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翼翔仰头看着我,开口问道:“玥儿,琦瑾的身体怎么样了?”
“很好。”我朝他笑笑,“只要爹你别再做些多余的事,相信娘的身体会更好。”
展翼翔眯了眯眼,却没说什么,只是低低叹了声,“是吗?”他顿了顿,嘴角流露的那抹柔和笑容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声音也轻得可以,“那我就放心了。”
我撇撇嘴,权当没有听到,继续摘自己的花。
展翼翔本来转身欲走,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道:“玥儿,这两天你见过清涣没有?”
呃?我手上一顿,差点剪到了自己的手。清涣?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却见一个人影飞速掠来,仔细一看,很是眼熟,来的就是常跟在展翼翔身边的那人,好像叫做沭霖。
“将军,二少爷找到了。”沭霖跪下问安。
“在哪里?”
“就在城里的莫萧酒馆,要属下把二少爷带回来吗?”
“也好……”
“不用。”还没等展翼翔把整句话说完,我就从树上跳了下来,掸掸身上的灰尘,在他面前站直了身躯,“我去把清涣找回来就好。”
展翼翔盯住我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想看出点什么,见我还是平时那种神色,他眯了眯眼,半晌,还是点头,“那你去吧。”
三
我很快就赶到了莫萧酒馆,环顾四周,只见清涣坐在靠窗的角落那一桌,桌子上放着好几个空酒瓶,他的头俯在桌面上,似乎睡着了,我就近找了个店小二,伸手指着清涣问道:“那人付过酒钱了吗?”
“付过了。”
我点了下头,快步走到清涣身边,拍了他的脊背好几下,“清涣,醒醒,回家了。”
“啊?”清涣睁开迷蒙的双眼,眸光中盈满氤氲的雾气,黑色的睫毛精致细长,看到是我,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僵,“姐……”
很好,看样子还没完全喝醉,我扶起他的身体,支在肩膀上,天哪,好重,“还能走路吗?你怎么自己到这儿来喝酒了?还喝成这个样子?”
“我……”他的脸还是很红,可这次应该是喝酒喝出来的。
“那天被亲的可是我啊,我都没来喝,你喝什么?”
听到这句话,清涣才刚刚放软的身体又瞬间僵直,他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身上的酒气传到我鼻子里,沉默好久,只感觉到他浓重的呼吸。一步一步走在路上,他突然发出了声音,不高不低正好抵在我耳边,温暖的气息有种异常的酥麻,又痒又湿,“我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那天去找你,看你睡着了本来是不想打扰的,可是,等发觉的时候已经做了……我自己也想不通……”
不错,说话还挺流利的,应该醉得不厉害,我点头,“所以就来喝酒了?”
“我……我从来不会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我想弄明白……”
“喝酒就能弄明白了?”
“不是……”清涣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已如同喃喃自语,“是弄明白了才来喝酒的。”
沉默,我脚步一停,闭了闭眼。
只是滞留了片刻,我扶着他继续走,“清涣,我关心你,我喜欢你,因为你是我弟弟,我是你姐姐,知道吗?”
“……知道。”
“好,知道就好。”我点头,继续开口,“那么,知道的话就请你记住,牢牢记住。”
挂在我身上的那具身体在一刹那完全僵硬,好一会儿,耳边又传来低低的笑声,只是我却听不懂其中的意味。心里很乱,甚至影响了我的行动,脚下一个踉跄,我身子往前一倒,清涣也没花力气去稳住自己的重心,地上有些滑,他就这么直直地摔了出去。
街道本来就不宽,他这么一摔几乎跌到了路中间,我正要上前把他扶起,却听到后方传来一阵马啸声,高远响亮。来不及了,以清涣现在的状态都不知道他避不避得开,我弹手就射出几根银针,奔驰而来的那辆车因马匹的失控而驶向了路边的空地,赶车的那人好不容易稳住了马,立刻朝我转过头来,语气凶恶,“你干什么?”
哦,眼力不错,只是个赶车的人都能注意到我的出手,不知道那车上坐的是谁,我友善地笑了笑,“抱歉,我如果不出手的话,我弟弟说不定就被你们给碾死了。”
“阿商,出什么事了?”从车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华贵却不失威严。
“锊王殿下,只是一点小事。”
锊王?沈墨翎?我怔了怔,忍不住摇头,该说我这人运气太好还是太差呢?上前扶起清涣,我敛眉低首,“抱歉,惊扰到锊王殿下实在是万分抱歉,但刚才确为无奈之举,还请见谅。”根据民间传言,沈墨翎他爱民如子,而对我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倘若沈墨翎的确如传言所说,那他也不会和我计较这件事,我只想快点回府让清涣去休息。
马车里一阵沉默,正觉得奇怪,沈墨翎怎么一点表示也没有,可当我抬头反应过来时,却惊觉他已走出马车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如炬。
绿瞳黑发,面如冠玉,沈墨翎的五官很出色,出色到足以让第一次见到他的人愣神半晌,可是,最出色的却不是这些,那已经不是长相的范畴,而是他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独具一格,难以言喻。
早就听闻沈墨翎的生母是异族女子,如今看来,传言不假,不单是那双如湖水般的绿色眼眸,沈墨翎身上真的具有混血儿特有的那股韵味和深邃。
他本还只是探究的眼神射过来,没料到我会抬头,待看清我的容颜后,脸上出现了那么一刹那的错愕,只不过很快就被他收敛,缓缓勾唇一笑,“展玥吗?”
不是吧?我的名气有这么大吗?我可不记得有见过他。
见我满脸奇怪的神色,沈墨翎又笑了笑,“于丞相常和我提起你,而且,你长得很像瑾姑姑和展将军。”
哪里像?我活了十九年,看了十九年都没觉得像!挑了挑眉,不论他为什么认出我,总之就是认出来了,我礼貌地弯腰微笑,“展玥拜见锊王殿下。”又伸手指了指不知何时已伏在我肩上睡着的清涣,“这是舍弟清涣,有失礼仪,还请锊王殿下多多包涵。”
“不用这么客气啊。”沈墨翎上前把我扶起,“姑且不论你身上还流着沈家的血,即使是展将军的女儿,以我和展将军的交情,你也不必如此多礼。”
我怎么不知道你和展翼翔有什么交情?真要有,恐怕也是咬牙切齿的交情吧?我不露声色地笑了笑,也顺势避开了他的手,“礼不可废,今日已经大大冒犯了锊王殿下,再不懂规矩的话,只怕让爹知道就要被责罚了。”
“呵呵。”沈墨翎没说什么,又转眼望向清涣,神态平和,“这位就是展将军的二公子了吧?喝醉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顿了一顿,沈墨翎一把扶过我肩上的清涣,声音很是轻柔,却坚定得不容拒绝,“不如我送二位回将军府,你们看上去不太方便的样子。”
真强势!我耸了耸肩,不过既然他乐意送,我也就乐得接受了,“那就有劳锊王了。”
“阿商。”沈墨翎回头唤来那马车夫,又把清涣交给他,“你把展二少爷扶上马车,顺便去趟将军府。”
“是。”那叫阿商的人扶起清涣把他送上了马车,我和沈墨翎也随后就坐了上去。跨上车的时候,正巧回头注意到阿商满脸不悦地盯着我,呵呵,有趣,我马上朝他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笑容灿烂异常。果然,阿商的脸色顿时越发铁青,僵硬地转身御马。
四
外头是奔腾的马蹄声,马车里却摇晃得不怎么厉害,清涣似乎睡得很熟,动也不动,我跟沈墨翎则是一直保持沉默,很是安静。
“展玥,玥,”沈墨翎突然开口说话,嘴里念着我的名字,“玥这个名字取得很好啊,一种传说中的神珠,真的很好,是谁取的?”
我和他关系有这么亲近吗?不置可否地笑笑,我轻道:“是娘取的。”
“呵,姑姑果然好文才!”沈墨翎微阖那双摄魂夺魄的绿眸,“一直听于丞相提到玥儿的事,本王很久以前就对你好奇了,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再过段时间就是沈家的祭祀了,身上流着沈家血液的人,届时都要到皇陵一聚,本以为要到那时候才能见到你,却不曾料到今天的偶遇。”
祭祀?我意外地看着他,我怎么从没听娘提过?
“姑姑没和你说吗?”沈墨翎的容色也添上一份诧异,只是很快又露出笑容,“这种大事姑姑不会忘的,说不定过几天就会告诉你。”
祭祀的事不论娘说不说,即使她忘了我都不在意。垂下眼眸,努力平息自己快速的心跳。在沈墨翎说话的时候,我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就去注意他的那双眼睛,不是因为欣赏,而是因为本能。
是的,本能。
体内的本能一直在疯狂地叫嚣,叫嚣着让我注意。
沈墨翎的绿眸明明就如宝石般璀璨夺目,可在我眼里,那荧荧的绿光若隐若现,说不出的危险感随着他的眼神笼罩在我周身。那是一种本能,深植于我体内的本能提醒我,这个人,很危险。
不要靠近他,不要接触他,从没有过的异样感摩擦着我的皮肤,凌厉得有些刺痛。他的表情很温和,可是,我内心的恐惧却不可抑制。
可以的话,我不想做他的敌人。
“吁——”外头的马匹总算停下了,看来是到达将军府了。我几不可见地轻呼一口气,万幸,不用继续坐在他的旁边了,扶着清涣下马,我朝沈墨翎甜甜一笑,“这次真是多谢锊王的帮忙了。”
“不客气。”沈墨翎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可我却清晰地知道,这只是表象罢了。他又意义莫明地望了我一眼,深邃无底,轻轻一勾唇角,“那么,再见。”说完,又坐上马车奔腾而去。
十二岁那年,当我面对展翼翔的时候,因为沈琦瑾的存在,因为事关娘的性命,因为我必须得说服展翼翔,因为那次我必须成功……所以,比起恐惧,我只觉得我不能输,我有非得对抗的理由。可是,这次不同,这次不一样,我一点都不希望沈墨翎注意到我,我一点都不希望跟他拼狠斗智。
若是在前世,我心甘情愿地替Leader卖命,那么,他若要我对抗这种人,我也定是竭尽全力,可是,在这里我不想替谁卖命,不想为谁而卷入这场风波,我只要照顾好娘就可以了。
呵,我忍不住低笑出声,老实讲,我真的很同情展翼翔要和这种人敌对,以我的直觉来说,沈墨翎比他更为可怕一些。
肩膀上有了些动静,我看着直起身来的清涣,挑眉轻笑,“怎么,不继续装睡了?”
“我只是不想和沈墨翎讲话,我不喜欢那个人。”清涣淡淡地开口,身上的酒味还未散去,一阵一阵飘入我鼻腔。
到底是清涣,直觉准得可以,我会有那种奇怪的本能是因为前世常年浸润在危险中的历练,而清涣,应该是靠他敏锐的观察力吧。
他一步一步向府里走去,不徐不急,跨进大门的那一刻,清涣突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就那样站着,身躯挺直,衣袂飘飘,在白衣的映衬下犹如谪仙,说出口的声音如同午夜的钟鸣,穿透心肺,久久回响,一字一句地停顿,“姐,你说的话我都已经记住了。”
他说,姐,你说的话我都已经记住了。
我一愣,望着他的背影,心绪复杂得难以言语。
记住了,就好了。
黑长的发丝迎风起舞,白色的丝带简单地束在他头上,我没有看到清涣的表情,留给我的,只是那具背影,孤独脱俗,一股莫名的惆怅感徘徊在周围的空气中,压抑得我连呼吸都无法顺畅。
那时候他的背影,我一直到死都没有办法忘记。
五
沈家的祭祀是每十年举行一次,参加的人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身上流有沈家的血。由于间隔的时间太长,一般每个人一生都只能参加一次祭祀,有些人甚至连一次都无法参加。说是祭祀,其实也不尽然,孜祁国的百姓大多相信神明的存在,他们认为人的灵魂可以离开躯体而游离于世,沈家的祭祀也正是因此产生。每五十年入皇陵祭拜一次,每个身上流有沈氏血液的人都要刺破手指将血滴在那片号称藏有龙脉的土地上,而所做的这一切,只是希望已然亡故的历代皇帝可以保佑沈家皇朝千秋万载,屹立不倒。
那天我问沈琦瑾关于祭祀的问题,她跟我简单说了一下,在祭祀的那一天,男性必须穿黑衣,女性则是穿白衣,身上不得携带金银首饰,以最洁净淳朴的身躯进入皇陵。她朝我笑笑,说是本想过两天再跟我讲这事的,却不晓得我已经提前知道了。
在展家,有资格参加这次祭祀的自然只有我和沈琦瑾。那一天阳光和煦,天气爽朗,我和沈琦瑾两人一同来到这座气势恢弘的巨大皇陵面前,环顾四周,这个地方,是沈氏每一任帝王的枯骨埋葬之处,果然啊,这世上是真有帝王威严这种东西的,即使他们都已死去,但那种震撼还是把我袭得措手不及。
沈氏皇陵以山为陵,皇陵的四周全是山峰耸立,群山之间松柏苍翠,陵前朱红色的油彩显得肃穆庄严。此外,在入口处还有铜刻的巨狮八只,雕工精美,栩栩如生。墓的侧面有回廊,碑石琳琅满目,每一块碑上各刻一任帝王的功绩。
在墓穴的外面,所有沈氏族人都站在原地,男眷和女眷自动分成两边站好。当今天子沈畅烙站在最高处,在行过叩拜之礼后,两列队伍开始往陵中走去。
一路上的阶梯全是最上乘的汉白玉雕砌而成,越往里走越觉得惊叹,走道两边的名家壁画自是不用说,暗道里连灯都没有一盏,用的全是一颗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散发光芒,毫无瑕疵。又走了一段路,突然眼前一亮,墓穴内竟是别有洞天!
好吧,我承认,别说是这种规模宏大,气势不凡的皇陵,其实我连最一般的坟墓都没去过几次,走进这里以后带给我的惊奇与震撼还真的不只是一点点。正中央浑然天成的小瀑布,还有那水晶铺成的透明路面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周围一圈绕着六根大柱,高得几乎望不见顶,犹如神话中的南天门,再配上黄色的琉璃瓦……我实在忍不住想说,到底是沈氏皇陵,果然大手笔啊。
通过这个大厅后,就是摆放各个帝王灵位的殿堂了,殿堂是由珍贵的楠木所造,只可惜我们是无权进入的,能够看到的也只有屋内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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