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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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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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去了,照说当是鲁王大位有望,坏就坏在据说太子是因吃了皇后赐的冷食发病死了的。齐王是长子,却又是庶出。且淑妃之父是嫡长,皇后之父先时却不如堂兄风光,最要命是淑妃之父与太后同母,皇后之父与太后异母。休说朝堂,便是陈家自己,也好有一番官司要打。

郦玉堂叫这番错综复杂晃花了眼,又忧心起九哥来,然君子重诺,既亲自带了儿子上门儿,便不好再毁约。却又不免把九哥拎将过来,千叮万嘱,不许他搀和进去。九哥道:“京中谁个认得我?”郦玉堂哑然,将手儿一摆:“你去罢,我再多写几话叮嘱的话儿,你一并捎进京里去。”

他还想训诫儿子,京里吴王也是这般想的。朝廷的邸报来不到一日,吴王府的信使也飞奔而至,彼时郦玉堂正换了衣裳,欲亲往洪宅与苏先生说个明白,请苏先生写个字儿,他好送往京里,京中核实了身份,他便急“安排”苏先生入京。

郦玉堂问过父母安,使这信使去见申氏。这信使申氏是识得的,乃是吴王府里得管事的儿子,将信送来,申氏便打发他下去吃茶用饭。郦玉堂却拆了信来看,一看之下,渐由惊心转作安心。

吴王信中言道,这太子病说是因皇后而起,然他素来体弱,倒也在意料之中。次后吃的药,却是齐王献上的药材煎的。这便是打不清的官司。

据吴王推测,无论是哪个做下的,官家都无法严惩,不为旁的,只为余下的赵王生有残疾,两条腿儿不一般长。赵王平日畏缩,赖太子时时护持方得安生度日,朝臣颇觉他不似个皇子样儿。若将齐王、皇后严惩了,倒好叫哪一个来承这万里江山?只得胳膊折在袖儿里,闷声认了。夜里将大被蒙头,好生哭一回他苦命的太子。

齐王、皇后,哪个都不肯认这个账,风评煞是不好,无论官家要立齐王还是鲁王,总要与他个好些儿的名声。一想二想,不由以手加额:“不是还有他么?”

官家想念苏先生,无日或忘,却架不住皇太后日日说他不好,官家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却也怕陈氏对苏长贞不利。俗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苏先生那个性儿,又好迷个路儿,再叫他在京中做官儿,哪日气急了,皇太后叫人罩他个麻袋往暗巷子里一拖一揍,家人还道他走丢了。只得趁皇太后生气又不算太气的空档儿,将他远远打发了,也好保他一命。

眼下无论齐王还是鲁王,都须用着这苏先生的好名声儿,是以官家与太后说:“召苏正回京,做太子太傅,不管立了哪个,都好叫读书人少说些话儿。”皇太后一听,正是此理。昔日赶人出京,她费尽心机,待今日要寻人,方恨当日做事太绝,连呼:“冤孽。”

你道为甚?

俗话说得好,“一人藏物,十人难寻”,放到苏长贞这里,却是“一人走失,万人难觅”。藏东西还好猜,总是藏在那犄角旮旯儿、夹缝隐蔽处多,这苏长贞,你晓得他是在山上还是在河里?是生还是死?

是以两宫焦急,只管要一个苏先生回来。

吴王信末言道,若郦玉堂能寻着苏先生,实是大功一件。然苏先生正人君子,叫郦玉堂寻人时休要嚣张扰民,免得苏长贞头脚入京,先不着急走失,便要参上一本。

禁宫里那一家人家的事儿,休说京中,便是郦玉堂这般常年在外的人都晓得,那是一团掺了钢丝拧成团儿的乱麻,快刀都斩不断的麻烦!他有自知之明,晓得这些事儿他吃不透,便索性不管了。然眼前局面,他却明白:无妨!不计谁个得了半副銮驾,都要倚重苏先生,这便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想明此节,郦玉堂大感欣慰,便不寻他那齐亲家商议,反往他洪亲家处说话。你道为何?一因苏先生在彼处,二也是防走泄了风声。苏先生如今,乃真奇货可居也。

郦玉堂携九哥到了洪宅,彼时苏先生在拿着洪谦逼他练字儿,用苏先生的话说,洪谦的字儿是“蟹爬转作苍蝇爬,丢人丢得小些儿了,却还是有些丢人。”

气得洪谦将家下人等召集了来,道:“都不许带他出门,听那泼妇骂街。”学会了尽来气我了!

郦玉堂登门,拿了邸报急信,一五一十说与苏先生:“眼下京中情势紧急,还请先生赐一纸字,晚生好发往京中,堪验了身份,护送先生回京。”

苏先生也不骂洪谦了,当下急扯了纸来,书就一封慰问官家之信,言辞肯切、其情殷殷,末了将一方私印盖上。也不用来人验看他是真是假,只消核对了他的笔迹,便知真伪。这便是寻人寻个一代书法名家的好处了。

郦玉堂接了信儿,也顾不得与苏先生磨蹭,匆匆告辞便去:“留九哥下来听训,先生但有何吩咐,只管说与他。他是九娘夫婿,便是先生晚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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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遵了父命,在苏先生书房里立得好似一杆枪。苏先生却缓和下来,一抬眼,看九哥绷得像根柱子,一招手儿:“你来你来,看我这卷经书抄得如何,”又朝洪谦挥手,“你于今单看也无大用,还是去练罢。”

洪谦正眯着眼想事儿,叫他一挥打断了,转身便走。九哥忽听苏先生道:“他那个样子,别是憋着什么坏水儿罢?”九哥一字不吭,用心看那经卷。苏先生书法,海内知名,用来抄经,实是大材小用。九哥便问:“先生书法,非晚辈轻易可评。只是用来抄经,未免……先生这是?”

苏先生长吁一声,道:“与那个光头儿送去,好歹相识一场。”九哥想,那一回便是在慈渡寺遇着的玉姐,回来七姐说这苏先生偏好寻方丈算命,想来两人私交极好。那方丈能得苏先生一卷手抄经书,倒好便这寺里传世之宝了。

想毕,九哥便问苏先生:“先生想上山?”

苏先生点点头:“也好叫有始有终,回去便不好这般了。见一见面儿,断一断念想罢了。”九哥默然,苏先生再回京,便不好如往日那般,看甚有意思便去钻研了,须得更严明,为新太子做脸。

“我奉先生去。”

苏先生看他一眼道:“也好。叫上玉姐,总是你们结缘的地方。”

九哥应道:“先生说的是。”

苏先生见他不羞不臊,一派从容,忽觉堵得慌,他素喜这宠辱不惊的君子,然九哥是他学生的丈夫,听着这结缘的地方又不惊不喜,却叫苏先生肚里好一番不快。九哥见他不说话,便向他告辞,要寻玉姐去,苏先生左右打量他好一阵儿,方道:“去罢。”

玉姐那里正与秀英说:“却才往阿婆那里去,阿婆哭哩,想往慈渡寺再上炷香。”秀英听说素姐又哭,眉头便是一紧,及听说是不舍想上香,便又松了开:“那便一道儿去。这些年,那庙里虽受咱香火,却也实是灵验,你也去,拜得诚心些儿,求个好运道,咱这是上京去哩。口里说着轻快,做事却要上心,那处能人多哩。”

玉姐挨着秀英坐了,伸手抚上秀英眉间竖纹,抚平了,方道:“能人也是人。梁相也不是京师人、先生也不是京师人,便是本朝太祖、太宗,难道又是在京师长大的了?皆是各地英杰,因有了能为,这才往京中去。京城地界儿,不过是集举国之菁华罢了。”

一语毕,洪谦掀了帘子进来道:“就是这个道理。”

见他来了,母女两个都站了起来,玉姐叫一声“爹”,便肃手立着了。小乐儿见状,悄溜出去端茶来与洪谦。

洪谦道:“京里那些事儿,你当它是事时,便觉敬畏,看透了,便也没甚好怕的了。人还是那些人,顶多坏些、滑些、小气些,那等人,何处又没有呢?”又问,“收拾得如何了?”

秀英道:“除开正在使的家什,旁的都齐了,玉姐嫁妆也齐了,只等装船。”

洪谦道:“苏先生不定随不随咱们走,与他备份儿礼物罢。”

秀英惊道:“怎?”

玉姐道:“可是京里有事儿?先生要先走了?”

洪谦道:“你却猜来。”

玉姐道:“仿佛听传说,太子薨了?这是京里要苏先生回去了罢?”

洪谦笑问:“怎地这般说?”

玉姐道:“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哩。东宫不可久悬,继立的总不如原配的,要与他支架子撑门面罢咧。皇后淑妃,尊卑易位,早晚有一场好争斗。先时有太子压着,倒不大显,如今太子去了,还不定如何。界时输的固然不好,赢的也要狼狈,却不要乃着个端方君子撑门面?”她于皇室中事,近来颇为上心,又有申氏等一意教导,是以知晓其中门道。

洪谦竖起食指来,玉姐笑着抿了嘴儿。秀英便又说要往慈渡寺里烧香一事,洪谦道:“去便去罢,挑个暖和天儿,多与些香油钱,那处庙里叫人看着舒坦。”玉姐笑道:“那处方丈,叫人看着也可怜。”说得洪谦秀英都笑将起来。

九哥行到院内,便听里头笑声,一扬眉。待要进,小乐儿捧着茶来,看着他又看看茶盘,时头统共三盏,忙扬声道:“姑爷来了哩。”一面打起帘子,请九哥进去,自家却溜去厨下又添一盏热茶,依旧端了来奉上。

九哥进门,见这一家三口笑容未敛,也不多问,只说:“却才家父命小婿听先生吩咐,先生因抄一卷经,要亲送往慈渡寺去,未知岳父岳母如何安排?”

秀英笑道:“这却又是巧了!我们正说行前要去那里哩,总与先生一道去罢。九哥可去?”九哥看一眼玉姐,道:“自然是去的。”

秀英道:“如此便看个晴暖日子,雇了轿儿去。”

若是旁人要出门儿,九哥自可留下与玉姐说两句话儿,然出门的是有名的“找不回来”苏先生,九哥便须回家与郦玉堂说一声儿。再亲回来,总要看好了苏先生,免得在此时刻走失。洪谦笑道:“既是他要行,确是要小心。”放九哥回家。

偏生连着几日,江州又阴起天来,初时是小雨,次夹杂着小雪花儿,最后竟分不清是雨是雪。因雨雪,路上湿滑,更因太子之薨,各家顾不得正月尾的热闹,将那灯笼收起,戏酒暂停。一城冷清。

待天暖放晴,已是三日后,洪家又硬等了一日,方举家往那庙里去。郦玉堂却是不去的,他须得安排这一城事。将城中与国丧有碍之物事除去,又要亲自验看官船,预备使九哥与苏先生同乘一条大官船,申氏原与九哥备的船便正好多装些备货。

这头郦玉堂拿六百里加急发了信,京中却使八百里回信。官家自身急,后头皇太后亦急,她那两个侄孙已有些儿不对付了。苏长贞那“出去找不回来”的名头儿委实太响,两个都怕他走失了。官家于旨意上写“教郦玉堂亲自送先生来,毋要使先生走失”。

这教郦玉堂来京,却是孙尚书的主意。他孙女儿也不小了,郦六哥也快二十了,早早定下,早早成婚方是正经。不趁眼下机会,等郦玉堂回京要等到何时?二人父母皆不在,还成的甚亲?是以孙尚书向官家进言:“天下之下,郦玉堂寻人如此之快,寻的还是苏先生,可见其能干。当此用人之际,正可召来听用。”

官家一想,正是,这位堂兄虽然算不得“能吏”却也中平,在这时刻,朝廷盼安稳,也须这等不疾不徐的人,好不好用另说,能充场面却是实的。便有了令郦玉堂亲送先生入京的旨意,另一道旨意却是单发与郦玉堂的,叫他调往京中,来任个宗正少卿。孙尚书志得意满,回家使老妻安抚孙女儿,年内便可出嫁。

当年之梁相与苏先生乃是故交,向苏先生家人通报了好消息,又写了个条子,请官家过目后,夹着一道传下:“着郦玉堂使船送苏正到京,以防走失。”梁相心想,走路,腿儿长你身上,坐船,你可不会水,我看你怎生乱跑!

郦玉堂接了旨意,又看了梁相手书,更忙了,急往后衙寻申氏:“唤咱一道入京哩。”申氏大惊:“这又是为了甚?”郦玉堂道:“恐苏先生走失也。”申氏瞠目结舌,半晌道:“宗正少卿也好。我去打点行装。”只恨宗正少卿不是个来钱营生,又算一回账,六哥、七哥、八哥婚事的财物尽够了,年前又一笔银子到账,好填六姐、七姐的窟窿儿。待到九哥婚事,就只好这一番上京,多携些绣品、胡椒、香料一类,转手贩卖。她心里,总好在江州再呆个一年半载,令库里再丰盈些,除开孩子婚事,自家手里好有些儿余钱。界时上京,无论走礼、过活,都松快些儿。

申氏不由有些儿头疼,她原想着江州赚个差不多,回京好养老,眼下京中来了这一手儿,旁的都够了,只回京生活,又要精打细算了。

纵有诸般算计,却抵不过圣命难为,申氏终叹一口气:“人算不如天算,左右是我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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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悉郦玉堂返京“高升”,又晓得苏先生竟一直隐于江州,江州便热闹了起来。未料先生比府君还要难得一见,如齐同知等人,想见郦玉堂如今倒容易些儿,虽在国丧中不好饮宴,却好一处喝个茶儿,送些仪程,嘱托几句,也好是“京中有人好做官儿”。齐同知娘子又写信,央申氏携与女儿。

却苦了七哥、八哥两个未过门的娘子家,原就犹豫,现在下却不须犹豫了。玉姐可上京,乃是随父母去,自是无碍。他们两家女儿却要如何去?两家父亲身皆有职,离不得。且纵上京,京中太子新丧,郦家又是未出五服的宗室,也成不得婚,倒叫女孩儿如何自处?

只得约定,待京中事毕,六哥完婚,郦玉堂送信来,这里便送嫁去京里,一面着紧打点起嫁妆来。齐同知更聪明,使他娘子往见秀英玉姐,以女相托。齐家娘子亦非空手而来,赠玉姐四匹锦锻,又与她整套头面,复与金银等物。也是她明白,玉姐是申氏“亲儿媳妇儿”,说话总是管用。也是齐同知说,那位炙手可热的苏先生,却是玉姐的先生,正经拜过师的,说不得,与宫里那位官家,还好是同门。是以齐家不敢轻看于她。

不多时,七嫂、八嫂家,亦有女眷来相托,七嫂家与一尺高白玉观音,八嫂家与一方古砚——皆有拜托。玉姐向三家长辈称“婶子”,行动十分谦逊,秀英也十分和气。

只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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