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刚刚那个最为消息灵通的夫人,有次说走了嘴,洛雯儿便知她的丈夫乃兵部尚书蒋元厚的家臣。而且,据她观察,应是有不少世家的贵女也偷偷前来此处进行美容。只不过她们不说,她也乐得装糊涂。
见众人其乐融融,她便打算回厢房再给那位张夫人取一些新调制的香,却听有人兴致勃勃道:“你们说,湖阳公主嫁给咱们王上封了淑妃,听说还特意留了两位调香高手,就住在西苑。雪陵的调香师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见上一见,若是可以,咱们若是想用什么新奇的香,是不是也方便了些?”
她脚下一滞……或许,她的香未必拿得出手了。
“雪陵有调香的高手,咱们就没有云掌柜了吗?”
话题忽然就转到了她的身上,正是那位张夫人。
“你们瞧,我这脸,我这手……经云掌柜一调理,又回到了十八岁的模样,迷得我家那死鬼……”
她不好意思的啐了一口,转而拉起那个向往调香高人的女子的手,语重心长道:“女人呐,就要对自己好一点。花开得再好,也得浇水施肥,否则……”
那女子眼睛一亮:“你说,这位淑妃娘娘会不会到天下丽人做美容?”
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掀起了再一轮的八卦高潮。
众女皆仰慕湖阳公主的风采,想看看这位害得元玦天子跌入水中寤寐思服的王上宠妃到底生得是什么模样,顺便捎带着八卦了雪陵宁国公世子轩辕尚的隐秘身世,引申出雪陵出美人的结论,否则当初无涯先王又怎会有这样一个私生子?
既然探讨到了这个问题,自然要提及关于现任国主的王位争议,到最后又神奇的落到了洛雯儿身上。
“宫里的娘娘岂会让人随便看了去?她们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若是要做美容,自是要招云掌柜进宫去。”
“对哦,云掌柜,到时你给咱们说说宫里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那些娘娘是不是个个美若天仙?王上是不是坐着鹿车,停到那位娘娘的宫门前,就在哪位娘娘哪里过夜?”
“呸,云掌柜还是个姑娘家,哪知道这些?”
“我看未必。”有人嫣然一笑:“云掌柜生得这么美,怕是一入宫就被王上看中,再也出不来喽。”
“哈哈,到时会有个什么封号?云夫人?不,贵妃,仅比王后差一个等级。到时便是一人之下三千佳丽之上……”
☆、254翘首以盼
洛雯儿平日里再如何伶牙俐齿,对于她们的取笑却只能张口结舌,红着脸就往厢房跑。
刚一进门,就对上千羽墨墨玉般的眸子,如她此前所见的一般审视她,她方发现,他的姿势似乎一直没有变过。
“你怎么还在这?”她有些不自在的调转了目光。
“云夫人?这个封号不错。”他定定的看着她,语气淡淡,却又好像隐着什么说不出的意味。
她刚拾起一个荷包,闻言,动作一滞,然而依旧将它放在托盘上:“莫习,你今天是怎么了?”
忽的冲他回眸一笑,语带促狭:“你莫不是也是那位湖阳公主的仰慕者,可是‘新娘嫁人了,新郎不是我’,所以心怀郁郁?”
胡纶意味深长的睇了主子一眼,无声退出门外。
千羽墨站起身,走到她身后。
她正在忙碌,拿起一个个荷包,仔细的嗅着,又打开一盒盒的香料,嘴里叨念:“依张夫人的性子,应该再加一味玫瑰才好……”
他默默的看着她,看着一缕黑发因了她的忙碌悄悄的自发髻里滑了下来,随意的弯在颈后……看着白玉兰散花纱衣随着她的动作静静飘摆,掩着碧玉通枝莲的裙带。
那半匝宽的腰带虽然隔着玉色的织锦腰封,依然将腰束得那般纤细,好像他只需伸出一只手,便可将其掌握手中。
这般一想,云白的敞袖便不觉动了动。
他真的很想抱抱她。
事实上,雪陵与无涯有和亲之意,他早已知晓,而且利用联姻来建立或巩固联盟,亦是司空见惯的方式,何况此番又白白的得了十二座城池,果真是一笔划得来的“大生意”,更有那人人欣羡的湖阳公主……
他的后宫,有的是这样的女人,只不过来自国力强盛或者五大世家的常年蒙受“宠爱”,更多的,却是因为国破家亡,被丢到了他永不会踏足的角落。
他曾厌恶这种生活,然而时间长了,便是麻木。
他以为他依旧会麻木的接受雪陵这份极其贵重的“协议”,可是为什么,当他看到雪陵使者跪在御前转达南宫苑的国书时,他的心情会如此的烦躁不安?令他想要顷刻逃离辉煌却空旷的大殿,逃离身下这个镶珠嵌玉尊贵无比的宝座?
他想逃,逃到一个人的身边,那个人是……
一想到那个人,想到她开心的笑,伤心的泪,忧心的愁,他的心骤然平静,转瞬却掀起滔天巨浪。
他方知自己为何会这般不安,原来他在怕,怕她知道他要娶别的女人,即便是为了多么合理多么正义多么强悍的理由。
其实他清楚,即便她知道了,也不会有任何情绪。平日里,她倒是很关心自己的几房“妻妾”,不仅每每有了新的食物花样要自己带回去给她们尝鲜,还让自己多与她们相处,不要“只顾了事业便忘了家庭”。
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心里还是烦乱。
他记得,这天是她新店开张的日子,他们约好了的,他要为她吹笛子。
可是……
这个使者怎么这般啰嗦?这些礼节怎么这般繁冗?
胡纶一直在身边,抱着拂尘,一言不发,却是拿眼睛紧密关注着他,生怕他做出匪夷所思惊世骇俗之举,然后遭人诟病,毁了这多年的积累,难以翻身。
他为什么要坐在这个位子上?
这里的一切都是沉甸甸的,沉得他不想拿起,却必须拿起,然后便无法放下,因为只要一松手,就是轰天巨响。
日子久了,这些东西就像长在了手上,他托着这些沉重,每一步都是疲惫。
于是,他终是要对她失约了。
那个使者兀自读着冗长的国书,声音如同苍蝇一般嘤嘤不断,而他的思绪已然飞了出去,飞到那个月夜,飞到那座漱水桥上。
那夜,他牵着她的手,心里无限安静,却又微微荡漾,就像那桥下的流水。
时间,总是不知不觉的流逝,他与她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今天。
桥,是如此短暂,他们缓缓的走着,却仿佛在携手度过漫长的一生。
每一步,他都极尽郑重,极尽品味。从开始的好奇到怀疑,从设计劫狱到不由自主的走近她,从两张难以分辨极其相似的面容到只余她的清晰,每一步,都留有余音,每一步,都绽放清香。
他不敢奢望,却依然悄悄希望,可是这个冷酷的没心没肺的女人,残忍的打碎了他的幻想。不过,即便是朋友,只要能陪在你身边,便好,毕竟,我是离你最近的人。
三尺之距,便是我。
于是,他可以在她的病中呓语时冒充那个人走进她的梦里。
于是,那夜,他牵着她行走桥上,怀着掺有一丝辛酸的满足,希望这桥长一些,再长一些,仿佛这样,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便会长一些,更长一些。
而她,就在她的身边,是否也是如此希望?
或许,他应该希望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因为没有人知道迈出的下一步踩到的将会是坦途还是坎坷。
可他毕竟是奢求了。
八月初八,雪陵使者抵京。
八月十三,湖阳公主前来和亲,封淑妃。
八月十六,也便是今天,使者离京。
送走了使者,他转身就换了身衣服,直接来找她。
一路上,心急如电。
一路上,心乱如麻。
有谁知他是多么渴望见到她?
又有谁知,他是多么害怕见到她?
就像这煎熬的八日。
他不想骗她,然而他依然无法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身边多了个女人,和此前的六年一样,和所有的国主一样,这本是稀松平常的事,唯有这一次,让他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他曾经想扮作轻松的样子,告诉她,他又纳了个妾,这也便是实话实说了吧。
他也曾想象此话一旦出口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多半是若无其事。
他也希望她是若无其事,他或许便不用忧心忡忡了。然而若当真如此,他定是要失落,因为正由于她的心里没有他,所以才会若无其事。
于是他开始希望她吃醋,跟他吵跟他闹,或者是打他恨他。
如此一想,顿时欣喜若狂。然而她就是再生气又能如何?他毕竟是做了辜负了她的心意,亦辜负了自己的心的事。
此事,无法回头。
一路上,就这般矛盾忐忑,胡纶时不时的唉声叹气,更加重了心底的烦乱,直到见了她,所有的思虑顷刻之间变作空白,无论是偌大的天地,还是狭窄的房间,只剩下她一人,只有她一人。
而此刻,他站在她的身后,心情虽依旧不安,却不似日前波澜翻滚,而是微波粼粼,酸楚又欣慰,笃定又茫然,满足……又略有一点缺失。
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想抱住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填补那点裂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心彻底平静。
可是他不敢动,他甚至害怕她突然转身,就像那夜他们行走桥上,他很不确定等待他们的下一刻,是坦途还是坎坷。
然而她毕竟转了身……
弯在领间的发丝倏地滑落,眉轻扬,眸微转……
洛雯儿转了身,突然发现千羽墨立在身后,惊得差点将托盘掉到地上。
一瞬间,竟发现那墨玉般的眸底闪过一丝慌乱,一丝悲凉,一丝尴尬,一丝无奈。
她还从没有从莫习的眼睛里看过这么多负面情绪,正待细究,他已是浮上笑意,是如往常一般云淡风轻的悠然与邪魅。
她瞪了他一眼:“大白天的,搞什么鬼?”
“你的意思是,要我晚上过来……”
面对他蓦然凑过来的脸,刻意放大的笑,她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
可就是这一推,牵动了他的衣襟,自衣褶里飘出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亲切又疏离,是他身上惯有的水沉香的气息。
她本已走过他,那香气也不过是若有若无的划过鼻端,然而,曾有的熟悉中,这几乎陪伴了她一年有余的气息里似乎多了点别的味道。
她几乎是无意识的回了头,恰好捕捉到了那味道的余韵。
柔美,绵长,旖旎又神秘,正是那鹅梨帐中香的味道,只不过多了一分清雅,一分曼妙,而且极淡的渗入他惯有的气息,仿若一对恩爱的情侣,极难分离。
仿佛只是在这一瞬,她倏地睇向他,一时之间,竟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如刀片般自眼中飞出。
千羽墨看着她走过……停步……骤然回头……
她的目光彷如利剑般的甩向他,清澈如水的眸子霎时结了一层寒冰。
冰气氤氲,流淌在她与他之间,将这个微暖的秋日午后晕染了一片冬的严寒。
“云彩……”他有些诧异。
她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万般难受,好像有一把小刀在肆意的捅着她。
她是怎么了?
她急忙垂了眸子,仿佛在检查托盘中的荷包:“莫公子这几日一定很忙吧?”
他正待开口,却听她又道:“既是忙,便赶紧回去吧。家里……定是有人翘首以盼。若是饿了,便去天香楼。最近新作了一种点心,带回去给她……们尝尝鲜吧。”
忽然这么没头没脑的几句,直让千羽墨听得发怔。
☆、255一反常态
以为是因为自己方才吓到了她,急忙顺着她的话道:“既是有的新口味,自是要品尝品尝,怎好浪费云彩的心意?”
她眉心一紧,手旋即捏紧了托盘。
千羽墨看着盘中的荷包,随手拈了一个,又瞧瞧案上摆放的各色香料,笑:“你既是这般喜欢调香,不若哪天,我替你请个师傅……”
“不必!”
如此的干脆利落,顷刻斩断了这种模糊的气氛。
千羽墨的笑意冻结在脸上,却见洛雯儿看也没看他一眼,只转了身:“莫公子慢走,我这边还有事,就不送了。”
胡纶见她绷着脸出去了,忙蹑手蹑脚的跑进来,看着如同被冻住的主子,搓搓手:“她这是怎么了?主子好像也没有说什么吧?”
的确,自始至终,主子都没有提过娶了房“小妾”的事,洛雯儿怎么倒生气了?
再说,就算主子交待了,依她对主子的心思似乎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吧?莫非是在别处惹了她?因为主子失约?可是此前提起的时候,她分明没有什么不满。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这边左思右想,绞尽脑汁,却见主子安然不动,一副目露深思的模样,确切的讲,更像是失魂落魄。
他正待关心,那云白的身影忽的一转,缓缓向门口走去……
洛雯儿再次接受了众女的一翻轰炸,而此番,她亦是陪她们说笑个不停,成功的推销了新制的几种化妆品。
她一直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是挺有天赋的,而今天尤其超常发挥,心里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如此的兴致勃勃,她只觉得脸都笑得酸了。
直至黄昏时分,最是话痨的张夫人走了,没有了方才的话题,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
她看着梅儿同那几个女孩子姿态娴雅的为客人服务,再次弯了弯唇角,转身回了厢房。
莫习不知什么时候走的,整个房间有些空,只那一排排装着香料的瓷盒如她离开之时一般安静的摆在长条案上。
她斟了碗茶,一口饮下,方觉冒烟的嗓子好了许多。
走到案边,打算继续调制香料。
以往,一旦心烦意乱,她便拿起这些香器沉入其中,心情就会平静如水。
于是,她拿起香匙。
奇怪,她有什么可心烦意乱的?
想要放下,然而指间紧了紧,终是舀了一小点甘松香,深吸一口气……
眉心顿时一紧。
那鹅梨帐中香的味道怎么还在?
然而细嗅过去,又是不见。可只要她转了神思,它便阴魂般的出现了。
依然是淡淡的,仿佛是被水沉香无意遗下的一抹,却是如此的刺鼻,以至于她打开了所有的窗子,又洗了脸,换了衣服,它依然还在,竟好像渗进发肤一般。
心中无限烦乱。
她知道,那香气原本早就散了,只是她的心里放不下。
可是,她为什么要放不下呢?
她不愿去寻找原因,索性搁下瓷盒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