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着眼,眺望远方,沉入自己的思绪。
“哥哥,你昨晚救回来的人伤势如何了?”一夜没睡好的华雪天一亮便奔赴哥哥的住处,却瞧见他深沉的目光正思考着什么。
“失血过多,受伤昏迷了。幸好及时拔剑止血,否则华佗再世都救不了他。”华修收回远眺地目光,回头看着华雪。
“那就好,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洛城?”
华修却没有回话,只问:“你可知里面躺的人是谁。”
“不是哥哥来洛城要见的人吗?”华雪回答的理所应当。
华修却摇头:“起初我也以为是他事迹败露,所以找人来传话,可是到了那里却发现,他并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那哥哥为何还把他救回来?来历不明的,不怕惹祸上身?”
“因为他是南昭侯荀远的长子,荀夜。”
华雪听到这儿,满脸的诧异:“就是那个十八岁便跟随南昭侯出征打仗的荀夜吗?他不是应该在潼城,怎会在洛城受伤?”
“我也很奇怪,所以我将他救回来了。直觉告诉我,他是一个能将华家推向另一个高度的人。”
华雪低头,沉默了许久,才道:“华家早已是天下首富,钱多的早已用不完,哥哥何必再……”
“你不懂政治,纵然华家钱再多,若没有依靠,那我们也只是空拥这金山银山,华家没落是迟早的。”
“所以哥哥在找一个强大的靠山?”华雪问道。
“不仅要强大,还要有头脑。”
“所以哥哥想拉拢这个荀夜?”华雪已经看出了他的心事:“可是荀家一直忠于朝廷,且远在潼城为天朝坐镇江山,他们不会需要我们华家的,拉拢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傻妹妹,不要光看表面。单单从昨夜荀夜秘密来到洛城,并且受伤就能看出他们荀家并不安分。”华修笑着提醒,随即叹了一声:“但是要得到荀家的信任却很难,只怕是哥哥根本从他口中套不出任何话。”
华雪想了想,笑道:“怎么会,如今我们可是荀夜的救命恩人,只要多下点功夫,得到信任是迟早的。”
华修仿佛想到了什么似地,恍然低语:“救命恩人……”
华雪还想说些什么,只听见屋内传来很大的动静,他们立刻奔进屋内,只见半裸上身的荀夜几乎被雪白的纱布缠尽,此时的他正挣扎着下床,因动作太大再次扯动了伤口,血透着雪白的纱布映了出来。
在看见推门而入的两个人时,目光中猛然闪过戒备,如鹰的眸子藏着尖锐的锋芒,此刻的模样丝毫不像个受伤了的人。
“你醒了就好。”华修平静地看着他,后侧过脸看了眼华雪:“雪儿,你且回避。”
一直看着受伤的荀夜的华雪被这一声惊了思绪,忙收回凝望地视线,点点头便离去。
而荀夜却因华修的一句“雪儿”而将目光投递至转身离去的华雪身上,那一抹雪白地倩影闯入他眼中,记忆中仿佛有个甜美地声音在对他说:我的名字在冬天,只要一到冬天你就能看见我了。
雪。
华修看着荀夜微微迷离地目光盯着华雪离去的背影时,心中顿时闪过那渐渐成形的计划。
“她是我妹妹,华雪。”华修缓步上前,悠然于屋中央的椅子上坐下。
荀夜收回视线,盯着华修,冷道:“昨夜,是她救了我?”
华修的脸上扯过一抹淡笑,可深邃的眼中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是的,昨夜雪儿按你说的去找二两牛肉,却没有找到。为了不延误你的伤势,她便求我救你。”
荀夜眼中的戒备稍微敛去几分,却没有道谢,继续问:“这里是哪里。”
“华家在洛城的山庄。”
“华家?”荀夜疑惑:“是……天下第一首富,华家?”
华修笑着点头:“你先把伤养好,有事,待伤好后再细谈。”
·
那一夜的七夕,苏落雪不知,她找错了人。
而当初,荀夜要找的人并不是华修。
华修,要找的人亦不是荀夜。
只不过,一场阴差阳错的错误相遇,却促成了华家与荀家的强强联合,更加速了苏家的覆灭。碧草如丝,朝阳和煦,风动含草。
苏落雪与华修并肩坐在小院里那一片葱郁的草丛中,金光地朝阳洒了他们一身,清风袭襟,吹得他们衣袂发丝舞动,远望如一副充斥着溶溶暖意的水墨画。
听着他一字一语的讲着三年前所发生的一切,她的脑海中亦浮现了那段早已经被她尘封的记忆,几乎就要被忘却,却在此时此刻被华修提起。
我的名字在晚上,你只要在有月光的地方就能看见我。
夜。
原来,她救的那个人,是荀夜。
那夜他要她找的人确实是在洛城湖畔东,只是她太急了,找到了在洛城湖畔北的华修。
当华修讲完一切时,身边许久许久都没有反应,他收回飘远地思绪,侧首看着她。
头戴花环的她静静地坐在那儿,额前一缕发丝被风吹过,蒙在眼前,她却像丝毫没有反应般,视线依旧凝望碧蓝地天空。
沉默了许久,她眨了眨眼,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想告诉你真相。”华修答。
“这个真相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她嗤笑。
“我不想你死的不明不白。”华修一语出,苏落雪便瞪圆了眼看着他,不明所以。
华修扯了扯嘴角,看着她这样的目光,似乎又想到了三年前七夕之夜他们初次见面,她便是用这样的目光瞪着他。
“都说你已经病入膏肓,华佗在世也难医,所以在你临死前,让你知道这些。”他这句话,似在开玩笑,却又似认真。
她依旧瞪着他,似乎想要冲他发怒,却迟迟没有开口。
他对着她的目光,嘴角那份玩世不羁地笑意渐渐消逝,格外认真地说:“对不起,苏落雪。”
看着他那么凝重地表情,她满腹地怒火早已了无踪迹,亦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事,只道:“其实,要怪只能怪我不够细心,找错了人。最终,促成了你们的联合。”她的胸口异常沉闷,仿佛有一股郁气,始终都无法散开。
“原来,到最终促使苏家灭亡的人,是我……”
她的脸上,满是自责与悔恨。
她自嘲地笑着,泪水亦随着笑容滚落:“冥冥之中,真是天意弄人,三年前我救了自己的仇人,还错为他与华家牵线。三年后我嫁给了他,算计他,最终被他恨之入骨……”
听着她的话语,华修缓缓开口:“三年前,我告诉荀夜,救他的人是华雪,虽然你与华雪的身材相仿,都是一袭白衣,可是声音却不同,但一向精明的荀夜却信了。后来,我与荀家的关系因为华雪,越走越近。那时我不能肯定,荀夜是真的信了,还是假信。”
听到华修说到这儿,苏落雪的脑海中回想起那夜她对他说:我的名字在冬天,只要一到冬天你就能看见我了。
华雪。
苏落雪。
也许荀夜是因为这一个雪字,才没有多疑的吧。
“可是后来我不再想他是真信还是假信,因为华雪是他的救命恩人才是最好的结果,不论真假,只能是华雪。其实大家都是聪明人,有这一层关系在里面,做任何事都不会有顾忌。而华雪,也是真的喜欢荀夜。”华修说到此,顿了顿,才问:“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他说的这么清楚,她怎么会不明白呢,到如今,救他的人到底是谁早已不重要,因为救他的人只能是华雪。
只有华家的财力,能完成荀夜的野心,将他推向最高处。
而华家也要依靠荀家的权力,更加鼎力在这个盛世天朝中,永保天下第一首富之名。
当苏落雪回过神,一直陪她坐在身边的华修已经没了踪影,这片漫漫草丛中,唯有她一个人孤独地坐着。
·
紫羽在对苏落雪坦诚了自己的身世后,便直接去了荀夜的书房,她在荀夜身边十二年,对于他什么时候应该会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了如指掌。
而她,果然也没猜错,如今的荀夜在书房听着下人禀报城中要事,紫羽迈入书房之时,荀夜只是拿目光扫了她一眼,没有发话,管家李百顺便继续禀报着。
“康国传讯,阿达目大将军举兵谋反,二十万军队与半朝官员声讨康国国君,不误朝政,贪恋美色,专权暴政……”
“阿达目谋反了?”荀夜听到此处,轻轻一笑,眼中闪过精锐地光芒。
“他选在苏后倒台没多久谋反,真是下了一步好棋,想到了如今的天朝另立新君,无暇顾及到康国谋反之事。”李百顺的口气甚是赞赏。
荀夜笑了笑,挥挥手示意道:“你继续派人紧盯着康国的战况。”
荀夜看着管家退下,便随手拿起桌案上的奏折,随性地翻阅着,口中却问:“她怎么样了。”
“既然想知道她如何,为何不亲自去看看?”紫羽立在一侧,声音有些冷硬。
“那种琐碎小事,用得着我亲自去吗?”荀夜的目光紧盯着奏折的内容,看罢,便拿起笔,在奏折上小做批示。
“如今的相爷已是万万人之上,就连小帝君与太后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朝中所有大臣的奏折都在您手中审批,您不是帝君却胜似帝君。要从天牢中救出一个苏扶柳,不是难事。”
“苏扶柳死活干我何事?”
“苏扶柳活了,苏落雪就能活下去。”
荀夜正在疾书的手突然顿了一下,紫羽注意到他的动作,便继续道:“如今的苏落雪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意念,若是救了苏扶柳,就能有一个亲人支撑着她活下去。”
他勾了勾嘴角,下笔,继续在奏折上写着批示:“从我知晓苏落雪隐瞒身份,刻意接近开始,她的死活,已与我无关。”
“爷,您什么也不知道。”她的手忽然紧撰,考虑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至他面前。
荀夜终于抬头,看着紫羽手中的信,信上写着:荀夜亲启。
“在苏落雪离开莞城之前,她留给了我一封信,可是我没有将这封信交给您。”紫羽自嘲地笑了笑:“原谅紫羽的擅作主张,因为紫羽认为,信里的内容若被爷您看到,会动摇您对付苏家的心。”
荀夜冷冷地看着她,捏着笔的指尖又加重了几分气力。
“现在,我拿出这封信,是想救她。紫羽真的不想她这么好的一个女子死去,亦不想爷您后悔一辈子。”
紫羽的音未落,荀夜已一把夺过紫羽手中的信,打开便看。
大少,也许此刻我该唤你一声夫君,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也许我早已离开。
你我大婚半年却从未照面,阴差阳错,我与荀洛来到莞城,却在烧敌军粮草时与你巧遇,那时,我想用我的命来换你一个承诺,待他日你攻入洛城之时,能对苏家人手下留情。可幸的是,你我竟安然离开敌军,我如何对你开口,放苏家人一条生路?
你要我留在荀家军,你承诺我二少奶奶的名分,可你怎知,站在你面前的苏兄弟,就是你的新婚妻子苏落雪。我不能对你坦白,只因,我赌不起,若你用我的性命威胁苏家,我便是千古罪人。我想逃,却因华修的一番话而动摇了决心,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子,我也怕死,为了将来苏荀两家对垒能够自保,我加入荀家军,随你打仗。
古人有云:死有轻于鸿毛,亦有重于泰山。苏落雪虽为女子,在行军中瞧见你与将士们亲如兄弟,尤其是你舞剑的那一刹那,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既然来到这战场,便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所以我愿与你共死。撇去你所做的恶行,你确实是一个令人敬佩的好将军。
写这封信的意义,不是要你原谅我这些日子以来的隐瞒,只是想对那个曾与我并肩生死的兄弟坦诚。
唯记得在生死一线,你的一句:汝心之内,容我永住。
这许是你一时意乱,抑或是随口而言,但我感谢,感谢你在生死的边缘,给了我这样一句话。那时,我与你没有身份的阻碍,只有兄弟的情谊。
苏落雪,将这八字永记于心。
看到这里,荀夜的手合着信重重地拍在桌案上,桌上的笔砚皆随着这一声巨响而震动。
“紫羽,你以为跟随在我身边十二年,就可以擅作主张,你当真以为我不会重罚你!”荀夜的一字一语说的冰寒入骨。
紫羽双膝一弯,便跪在他跟前:“紫羽知罪。”
荀夜狠狠地看着她,终是拂袖而去,空留紫羽一人跪在书房内,任那一室寂寥将她笼罩。
·
荀夜出了书房,一路朝府中那曲径小道走去,目光凌厉冰冷,蕴含着冰寒入骨地杀意,他的步子很快,直到踏入那深深葱郁小树遮挡住的院落,他的步伐却顿了一下,如矩地目光扫了一眼正从院落中出来的华修。
华修亦瞧见了朝这走来的荀夜,他停在原地,与对面的他对视了片刻,这才举步上前。
空气中荡漾着浅浅地树叶香草气息,芬芳中透着几抹凝重的味道。
二人相互走近,站在那条小径上,对视时的目光中蕴含着一抹冷意,华修的嘴角扯出淡淡地笑意,可话语中却含着讽刺:“看样子,相爷很关心你的妻子嘛。”
荀夜面无表情地说:“彼此。”
华修仰头,看了看天上地白云,也许思绪就在那一刻闪现了许多的想法,最终还是将目光收回,回到了荀夜的脸上:“我以为,她姓苏,你该厌恶她。”
荀夜却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越过华修便要走,可华修却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胳膊,阻了他的去路:“荀夜,我只有华雪一个妹妹,若有人让她伤心,我定散尽天下之财亦让他身败名裂。”
荀夜却甩开了华修的手,冷光直视着他:“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了你的承诺。”
华修一语罢,便也不再与荀夜说下去,信步离去。
荀夜则是继续朝那小径深处走去,转过深深院落,一眼便瞧见坐在那片碧绿的青草地上的苏落雪,她双手抱膝,脸色苍白,目光游离,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他注意到了她头上戴的那个紫丁香花环,在和煦地暖阳照耀下,显得她像个孩子,依旧保留着那份童真。
他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移动步伐,只是那么深深地凝望着她,瞳子里闪过无限复杂地情绪,紧紧握拳地手最终还是松开,压在胸口的那份沉重被他放下。
他,终是没有踏入院落。
只是转身,离去。
·
夜,悄然来袭,可相国府却依旧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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