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遥的手掌依旧在我脸上徘徊,视线紧紧粘着我的双眼,半步不离,“玥儿,你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
“哥,”微微一笑,我不答反问,心中有了几分了然,“是不是我刚才那句话说漏嘴了?是因为刚才跟展翼翔最后的那句保证?”
展遥愣了愣,轻轻颔首,“那句话实在太不符合你的个性,最后的那句话,与其说你是在给展翼翔保证,不如解释成在试探我的反应……”他停下声音,黑色的瞳孔如漩涡般深不见底,目光专注地锁定我,诡异的气息缭绕四周,“玥儿,你是在怀疑我什么吗?”
毫不躲避地回视他,我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是的,我怀疑你离开的那五年生活到底有什么秘密,也很想知道你这次回来又是为了什么。”说话很坦然,话出口后也并未感到任何的紧张,因为在我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笃定,我总是很肯定地认为,不论发生什么,展遥也不会伤害我。所以,在展遥的面前,我从来都没有顾左右而言它的必要。“我一直想等着你自己主动告诉我,可是,好像还是忍不住的样子。”
六
展遥被我的直白呆了一呆,随后轻笑出声,全身散发出一种特别高兴的感觉,他轻松地挑了挑眉,“玥儿,你是不是很肯定我会回答你?”
我学着他的样子笑了笑,“那哥哥你会说吗?”
“本来就没想过要瞒你。”展遥站直了身子,只是目光依然停留在我脸上,“玥儿,我回来是为了你。”
他收回所有的笑容,盯住我,一字一句,“玥儿,我回来,是为了带你离开这里。”
脸上的笑容一僵,我忍不住叹气,“哥,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和你走?”
“你会的,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地方,你现在还留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心中那份连自己都不了解的执念。”展遥的声音很轻柔,与此相反的,是他异常肯定的目光,“玥儿,你刚才跟爹的那句保证是为了试探我,你是想知道我离开的那五年是怎样的五年,说到底,你只是想确定我的身份,你想确定你是不是能跟我走。”他轻轻撂起我垂落的发丝,眼眸直直地盯住我,“玥儿,你是不是在害怕跟我走的话,会让你陷入另一个泥潭?”
惊愕!
真的,真的,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展遥会这样说。
我睁大了眼,目光甚至还带些不可思议,那些连我自己都没有发觉,只是埋在潜意识里的想法,也这么赤裸裸地被揭露了出来。
身体甚至在微微发软,我低下头,垂下眼眸,然后,点头。
“玥儿,你怀疑我是什么人?”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或者换一个问题,你怎么会想到你脑子里的那些事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罗梓师父。”我深深吸了口气,抬头对遥笑了笑,“罗梓师父那样的武功,不论放在哪儿也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这样的他,却无缘无故地留在将军府,而且一留就是七年。哥哥,我从一开始就在怀疑他留在展府的动机是什么,结果,看他提出要带你走……把所有事情连在一起,那问题就很清楚了。”
我顿了一顿,见遥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于是轻声继续道,“哥哥,最让我怀疑的还不是这些,我那时一直觉得罗梓师父身上的气息很特别,但却想不出来特别在哪里。直到后来,直到展翼翔回府后,我才恍然大悟。”盯住他,我嘴角微微勾起,“哥,罗梓师父的身上,有将军的感觉,他绝对是领兵打仗的那种人。”
展遥眨了眨眼,尔后朗声大笑,胸腔不住震动,“玥儿,若是让罗梓知道你脑子想的这些,没准下巴都会掉下来。呵呵,他肯定没想到自己那么早就露馅了。这几年来,他还一直很得意呢,说是自己原来还有做卧底的天赋!”
“卧底?”
“不是,他向来是个武夫,也不怎么擅长掩饰自己。所以,对于在展府留了这么久却还没被发觉的事,一直都是沾沾自喜的。”展遥满脸藏不住的兴味笑容,“若真是让罗梓去做卧底,肯定很快就会露馅了,他的心计都用在带兵打仗上了,让他去演戏,他是不行的。”
我不自觉地捏紧了拳,神色也开始转为严肃,在自己心里猜想是一回事,但真的被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展遥明显是想跟我坦白说清楚,但是,听他说了以后,我是不是真的就要陷进去了?是不是真的就要面对所有,然后和展遥站在同一阵线?
“不要捏。”怔然间,展遥把我在衣袖下捏紧成拳的右手缓缓打开,他的神色温柔又纵容,“玥儿,如果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因为今天你试探我了,我才会想跟你说的。但是,你如果还在犹豫的话,我就不说。我不想逼你什么,一点都不想。”
“哥,你的眼睛也太尖了吧,就只是这么一点点的犹豫都看出来了?”听到他的话,我心里没来由地松了一松,好笑地望过去,“你对我也太严厉了吧,你当我是圣人吗,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冷静到什么反应也没有?”
“呵呵,看到你紧张的样子,其实我是很高兴的,这说明你在乎我。”展遥轻轻抚着我的额头,开口说道,“玥儿,你猜得没错,罗梓是为了我才留在展家的,他从荻桑国一路找来,找到了这里,因为那时时机还没有成熟,所以才留在这里。”
“我的本名,也就是在荻桑国的名字,是叫做敖锋源,荻桑国的太子。”
二十多年前,荻桑国的皇帝身染重病,由于长期在床上修养,所以朝政基本已被外戚把持。可是,没多久后,躺在床上的皇帝敖全就发觉到一切都是阴谋,自己生病竟是因为被人长期在膳食中下药的关系,但想要在短时间内夺回大权却是不可能的。
正在敖全步步为营,计划夺回一切的时候,自己最为宠爱的玉妃却产下皇子。
时间不对,时机错误,情况根本就不允许这个皇子的诞生。
皇后背后的那些外戚根本不可能坐视这样一个婴孩夺下太子的位子,正在谋划怎样除去这孩子的时候,敖全先下手为强,把婴孩秘密送走。
但是,还是被发觉了。
那一次暗地里的争斗中,几经周折,太子敖锋源却失踪了,生死未卜。
双方都派了人马去寻找,可是无论怎么找,也无法在荻桑国找到任何踪影。
敖全怀疑自己的儿子在机缘巧合中离开了本国,于是派了最信任的属下罗梓顺着蛛丝马迹去各地寻找。
“事情就是这样,其实罗梓一开始还不能确定就是我。可是,七年相处下来,他说我和父皇实在是太像了。”展遥一口气说完了所有事,观察着我的表情变化,“玥儿,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哥,该说的你说了,不该说的你也说了。”我没办法地撇嘴,隐忍不住心里的担忧,“什么都说出来了,你未免也太放心了,一旦出现什么意外,或是你的身份泄露了……”
“没关系。”展遥的右手握着我的右手,左手轻抚在我的发丝上,轻柔的嗓音重重撞击着我的心脏,“没关系,既然我都说出来了,那我就想到了最糟的后果。其实,从我选择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什么都想过了。玥儿,虽然我并不想死,虽然我还想和你一起生活……”
他俯下身子,在我额前轻轻一吻,“可是,如果真的因为你而死,我心甘情愿。”
心脏一颤。
七
我闭上眼,苦笑,“哥,你太狡猾了,如果我不跟你走的话,就会害你处于危险。你会选择跟我坦白,其实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对不对?”
“对。”展遥干脆地承认,笑容满面,“玥儿,你真的很了解我啊。”
我睁开眼,回望他,“你不也一样!”
“玥儿,我是认真的,你无法想像的认真,认真地想带你走,认真地想娶你。”展遥的视线灼灼发烫,感觉到我的手微微颤动,他立刻握得更紧,“玥儿,跟我一起去荻桑国,嫁给我。我发誓,我一辈子就只爱你一个人,一辈子都只有你这一个妻子!”
展遥的神色是异乎寻常的认真,展遥的语调是异乎寻常的认真。
望着他,心跳缓缓平复,我吁一口气。虽然想要反击,可同时也不想留在这里……这两天一直犹豫不决的事情,在展遥这次冒险地推动之下,心中的天平有了明显的倾侧。
果然了解我啊,突然有了调笑的闲情,眨眨眼,我轻笑,“哥,太子妃的位子诱惑不了我的。”看着他的眉头微微拢起,我眼中笑意更盛。
快速起身,双唇在展遥的颊边轻轻一触,几不留痕,“不过,我可以跟你一起离开。”
展遥黑色的瞳孔瞬间盈满笑意,灼热的目光让我的脸颊微红,可我依然努力盯住他看,“哥,如果我选择跟你走,即使不再管这里的一切,可也至少得从沈墨翎手上拿到解药才行,不是吗?”
“嗯,那当然。”展遥露齿一笑,依稀有他幼年时的影子,令人怀念得想哭,“玥儿,也许我是耍了小小的心计,可是,我之前说的话全是实话,没有一句是骗你的。”
我想我的脸,应该红了。
假假地咳嗽两声,挑眉斜睨着他,“哥,五年不见,你的嘴倒是甜了很多,以前的你打死都不会说这种话。”
“诚实是一项不可多得的美德。”展遥似笑非笑,双手交叉而放,“尤其是在你的面前。”
脸上的表情有些微的僵硬,我承认,比起小时候,现在的他更清楚如何抓我的死穴。
跨出他屋子,最后展遥唤住我,轻轻一笑,“玥儿,别叫我哥哥了,试着叫我的名字吧。”
名字。
闭上眼,轻风拂面。
遥。
第 10 部分
一
比起已经失去的,是不是应该优先珍惜还可以把握在手里的事物?比起死人,是不是活着的人更加重要?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可是,真正地放下一切,却比想像中更为困难。
抬头仰望,天清气朗,蓝天白云。环视四周,鸟语花香,暖风微熏。
其实,生活还是可以很美好的。我轻轻勾起唇角,心境复杂,以遥的身份,若长期留在这里只会越来越危险,他下的这份赌注还真是重啊,他就是算准了我不可能置他的性命于不顾,冒这么大的风险跟我摊牌……不过,真的被他掐准了。
娘已经离开了,我不可能让生命中另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陷入危险之中。
同样的错误绝对不想犯第二次。
我或许真的应该谢谢他,若不是遥,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做出抉择吧。
只是,跟他一起去荻桑国真的会是个正确的选择吗?皇室啊,这真的是我最不想靠近的地方,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真到了那里,还可能会有幸福的生活吗?
那个地方,不是只凭一个“爱”字就可以坚持下来的;那个地方,再温暖的亲情,再感动的爱情,再坚固的友情,也抵不过一个冰凉宽敞的座位;那个地方,已经逼死了我最重要的母亲;那个地方,已经操纵了我之前几年的生活。
那么,明知道这些,我还是要去那里吗?
我从来没有分辨过,对遥的感情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只是知道,他很重要,非常重要。从五年前他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察觉他在我心中的地位了,不是单纯的爱情,比爱情来得纯粹,不是单纯的亲情,比亲情来得缠绵,那是一种默契,总觉得,他是最了解我的人。总觉得,有斩不断的牵绊连系其中。
然而,在我以为自己对他不在意的时候,他却跟着罗梓离开了,等他真的离开了,才骤然发觉自己并不如想像中的潇洒……
然后,他回来了。
而我,不想失去他。
他因为我而留在这里,如果,却因此而陷入危机之中,甚至因此而被抓或送命……那么,到了那个时候,我再怎么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不想后悔。
也许,真的应该离开了吧,就像遥说的那样,离开这个我并不喜欢的地方。
毕竟,也没什么是放不开的。把事情想开一点就是了,沈墨翎做的事很过分,可我也不见得做过什么好事,就当扯平了。
放开那些无所谓的执念,抛下自己心中埋藏的不甘心,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毕竟,身边的人都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我决定离开的时候,与此同时,展翼翔已经采取了行动。
这一天清晨,在早朝的时候他突然向皇上提出辞去官职并且还要剃度出家,立刻,这件事引起了悍然大波,议论纷纷。名震天下的天威将军展翼翔,在前一段时间就已经是话题的中心了,如今再一次引起了京城的轰动。
一直保持沉默态度的他出人意料地作出这般言行举止,有人说他是在演戏,有人觉得之前所传的那些果然是谣言,甚至有人说他是因为承受不了压力而想要逃避……
各说各话,褒贬不一,然而,无论旁人怎么说,最重要的自然还是看当今圣上沈畅烙的反应了。那一天,沈畅烙先是错愕,随后便将这件事给搁下了,说是容自己再好好想想。
之后,在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就当众温言拒绝了展翼翔辞官的请求。
“展将军对姑姑的一片真心朕是了解的,前些日子京城到处传着对你不利的谣言……唉,卿家对此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很多人都不清楚这其中的内情,不过是没有根据的道听途说罢了。当年展将军和皓月公主才新婚没多久就去边疆驻守,这也是情势所迫,一切都是为了孜祁国啊,朕了解你的苦衷。卿家对沈氏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朕一向都是很看重你的。怎么能因为这点事就辞官呢?若展将军真辞官了,孜祁国又有谁能顶替你的位子!”
洋洋洒洒的一番话,直把展翼翔当作了左臂右膀,总而言之,就是一定要把展翼翔留在朝野之中。前段时间谣言满天飞的时候不见沈畅烙站出来说上半句话,可现在一听展翼翔要辞官,就忙不迭地来阻止了。
我躺在西厢的草地上,脑袋枕着双手睡在树阴下,忍不住冷笑,沈畅烙本应该是怀疑展翼翔是否和沈墨翎连成一气,或者说,也有可能他一开始是打算看着那两人鹤蚌相争,自己好坐收那渔翁之利。结果展翼翔要辞官的事弄得他措手不及,真让他走了,朝政之中还不就让沈墨翎一手遮天了?
更何况,展翼翔与沈墨翎不同,在朝廷的官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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