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受用的,今儿不知是否因大老爷看着的缘故,想到兄长的郁结之处,他便高兴了。
“嗯。”再高兴也只是答应一声,念颐却喜出望外,不晓得自己能说什么。
她挡在父亲身前只张着嘴不发声,顾之衡看得头疼,生怕她这般反倒惹爹爹不悦,本身她的存在已经足叫人尴尬,是爹爹的污点,像现下能这样“和气”,其实是看在她是来日太子妃的份上。
顾之衡拉开了念颐,二老爷倏地开口道:“过几日我叫你母亲请几位宫中出来的老嬷嬷教你宫廷礼仪,日后你在宫中,万事要以咱们家为第一,万事,都要顺着夫君,切勿闯祸生出事非,若是叫我发现,你我父女之情便当作从来没有,你记清了么?”
没想到父亲头一回和她说这么长的话,内容却叫人心凉。念颐已经不是小时候动不动觉得委屈就哭鼻子的孩子,她欠身再福了福,抬头笑道:“爹爹放心,女儿一定不丢家里的脸,一定规规矩矩本分做人。”
二老爷复看她一眼,这一眼也不是正视,斜斜的一望,瞥见个轮廓。这点轮廓叫他同大老爷一样想起了原配宋氏,他的发妻,也是他这一生唯一心爱之人。
都十来年过去了,再慨叹不过徒增惘然,二老爷迈步离开,顾之衡想了想,回身对念颐道:“好了,你也不要在心里不快,爹爹从来都是如此,对我也没有好脸色。”
念颐默了默,在他离开前用力扯住了他的袖子,她定睛望着他,问道:“那天晚上,哥哥同六姐姐在假山处说的是关于我的什么,我想了许久也没有头绪,或许这与最近六姐姐看我不善是有关联的么?”
念兮那里也是个问题,仿佛埋在家中的火药包,不知哪一时就炸开来。
顾之衡捏了捏眉心,眉头越蹙越紧,恰巧顾之洲也到了,他与顾之衡不同,看念颐心肝宝贝一般,以为他这亲哥哥又在欺负她,嘴角一吊,上前就阴阳怪气笑道:“五哥这亲哥哥倒益发不如我了,我是隔房的,和念颐反而亲厚,不像有些人,占着亲近的身份,镇日做出的却是连外人亦不如之事。”
他们互相看不顺眼已经不是一日两日,顾之洲一句话更加说到了要点上,顾之衡唇角泛起讥诮的弧度,“你是隔房?”他无法抑制地想到年幼时亲眼见到大老爷从母亲房里出来的场景,那时母亲眉目缱绻,目送大老爷离去,那样的画面,每每想起都令他恨不能作呕!
念颐看他们气氛不对,又是在老太太的地方,如果闹起来算怎么回事呢?把顾之洲拽了拽,悄悄对他使眼色。
他看不明白,侧头问她,“什么?”
他们的小动作自然落进另一个眼中,顾之衡只道念颐把另一个哥哥看得比他重,破天荒觉出了不悦,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念颐眼角耷下来,顾之洲却打了胜仗也似,逗了妹妹一会儿便笑容满面带她往明间走,边走边道:“瞧好吧,他这自负的脾性迟早能改掉,首先从你的态度起,别叫他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念颐再不济也有我这个堂哥呢。”
她勉强露齿一笑,仍有些低迷,顾之洲的声音却猝的停下来,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拐角的墙角有人。那里是一处死角,按说应当无人经过逗留的,念颐抖了抖精神,眼前浮现四个大字——非奸即盗。
兄妹两个是同样的想法,俱凝神屏息,留神听了,传出的窃窃女声却居然是六姑娘。
“我实在不甘心每日看她春风满面,分明是这般不堪的身世,何以匹配太子?!”
另一个男声也开口了,嗓音刻意压得低沉,“我警告过你,你非要不识大局么。”
念颐几乎在瞬间认出这是顾之衡的声音,她更清楚,他们此刻在谈论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他们说她是不堪的身世,说她配不上太子… …?
顾之洲的震惊不比念颐少,他怕她有动静叫他们发现了,便捂住她的嘴巴。
那厢六姑娘的声音又响起来,含着一丝怨毒,“有道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此言果然非虚。你还不晓得么,念颐本事大着呢,在皇宫里时便同承淮王有所牵搭,如今不知到了哪一步,这样的姑娘,果真堪配太子么?”
作者有话要说:发完啦,我要看快本啦
☆、第47章
顾念兮满以为自己兜出了念颐的大秘密,正在暗暗得意之时,忽而注意到顾之衡变了脸色,简直是一瞬间铁青下来,声音像是坚冰,又硬又脆劈头过来,“你若再提到我母亲,我必叫你吃不了兜着走!管好你的嘴,念颐出了事,你面上便光彩了么?”
“有其母必有其女”,这样针尖麦芒死的形容,乍然听到事实鲜血淋漓从念兮口中说出,他险些失控,还能站定同她说话已是最大的容忍。
顾念兮却一时不曾料到顾之衡竟有这般的反弹,自幼幸福的人,哪里能切身体悟到旁人的隐秘禁忌。
顾之衡最是在意自己母亲一事,其次便是打小就戳进眼窝子里的念颐,他看着长大,却从没有过表示,长久以来一遍遍问自己能不能接受她,到底该以怎么样的心态来面对她。然而一直到了现如今,他也没有理出头绪。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个不敢面对现实的人,努力规避着母亲与大伯有染的事实,努力叫自己以为顾念颐不存在,她不是自己的妹妹,他是顾之洲的妹妹… …可是,人时常如此,并不能顺应自己心意,他对念颐终究还带着些与生俱来的亲近,掩饰的再好,当设计她安危利益时不免为她考虑。
“顺应大势,你是聪明人,万不要做下糊涂事。”他对两颊发白的顾念兮浅浅而笑,嘴角的弧度却十分凛冽,“从今往后都不要提及此事,此番是最后——”
“唔!”
一个短促的女声突兀地插。进他的声音里,顾之衡唇角紧抿,顾念兮却瞳孔放大,视线经过他,落在他身后的两人身上,她神色几度转换,忽的发笑,“一场好戏就要开场了,五哥哥,这可不是我敲锣打鼓宣扬出去,十二妹妹她自己听了这壁角,只怕怨不得我了罢?”
念颐的嘴还被顾之洲紧紧捂着,他闹不清发生了什么尚在观望,她却异常敏感,顾念兮的话言犹在耳,含沙射影隐喻的竟是… …
她混乱极了,生出一股蛮力来挣脱了顾之洲,正在拉扯之际,顾之衡看了过来,念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停止了动作,讷讷地望着他,口中喃喃,“哥哥…你们在说什么?”
顾之衡没有开口,他向顾之洲打眼色,让他带她走,顾之洲却泛起一丝犹豫,适才念兮的话是投入湖中的石子,涟漪已然波及自己,那句“有其母必有其女”,这暗指的说什么?倘若她认为念颐同承淮王有首尾,一面又与太子定下的亲事,那么,由此说来故去的二太太竟然——?
这种事情不能细想,细思极恐,当务之急拉走念颐显然才是正确的选择,尽管顾之洲自己内心里也想弄清真相,他手上才要用力,念颐却游鱼似的滑了开去,她径直掠过顾之衡停在念兮跟前,这样的气势,倒仿佛她才是姐姐,念兮咬着嘴唇,不知什么话会从她嘴里蹦出来,想想都叫人心悸!
“六姐姐,你有什么话不妨亲口告诉我,我的身世…我是谁?”
话毕都来不及逼问,手臂就叫顾之衡拖住了,他把她向后拽,声音仿佛自喉咙口压出来,“跟我回去!”
关键时刻念颐不是吃素的,这事早在前一回就埋下了根源,她今日又撞见是天意,若再不弄清楚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运道,哪怕明知将要面对的不是什么好事。
她死死顿在原地不肯再移动,眸中楚楚望着他道:“是我想的那样么?我的身世,我不是爹爹的女儿,我是娘和大伯——”
“住口!”顾之衡的脸孔上突然狰狞起来,他素来是翩翩的风度,念颐骤然见哥哥如此,话也难以为继,眼眶里不知何时蓄起热泪,滚滚流下来。
他的反应是最好的侧面印证,顾念兮果然就是那个意思了,她觉得这个世界恐怖极了,亲人忽然之间全然颠覆,颠倒了她整个世界,而她的母亲,她虽然不曾得见但一直敬重珍视的母亲,居然与大伯私通,置父亲于和何地?
这在世家里是如何的罪孽,她是她的女儿,自然没有资格置喙,然而… …
念颐脑海里翻江倒海,她力竭蹲下去,也不是想哭,只是看着周围晃动的人影,他们的声音她一个字都听不分明。她不再是自己曾引以为傲的身份了,甚至没有资格做太子妃,还有须清和…他尚不知晓她的身份。
幸好他不知道。
他知晓了,看她的眼神也会变吧?仿佛此刻六哥哥的眼神,到底不似往日纯粹了,依稀夹带着什么。
她像是猛然被隔离在世界之外,这样的身份只有她一个人,他们都不是,即便他们都是她的亲人。过去总弄不懂爹爹和哥哥对自己冷淡疏离的原因,如今身处其中轻易便瞧明白了,这份明白她却承担不起。
她失去了同父同母的兄长,在二房是尴尬的存在,在大房亦然。念颐绕过他们,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她觉得自己也不在乎这些了,是不是最亲厚的兄妹,有没有人真正在意她,都不重要了。
天上云层稀而薄,日光*辣照射在身上,热意蒸出满头的汗水,念颐擦擦汗,木然地仰头看天穹。方才大伯便是如此仰面望天,他看到什么了呢?
她一直是个听话守规矩的孩子,父兄的忽视没有击垮她,继母的冷漠她不在意,而今现实的残忍却压得她脊梁颤抖,天空的蓝越来越浅,越来越白,某一个瞬间化作一道白光,她蹙眉执着地望着,倏地眼前晕眩栽倒下去。
只感觉一个臂膀在身后接住了自己,念颐没有晕倒,只是潜意识里厌世的情绪作怪,她闭着眼睛不想动,哪怕自己就这么一觉睡死过去也是好的,醒来后春光明媚,母亲坐在窗前绣花,窗缝里桃花灼灼,迎风飘落的花瓣里哥哥和爹爹在院中对弈,间或有爽朗的笑声传进屋中… …
都是奢望,从前是,现下连想都不敢想。
顾之衡把念颐搂了搂,顾之洲仍在怔然,他忖了忖,道:“你们先去屋里见老太太,什么也不要说,更不要露出异样,至于念颐——只说她这几日身子不适,被我路上碰见送回去了。”
念兮咬着唇还要说什么,顾之洲看她一眼,颔首道:“我们知道了。”不觉看着念颐蜷缩着躲在顾之衡怀里的模样,心头绞了绞。
他有什么可说呢,事实既然是如此,他们要做的唯有接受此一条路可走。只是苦了念颐,她与他不同,她自幼便是个坚强乐观的孩子,纵然父兄不待见,却也没叫她养成个阴郁的性子,如今真正的身世揭开,父兄似乎都换了人,母亲又… …
受伤的小兽只能独自舔舐伤口,外人介入不了。顾之洲不再看念颐,转身便走,屋里老太太那里不好耽搁太久,他还得进去遮掩,想来,长辈们苦心遮掩十数年,并不希望他们知晓。
***
念颐躺在床上,两眼无神望着帐顶,屋里的骚动强行在顾之衡的气势下熄灭。
几个丫头都退出去,他在床前站定,高大的人影投下灰长的影子,念颐不想见到他,她连自己也不想见到,拉着被子渐渐蒙住了脸。
顾之衡看着那一块凸起,她仿似没有呼吸,“你要把自己闷死么,这样能解决什么问题?”
石沉大海,她不作反应,他对她从没有好言好语,一时竟不知如何待她。便是要安慰,他却难以启齿,谁又来安慰自己呢。
“你已经十三岁,难不成还把自己当作个孩子么?”顾之衡去拉被子,她没有抵抗,白生生的小脸露出来,眼瞳碌碌地转向他。
这一眼,铁石的心肠都要化作绕指柔,顾之衡新房筑起的厚壁响起崩塌的碎响,他手指动了动,背回身后,沉声道:“爹爹面前不要暴露出来。他从来嫉恶如仇,当年连看我的眼神都是满满不虞,既然能疑心我的出身,遑论是你。”
念颐眼睫颤了颤,肤白若雪,蝶翅一般的剪影愈发惹人怜爱,揪着被角沉默不言。
过了良久,她唇畔抿出个细弱的笑弧,“哥哥,你以后一直对我这么好,好不好?”她对他有执念,从小就有的执念,如果父亲那里指望不上,那么眼下即便是同母异父的兄长,她也会像落水的人抓紧浮木一样抓住他,寻得一丝慰藉。
难的得心有灵犀,尽管不擅长,顾之衡还是僵硬地帮她掖掖被角,手指偶然碰到她的脸,他顿下来,轻轻抚了抚,“待青花大缸里的冰块融了便不要缩在被子里了,免得闷出毛病来。”
被子其实很薄,念颐垂下眼,既不点头也不说话,顾之衡坐了一会子,以为她睡着了便要起身离开,谁知她不知是什么时候拽住了他的衣带,牵一发动全身,他忙拉住,回头带着三分疑惑看住她。
“哥哥,你小时候是不是讨厌娘亲… …”她若有所思,嘴唇微微启合,“现在仍旧讨厌么?她已经不在了,我都不曾有机会见到她。哥哥,娘亲欢喜的人是不是爹爹,还是难道是大伯么。”
顾之衡的面色冷下去,他听不得她碎碎念上一辈的肮脏事,眼前不自觉出现母亲和大伯在一起的场景,眉头紧紧蹙起来,不屑地道:“便是喜欢大伯又如何,身为女子,莫要忘了自己的夫君是谁——”
他忽然想起什么,眼神一利望着她,一字一顿地道:“念颐,你明白么?”
作者有话要说:顾之衡也真是蛮犀利的。。。
T T,我要快点写到须须,没有楠竹何来粉红,插自己一刀
:…O
☆、第48章
“明白…什么?”她两眼闪烁,“哥哥说的什么,显是误会了,我与承淮王殿下并不相熟,不过是… …略见过几面,说过话,除此外再无瓜葛。”
顾之衡勾了勾嘴角,“每一句都像是在骗我。”
他估计不信,双目如炬,一看就不好糊弄。只是他约莫是不想同她计较,开口道:“没有瓜葛便好,你这里不能出差池。父亲将你的婚事看得极重,这也是你表现的机会。”
念颐咕哝了句,顾之衡看在眼里,便换了副声气与她道:“如今家中的光景你也看到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宫中圣躬欠安,太子继位是眨眼的事,这样关键的时候,你要出岔子给家人添堵么?”
她又拉着锦被盖住了脸孔,只有额角露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