曾亲眼看到痨病表小叫花也是这样,倒地死去,可时隔不久,便又在另一个小镇子上见到了他。韦小宝笑道:“喂,你这人只会装死吓人么?他奶奶的,你可讹不了老子!老子从小在扬州那个大码头,甚么样的玩意儿没见过?装死讹人,那是你们叫花子的看家本领……哼哼,老子偏不叫你讹,老子一文钱也没有,还不快快起来么?”
韦小宝乘机踢了他一脚,痨病表小叫花翻滚了一下,仰面朝天,眼睛睁得大大的,面孔扭曲着,神情极为可怖。
一个叫花子突然叫道:“喂,你敢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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