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涣!”我紧皱双眉,忍不住拉高了声音,“你在干什么?”
“等,等你……”语气已经完全没有了往常的生气,可他的脸上还是努力挂着笑容,“姐,你回来得好迟……”
“清涣,”我急忙上前扶住他的身体,好冰,“你在这里等我干什么?看到我不在,你有事不会明天再说吗?真不行,也可以在屋里等我回来啊,淋雨做什么?”
“我,我……”清涣虚软地倚靠在我身上,视线盯住黑色的夜行衣,嘴角添上一抹苦涩,“姐,你先扶我去屋里坐一会儿好不好?我的腿的已经动不了了,比想像中还更加的痛。”
“现在知道痛了?”我极度不悦地盯着他,“明知道自己的腿不……”
“姐,你去哪儿了?能告诉我吗?”清涣长长的眼睫毛上也挂着几滴小水珠,晶莹剔透,他的胸口一起一伏,似乎很是辛苦的样子,但即使如此,他仍尽力地把笑脸展现给我,“姐,你想做什么的时候为什么不叫上我呢?我不是说过吗,我什么都会帮你的。还是说,你不能信任我?或者,觉得我很麻烦?”
“你……”
才刚一个“你”字出口,就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往这边赶来,我转头望去,只见展遥已经站在不远处,神色颇为匆忙,“玥儿,怎么回事?刚刚听到你的声……”不等话说完,他就已经看到倚在我身上的清涣。
气氛一下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刹那脱离了轨道的掌控。展遥面无表情地向我们靠近,目光难测,沉默了一瞬,就上前从我手中接过清涣,“我送他回房吧,玥儿,你今天也累了,先去好好休息一下,清涣的事交给我,不用你担心了。”
我抬眼望向清涣,他那双美丽的瞳孔死死地盯在展遥的那身夜行衣上,衣服都快被他的眼神给射出一个洞来。他的神情中满是不可置信,精致的脸庞上愈见苍白,那是连一丝血色都找不到的虚弱。清涣原本急促的呼吸越来越慢,刚才还泄露在脸上的情绪已经被他渐渐收敛,然而,已然透湿的身躯却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无法言语的哀伤。
浓重的哀伤在这片下着雨的夜幕中无边无际地扩散开来,深不见底,并且,绝望深刻。
清涣垂下眼皮沉默许久,什么话也没说,什么动作也没做,站着,只是静静地站着。好长的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自己的呼吸也停止了,展遥也没动,他直直地伫立在雨中,双手扶着几乎站立不住的清涣。
犹如慢动作般地抬头,正面对着我,清涣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得快挂不住了,声音很轻,可还是可以让站在他身边的两个人听见,“姐,你累了,快点去休息吧,我由哥哥扶回房间就行了,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很短的几句话,他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使其连贯。连贯地说出来,用来证明自己的身体还行,用来告诉我的确不需要担心。
耳边除了雨声就只听到清涣的声音在不断回荡,就像钟声一样,久久缭绕不去,但是,这却比钟声更具有穿透力,比钟声更让人头脑发颤。我出神地注视着他凝固在嘴边的笑容,笑容僵硬得那样没有说服力,他急忙避开我的眼神,身体也缓缓离开展遥的支撑,每一个动作是做得那样辛苦,粗粗地喘气,他轻声开口道,“我还是自己走回去吧。”
“清涣。”我的话音刚落,与此同时响起的,是重重的,“砰”的一声,才刚跨出一步,清涣整个人就虚软狼狈地摔倒在地上,满是雨水的地面,泥泞不堪。
他颤抖地闭上眼,在倒下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脸上滑落,然后滴在地上和雨水混淆在一起,让人无从分辨。
昏迷之前,只听到那声若有似无地低喃,“啊,好丢脸……”
很轻的声音,几乎如同错觉。
可是,不是错觉。
六
洁白的床铺,整齐的摆设,一尘不染。
我静静地坐在清涣的屋子里,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脑子里还残留着展遥昨晚复杂得近乎于深思的神情,那个时候,他望着清涣一动不动的,然后抬头盯住我,在沉默到让人快受不了的时候,展遥的脸庞爬上一抹高深莫测,“五年不见,清涣他变了好多。”顿了一顿,又撇开视线望向远处,喃喃自语,“他好像变得没以前聪明洒脱了,只是不知道,谁更……”
声音,很轻。
最后的那几个字我没有听清楚,仅仅只是看到展遥的笑容溢满自嘲。
“小姐,二少爷的药已经熬好了。”从门外跨进一个年轻的丫鬟,她把药碗轻轻放在桌上后便请安告退了。
我怔忡地看了那药碗好一会儿,混乱的头脑又想起了刚才大夫说的话,“二少爷的腿原本就受过重伤,本在下雨天即使好好修养都依然会疼痛的。可他还跑去淋雨,这不是病上加病吗?现在,除了腿不能动和身体虚弱外还加上发了高烧。展小姐,恕我直言,若再不好好调养二少爷的那条腿,若再让他这样淋雨,恐怕以后连行走都会困难了啊。”
重重地叹气,我神情挫败,端起那碗药走向床边,垂眸盯着依然紧闭双眼的清涣,声音满是无奈,“清涣,我知道你已经醒了,睁开眼吧。”
沉默,一动不动。
再叹气,我继续盯住他,“清涣,自己起来喝药吧,我不可能像上次那样喂你的。”
那双方才还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瞳孔如同黑色的琉璃。他脸颊微红,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姐,我心里在想什么你都知道吗?”
我看了他一眼,撇开脑袋,摇头,“不知道。”
我一直以为自己知道,可却发觉原来我根本就不了解,什么都不了解。
一知半解的知道是最糟糕的知道。
“是吗?”清涣并未反驳我的话,如春风般的舒爽笑容,他一瞬不瞬地注视我,紧紧纠缠我的目光,平静的表情下暗涛汹涌,吐字极其清晰,“姐,你知道吗?我是故意的,昨晚故意淋雨等你。明明可以坐在屋里等,可我还是选择淋雨。”
“……你不怕我生气?”
目光澄澈如水,清涣又是一笑,暖暖的笑容,暖暖的声音,“因为,我想不出其他办法,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用什么方法引起你的注意。哥哥回来后,你放在我身上的目光就更少了,你什么事都不和我说,你什么忙都不让我帮,所以,我想把你的目光抢过来。”
静谧,我苦涩勾唇,复杂的神色,“这样,值得吗?”
“值得啊,所以姐不是担心我的身体了吗?不是一直都陪在我这儿吗?”清涣的笑容天真稚气,满是成功后的喜悦,他上下观察打量了我许久,又缓缓收回笑脸,皱眉轻道,“姐,你都没去休息过吗?眼睛里都有血丝了。”
“还行,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还是先去睡一会吧,我真的没事了。”
“嗯,休息之前先要喂你喝药,大夫说,你刚醒来应该都动不了,要在床上躺好几天。”我顺势坐在床沿,细细地望着清涣憔悴而担心的神色,胸口中有一股心疼的感觉蔓延开来,我朝清涣安抚性地笑笑,舀起一勺药喂进他嘴里,“虽然不能用以前的方式喂你,但这样的喂法倒是可以的。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喂你喝完药了我就会去休息。”
清涣白皙的脸颊又是一红,眼珠子不自然地转了好几圈,抿了抿唇,一声不响地把整碗药都喝了下去。明明苦得鼻子都快耸起来了,但他仍是用最快的速度喝完了药,咽下最后一口的同时就开口说话,“姐,我喝完了,你可以去睡一会儿了,真的,我没事了。”
昨晚下的雨早在不知不觉中停下了,阳光四射。屋子里暖烘烘的感觉,空气清新。听到他的话后,我的眼睛忽然有点酸酸的,伸手探探清涣的额头,还好,已经退烧了,我站起身,轻扬嘴角,“你还是再睡一会儿吧,那我先回房了。”
“嗯。”清涣点头,顿了一顿,望着我的笑脸又傻乎乎地笑了,“真好。”他眨了两下眼,嘴角的笑容带上了幸福的滋味,注视我的双眸,然后作了一个深深的呼吸,“我又生病了,姐姐又陪着我了,真好。”
七
阳光明媚的大晴天,花瓣上的水滴早已蒸发得干干净净,彩蝶飞舞,碧天薄云。走出清涣的屋子,我抬头望着那片似水蓝天,原本隐在眼眶里的那股酸意也被烈日给逼了回去。
前行了短短的一段路,就可以看到种在院子里那一大片海棠。一大块有一大块有如云雾般的海洋,细风轻拂,淡粉的花瓣微微摇曳,悠悠扬扬,萧萧作响,整片的海棠如诗如画。其树婆娑多姿,花如彤云密集,从花根部的绯红至花缘的淡白,形成精致绝伦的渐变,嘴角不经意地浮现一丝淡笑,正欲跨步离开,却还是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美丽的景色,而是因为看到展遥正从树后缓步走出,直直地注视着我。
“哥,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展遥点了点头,神色疲惫,沉默地盯住我,一分一秒,许久之后见我仍是没有什么表示,终于缓缓开口道,“玥儿,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有吗?”我困惑眨眼,看遥的脸色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可我没忘记什么啊。
“娘的骨灰。”展遥的眼神平静无波,可我却无端地感觉到隐藏其中的那抹凌厉,暗涛汹涌,“你昨晚把娘的骨灰带回来后,就一直没有交给秦嬷嬷她们。从昨天到现在,你一直待在清涣房里,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这事了?”
“没有啊。”原来是这件事,我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忘,本想昨晚就想给她们,然后交代她们离京的,可是清涣一下子就病倒了……哥,我正打算去找秦嬷嬷,让她们带娘的骨灰离开,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展遥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视线依然聚集在我脸上,可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怪异得有些说不清楚,海棠树的阴影投射在遥的身上,镶金丝边缘的白色衣袍随风舞动,他忽然勾起唇角,黑亮的瞳孔认真地锁住我的双眼,“玥儿,在你心里,清涣的位置已经比娘更重要了?即使把娘的事先放在一边,你也执意要去照顾清涣?”
“我……”一下子被堵塞了嘴,不知为何,我反射性躲开他探究的目光,撇开脑袋轻咬双唇,我半垂着眼睫,低声道,“我没有这样想,可是,娘的事情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了,可清涣的腿伤却关系到他一生……”
“不会出什么乱子了?玥儿,你是真心这么想还是用来做搪塞我的借口?”展遥笑意更盛,可眼底却隐有莫名的愤怒,“你的判断力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若是沈墨翎命人守在城门口,或是派人盯住展家,你认为还有人出得了京吗?还是说,展翼翔会为了这件事而公然跟锊王作对?不论展翼翔手上的兵权有多大,沈墨翎至少是个王爷,再加上他在朝中的威信,沈墨翎要做的事怎么可能会被阻挡?”
“我,我昨天只想到潜入皇宫的事,我只想到沈墨翎应该找不到证据说明我们偷了娘的遗体,这样也就没关……”话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一点底气都没有,到了最后几乎说不下去了,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失策了,我昨晚根本没有去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说,正要考虑后面该怎么做的时候,却见到了清涣……低下头,我态度诚恳,“哥,对不起。”
沉默,长久的沉默。
我狐疑地抬头,只见展遥的目光还是停放在我身上,复杂到了极点。他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情绪,就这么毫不避讳地投来视线,出神地凝视。因为有做错事的感觉,因为他真的很少这样失态,我也一直不敢开口,就那样陪他站着。
好长一段时间,展遥忽然笑了一笑,自嘲而难过,他上前两步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发丝垂落,他的黑瞳绞着我的双眸,语气极尽温柔,“玥儿,你已经可以为了清涣的事而失去判断力了吗?你已经可以因为他的腿伤而无暇去分析所遭遇的境况了吗?”顿了一顿,按在我肩上的手稍稍用力,展遥一字一句地问,“玥儿,清涣在你心里已经到这个位置了吗?”
一连三个问句,问到了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地方,他说话的气息全喷洒在我脸上,身体都快被嵌进他怀里了,正想后退一步保持距离,可遥的目光却越来越不容拒绝,按着我肩膀的手又加了一份力,不允许我移动半步。
尴尬间避开他的视线,我压低了声线,“哥,清涣毕竟是我弟弟。”
话说出了口,自己也意识到辩解得有多糟糕。果然,展遥闻言后不悦地挑高了眉,“弟弟?你小时候可从没把他当弟弟看过。”
我语塞。
暖风轻拂面颊,飘飘袅袅,粉色的海棠花瓣也被拂上了天空,好多片花瓣四处翱翔,如同翩翩起舞的彩蝶,缤纷如画,风势慢慢地停下,花瓣飘落在遥的发丝上,唯美却哀伤。
展遥忽然一把揽过肩膀狠狠抱住了我,揉入骨髓般的使劲,我心下一惊,正欲推开他,却听见他的嗓音徘徊在我耳边,低沉得如同魔咒,让我无法移动分毫,“不要动,玥儿,求你让我抱一会儿,就这样静静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哥哥是高傲的,我向来都知道,清楚地知道,比谁都更要清楚这一点。即使经过这五年,即使他已经学会隐去自己的锋芒,可是,高傲这种东西已经深植于他的骨髓,难以撼动。
但是,现在,他说话的语调却近乎于低姿态的卑微,比任何时候都更低的姿态。看到这样的他,听到这样的话,可以让我的心拼命地翻覆拧绞,撕裂难受。
靠在他的胸前,我可以清晰地听到“咚咚”的心跳声,心跳很快,可是却依然能让我安心,毫无理由地安心下来。
“玥儿,也许现在的我没办法做到像清涣那样,可是,我对你的关心绝对不会比他少。”展遥的脑袋忽然动了一动,整颗头颅都深深埋在我的颈项之中,酥麻温热的鼻息,他说话时嘴唇一张一合,几乎都贴在我的肌肤上面,让我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玥儿,至少在你的心口替我留一个位置吧,不要求是唯一的,可是,那位置不能比任何人低。”
“哥,我……”
“好不好?”展遥慢慢站直了身躯,只是双手还是放在我的肩膀上,双眼一瞬不瞬,目光近乎于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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