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侯爷请您到前院书房一趟。”如兰进来传侯爷的话,杜婉婷正拔下最后一颗算珠,记下数字后,放下笔,抬头疑惑的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情。”
如兰今天也高兴,虽然宣旨时她没资格在正堂上接旨,却也知道胡番退了兵,青书没准很快就回来了:“张管家没有明说,只说胡番下了降书,侯爷今儿个高兴着呢,还吩咐今晚,摆个家宴。”
杜婉婷瞧她一眼绯红,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取笑她只知道上半出,没听懂下半段。便起身回屋更衣,而后带着她,往侯爷书房去,正好,她也要去把明日她庄子上的各管事,要来家一趟的事儿,回侯爷一声。
侯爷独自一人,做在书案前,手中捧着茶,望着地上的画筒中的一副画卷发呆,连张管家在门口禀报都没有听到,直到杜婉婷立在他面前,唤了声“父亲”,才回神:“哦,来了?别站着,坐下说话。”
杜婉婷应了声,随意找了张空椅坐下:“不知父亲叫媳妇过来,可有什么事要吩咐?”
侯爷失神的喝了一口茶,竟然没喝出那茶已经凉快了,沉默了半宿,才对杜婉婷说:“还记得你敬茶那日,我送的那尊玉佛坠子吗?”
杜婉婷点点头,伸手摸了摸挂在脖子的坠子,将它脱了下来,起身递给侯爷:“都说这尊玉佛能平安,四爷便让我常带着。”
侯爷接过,抚着玉佛道:“这是莫家舅爷的遗物,一场大水,让莫家没了人,只留下了百亩良田,和一口鱼塘,莫氏临死前,紧握着这个玉佛,哭着求我,别让莫家绝了户。可她只留下了老四这么个嫡子,若将来他继承家业,袭了爵,他的儿子,怎么好过继给外姓?因此这件事,这么多年来,我提都不敢提对外提。”
“所以父亲一直拿不定主意立世子。”
侯爷点点头:“我本想着,立鸿儿为世子,将来便拿涵儿的一个孩子过继莫家,可是涵儿毕竟比鸿儿年长,身为嫡长却被弃,叫他将来又如何在人前抬得起头来。”
“更何况,如今他又立有战功。”侯爷说到这里停下,杜婉婷也不再作声,等着他的下文,侯爷放下茶杯道,自嘲道:“原本我一直是打算拿你的孩子过继,今日的圣旨,却让我犯了愁,堂堂西北大将军、荣庆侯世子的嫡子,怎么能是外姓?突然想到,若让他的庶子过继,就省去这些麻烦。”侯爷目视着杜婉婷,想想她对这样事的反映,却不见半丝涟漪,便将玉佛又递还给她:“这事儿该怎么做,就看你的孝心了。”
杜婉婷只是浅笑着,看似不在乎,其实,她还真不在乎,此时,她反而感激那道圣旨,让杜端木涵驻守西北,离这个逼良夫成渣男的家庭远远的,管他什么莫家不莫家,过继不过继的。
话虽这么说,杜婉婷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屋,午饭也不用,坐在书案前,支着下颚,望着窗外池边的小绿柳,想了许久。
项上这尊本以为能保平安的玉佛,此时却成了一根勒绳,勒得她喘不过气来。狠狠的攥下它,想一把将它丢得远远的,却又收回手来,暗叹了一口气,心里默念着:玉佛玉佛,你要是真有灵,就让我多生几个,孩子多的话过继一个姓莫,族里应该不会有人多话。
若是孩子不多……杜婉婷紧紧的蹙了蹙眉,看了手中的玉佛一眼:那就把你一代代传下去,寄希望于将来的子孙,你若被他们的妻室砸了,可就不能怪我。
而后,杜婉婷动笔,将才刚侯爷对她说的话,写了三封内容差不多的信,两封绑在鸽子腿上放飞,一封差人寄往西北……
☆、绣庄
杜婉婷小睡了一觉;申末起身;提笔便抄起《法华经》来;才半个时辰不到;就见着如兰领了钟嬷嬷进来;杜婉婷立即搁下笔;迎上前去:“嬷嬷快进来暖暖身子。”又急忙吩咐如兰:“快泡盏热茶来。”
墨香阁是用火地取暖;整间屋子的地下,都设有烟道;烘热地面,一进到屋内;即便只身着单,也不会觉得冷。
钟嬷嬷身上一暖,整个人都舒畅了,虽然还没喝上热茶,心里也已经暖哄哄的,笑着对杜婉婷摆手道:“四奶奶快不必这么麻烦,今儿四爷升了官,府里也喜庆,侯爷高兴着呢,传下话来,在老太太摆上家宴,老太太让我过来,请奶奶过去入席呢。”
“那嬷嬷总要坐下喝杯热茶再走,外头冷得刺骨呢。”杜婉婷笑着将钟嬷嬷拉到一椅子上坐下:“可巧我还差几行经文没抄完,嬷嬷就当是等我一会子吧。”
钟嬷嬷先入为主的认为她是因端木涵封了大将军,抄经文谢菩萨呢,心疼的劝道:“抄经文?奶奶如今身子重,怎么能……”可后边的话,她又说不出口,总不能说不能抄经文吧,那可是对菩萨的大不敬:“别太操劳才是。”
如兰沏了茶,承到钟嬷嬷面前,杜婉婷亲自接过递上:“嬷嬷先喝口热茶,我这便好。”走到书案前,继续执起笔,抄着剩下的几句:“多动动,对孩子也有好处,当年婆婆也是怀胎十月,生下四爷,如今四爷出息了,我这作媳妇的,理当替他多抄几遍经文,供在佛前,告慰母亲在天之灵,保佑祖母康健长寿。”
钟嬷嬷只呡了口茶,便起身上前道:“可惜大太太早早的便去了,若还在世,见着奶奶份孝心,甭提有多高兴。”抹着泪光,钟嬷嬷觉得自己多嘴,自责道:“瞧我这老太婆,大喜的日子,怎么提这些个?奶奶如今怀着嫡嗣,可别熬坏身子,小爷受不住,仔细他闹您。”
“他乖巧得很,我从款有什么不适,想来,母亲也在天上保佑着呢。”杜婉婷带着笑意抄完了这段经文,将笔轻轻搁在笔架上,这才到屏风后头,换上件外出的厚袍子,带着如兰,随钟嬷嬷去墨韵阁。
等杜婉婷进入时,其他人都已经坐着等了,除了大夫人,侯爷拔了一桌席面给她,叫她在屋里养着。
老夫人一见着杜婉婷,就招手要她坐在自己身边:“怎么这会子才到?可是哪里不舒服?这雪刚化,比大冬天还冷着呢,快过来我身边坐。”
二夫人起身,带着她来到老夫人身边,让她坐下,自已则坐在她的身边,戏笑道:“老太太一直念叨着,今儿要你坐她身边,我便只得让贤了。”
“这怎么好……”杜婉婷有些为难,她虽然是长房嫡媳妇,可不好占了二夫人的座位,正要起身,就被二夫人摁下,轻声劝道:“你好好坐着便是,大喜的日子,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杜婉婷只得谢过她,又带着愧意向老夫人道:“才刚不过一点小事,给耽搁了。”
“奶奶在屋里抄经文,替四爷尽孝道,给老太太祀福,为大太太超度呢。”钟嬷嬷边帮着丫鬟们摆席面,边在一旁为杜婉婷说话。
老夫人听着一愣,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劝道:“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祖母已经很高兴,你婆婆也能感应得到,只是你现在身子重,要多休息才是,只要能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对端木家便是功德无量,至于这经文,什么时候抄,都可以。”
杜婉婷却不以为然:“以前婉婷不经事,自从怀了孩子,才知道为人母的辛苦,婆婆十月怀胎,生下四爷,祖母含辛茹苦的将他带大,这生恩养恩,四爷与婉婷都无以为报,只能抄几遍经文,告慰仙灵,也求菩萨保佑祖母,长命百岁,将来抱玄孙呢。”
老夫人高兴的应下:“好好,祖母不拦着你,可是说好,别误了休息。”
坐在另一席正首的侯爷,抚着胡子没有吭声,仔细听着杜婉婷所说的话,并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吟默许久后,泛起一丝不易查觉的笑意。有些话,他提出来,那就是离宗背祖,大逆不道,可是若由杜婉婷来提,就成了至纯至孝,感念先人生养之恩德了。
见丫鬟们给每个人都斟了酒,连杜婉婷与年幼的几位庶子庶女,也都斟上了玫瑰葡萄露,侯爷这才清了清侯,执起杯对众人道:“吾家自太祖开国以来,蒙先祖战功弈世,荫子孙富贵传承,虽也历经风雨,所幸后人勤勉,略有所成,不负先人殷望,荣庆侯府重蒙圣恩。我与老太太也深感欣慰,然你们应紧记族规家训,不骄不奢,知礼上进,勿愧家声门楣……”
杜婉婷对着一席佳肴,咽着口水,侯爷提到让她劝端木涵纳妾,害得她连午餐都用不下,此时嗅着一美味,更觉得饿,侯爷后面说得什么,她还哪有心情再听。
终于熬到开席,老夫人先夹了块鱼片,放入她的碗中:“这鱼片用料酒老姜除过腥味的,也没什么刺,你多用些,对孩子有好处。”
“谢谢祖母。”杜婉婷就着芙蓉细瓷碗,津津有味的吃着,坐在老夫人另一手边的端木玥,虽然这几个月来,已经习惯了老夫人与侯爷对她冷淡的态度,可见到着杜婉婷受宠,左手依旧攥得紧紧的,心里不甘却又无能为力。如今大夫人被拘在了小院里,没准哪一天就可能被侯爷休了,而钱家已经被贬为了庶民。端木玥担心,到那个时候,她就只不过是侯府的庶女,甚至连庶女都不是,别说找个好婆家,只怕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想到这,端木玥心都会不由的打寒颤。
她得紧张,老夫人倒是看在了眼里,心底也只能暗暗叹气,现在若再任由着她的性子,只怕将来既害了她,又要坏了府里的名声。害怕也好,不甘也罢,做出那样的事,她就该有个教训。
“眼下,平安生下孩子,最是要紧,明后年,几位姑娘陆续都大了,你可就要替她们说说亲事,备嫁妆了。”老夫人说笑似的,当着众人的面,给杜婉婷摊派任务,年纪小的两位姑娘听不懂,端木珠羞得低下头,端木玥强装平静的夹着虾仁爆青菜,青菜却滑到桌上,只有空筷子,收回碗中。
杜婉婷瞧了她一眼,若无其事的为老夫人夹菜,如今无论大夫人还是端木玥,从她们院子到身边贴身丫鬟,全部都是杜婉婷给安排的,个个既安份又聪明,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加上二夫人待杜婉婷比自己的儿媳妇还要好,几乎认为杜婉婷才真正是她后半生的依靠,时时刻刻都替她留意大夫人与端木玥的一言一行。这么一来,两人无论怎样,也翻不出个天来。若端木玥够聪明,听得懂老夫人的话,安安份份的备案,放宽心,踏踏实实的学当一家主母,杜婉婷倒是可以考虑给她安排,否则,就只能撇得远远的,由着她自生自灭了。
二夫人对杜婉婷好,开始时还真有她的目的,二老爷是靠不上了,女儿嫁得又远,儿子没多大作为,二夫人总也要为她的后半生,与她名下的儿子将来打算。毕竟钱对杜婉婷来说,算不得什么,而这荣庆侯爵谁来继承,二夫人早在端木涵生病那时,就已经心里有数,否则她也不至于敢处处与大夫人抬扛。
但相处时间长了,二夫人发现杜婉婷有不少优点,她聪明的恰倒好处,既称不上心机太重,又不似个蠢人,可以让人随意愚弄。对长辈,也是真心的敬重,处世淡然又容易满足,进退有度,乖巧讨喜。且与她聊天也是种享受,家长里短是必有的话题,但从她口中说出来的,都是听着让人舒服的一面,从来不会提到哪家的七大姑用了什么手段,对付八大姨这样的阉腻事情。若与她商量事儿,三言两语中,又有许多建意与主意,有事儿找她商量,往往事半功倍。渐渐的,二夫人每天都喜欢找杜婉婷说说话儿,日子一长,就成了一种习惯。
晚宴用过,一家人坐在老夫人堂屋,喝茶闲聊消食。
杜婉婷呡了口红枣杏仁茶,盖上茶盏,抬头对侯爷道:“父亲,明日媳妇邀了都坪山庄的几位绣娘与管事们来府上,庄子上的绣童,手艺还算过得去,媳妇准备在京城开一家绣庄,到时,自家人要个绣品,也方便。”都坪山庄,正是杜婉婷的在临安郊外的庄子。
若是几天前,侯爷听着这话,心里会更高兴,端木一族人口众多,虽有族产,可到年关,本家们这么一分,每房也分不到多少,加上荣庆侯停了近三十年的食邑,侯府里里外外的都要银子,这么多年下来,古董字画,几乎已经当了个精光。
但现在却只能称得上是锦上添花了,侯爷顿时有些犹豫:“你这身子……”
“也不是要我亲自办,不过是给他们个意见,自有管事掌柜们劳累。”杜婉婷笑着插话道:“多一家铺子,总是多一条财路,日后子孙们手头间也更宽裕些。”家里是什么情况,当家人心里最清楚不过。
“可是这毕竟是亲家府上的手艺……”侯爷可不想被人说,他端木家占了媳妇娘家的便宜,虽然眼下这店开起来,也只与金玉满堂一样,是杜婉婷的产业,但将来,传承下去,终究是要姓了端木,而且大将军夫人开铺子,这象什么话。
杜婉婷却看得很开:“实不瞒父亲,因我自小不好女红,父亲特地找了两位绣娘本做我的陪房,为得就是,将来能在京里开一家绣庄,天下钱财是挣不完的,真正的生意人,并非只固守着自家的手艺,不断的开源革新,方为上策。”杜家当初一直担心端木涵与杜婉婷,被大夫人净身出户,连生济都没着落,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娘家人又离得远,帮衬不上,才做这么个安排。
不等侯爷开口,老夫人已经点头同意:“这是亲家的一片孺犊之情,由你自己作主便是。”
“谢祖母成全。”杜婉婷嘘了口气,后宅女人,讲的事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即便有钱,也不是你说要想经商就能经商的。她可不想一辈子,被绑在后宅子里算这些柴米油盐,而与外界脱了节去。
☆、回府
次日;两位绣娘与绣庄的管事们;来到荣庆府;就连土坳子里的庄子;也选了三个识字会算的来;与杜婉婷相互见过礼后;便坐下商议今年的经营。
“如今胡番前可汗战死;其三弟登基,与大越停战并割让三个城池以示诚意;朝廷有意广开两地贸易,咱这大越茶叶、绣品、瓷器;在胡番算是稀罕物,而胡番的红、蓝宝石,冬虫夏草等名贵特产,在大越境内也是价值连城。我想建个商队,与胡番交易商品,不知诸位意下如何?”杜婉婷征求在坐众人的意见。
“好是好,只是如今四爷是西北大将军,您这身份?”绣庄的王管事本就是杜家老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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