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款款而来,带着对人们的钦羡与爱慕司空见惯的神色,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与骄傲,摆动的腰肢与风情万千的脸皆在说明她才是这场斗香大会上最夺目的焦点,更是对唯一胜出者最华贵的赏赐。
她款款而来,艳光四射,目光似有似无的望着前方,从不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也从不额外瞟向任何一个人,却无端端的让人觉得,她看到我了,然后激动非常。
洛雯儿暗想,看来《京城彩韵》里有关天朝第一美人的夸张还不够,怕是要由本人亲自添上一笔了,但不知这等绝上佳色,与那能让元玦天子跌进水里的湖阳公主相比,哪个更胜一筹?
思量间,那位款款走来,脚步不疾不徐,仿若一段流动彩锦的天朝第一美人就堪堪的停在了她的案边。
烟霞色暗花刺绣蝴蝶牡丹纹十二幅长裙的裙摆在白石地面铺开孔雀尾羽一般的华彩,珠翠清音泠泠,如自竹叶落于湖面的露珠,一点一点的敲击着满场的静窒,空气中仿佛荡开涟漪。
洛雯儿缓缓抬了眸,以不解的目光对上她了然的傲慢。
按理,群英荟萃时,她亦是易了容,甘露萱当是没那么轻松的认出她吧?
“女人?!”
这一声娇语,仿若一石,激起千层巨浪。
广场内外顿时“嗡”的一声,无论是参赛者还是观赛者,皆以更加专注的目光,更加热切的心情,对准了洛雯儿。
女人?
自古以来,无论是士兵工农商,皆用男子,尤其是前两者,而后面三种行当虽比较宽泛,然而若无婚配,女子也不能轻易抛头露面,年轻些的,还要戴面纱遮掩。
而斗香大会,因了雪陵国制香秘方传男不传女的传统,一向是男子参加,怎么会突然多出个女人来?
他们对洛雯儿细细打量……因为参赛者都是统一的服色,他们也没有想到会有人“鱼目混珠”,而且一会儿被王家的珠光宝气吸引,一会又被妖娆得亦仙亦妖的美人吸引,哪有工夫瞧别人?而此刻,有人竟恍惚认出她就是天香楼的掌柜,亦是天下丽人的老板……
洛……她叫洛什么来着?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已有人爆出一句:“一个厨子竟然也妄想调香?”
还有人说:“怕调出来的亦是油烟味吧,哈哈……”
“哈哈,若是担心嫁不出去,可是来错了地方,夏季的‘争奇斗艳’才适合你……”
“老兄,你大概说错了吧?参加‘争奇斗艳’的都是美人,就她……”伴着不乏猥琐的打量,再对比旁边的花瓶:“嗯,也算有自知之明。”
对别的女人的践踏就是对自己的褒奖,而且,事实不是明摆着吗?
甘露萱美眸一闪,扭了扭腰肢,得意与妩媚尽显无疑。
洛雯儿恍若未闻,只微微一笑:“夫人的眼光……很是犀利。”
确切的讲是很“毒”,她都这副打扮了,而且某些人一向对她的身材甚为不满,怎么就会被瞧出是个女人?莫非她最近重新发育了?
甘露萱美眸潋滟,红唇轻启,让人看去仿佛她只要吐出一口气,对面的人便会被迷得晕倒。
“因为,这些人都在看着我,唯有你……”唇角弯得似乎要将忽略她美貌的洛雯儿戳死:“女人的目光,是不会骗人的……”
是说我在嫉妒你吗?洛雯儿冷笑,不过我就嫉妒了,怎样?
“谢夫人谬赞。”
周围人发出嗤笑,这是什么回答?这是哪跟哪啊?
“我不是要赞你。你可知否,仅凭你是女人,我现在就可逐你出场?”甘露萱语声慢慢,仿若丝线一般紧紧的缠了上来。
有人起哄,喊着“快下去”,“赶走她”。
婉莹攥紧了拳,紧张的看着这边。
洛雯儿暗哼一声,看见了吧,一向被人关注的女人一旦发现有人不肯关注她,哪怕那人只是个女人,那种不甘、愤怒及报复的心理便犹如洪水猛兽,比嫉妒还要恐怖。
她抬了眸,淡定看着对面那双以为可看透人心的美眸:“若夫人逐我出场,夫人又当如何?”
“此话怎讲?”眸光微动,竟透出几分慑人的犀利。
洛雯儿镇定自若:“众所周知,调香技艺始自雪陵,而雪陵各家皆有密训,道是传男不传女。然而,只言的是不传调香之道于女子,未言女子不可调香……”
众皆轰然,甘露萱目光一闪。
“事物皆有反正,偏偏世人只记得所谓的规矩,也就是说只看到了这其中的一面,此为一误。而另一误……”她淡淡一笑:“世人爱香,可是有没有想过用香者多为何人?调香所用香料多来自何处?那‘如花似玉’之类美词多用于何时?”
她望住甘露萱,眸光清澈明亮:“我想夫人当深有体会吧?”
唇角一弯:“诚如大家所见,用香者多为女子。更有人言,闻香识女人。所以,关于调香,若想调出女人真正所爱之香,能够真正了解女人之心的,除了女人,还有何人?夫人,您说呢?”
众参赛者听到此处,皆愤愤然,便有人出言讥讽。
“小小女子,违背赛规,还巧言令色,实属大逆不道!”
洛雯儿睇向距离最近的发言者……此人面容清秀,很是年轻,气愤令他的脸涨得通红,仿佛与她同场竞赛是受到了什么侮辱一般,所以纵然其他人亦是不愤,但也碍于调香师是份高雅而有格调的职业,不肯撕破了脸攻击她,唯有他……
还是年轻啊,不过,很好!
洛雯儿轻声一笑,目光不闪不避:“请问所谓赛规,有哪条写着不许女子参赛?”
此人语塞。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自是没有人写在上面,如今竟是要被她钻了空子吗?
“这位公子若是非要禁止女子参赛,又置甘夫人于何地?”
“你……”此人抖着手指:“甘夫人乃大会评判,岂是你一个小小女子所能比得?”
“我只知道,甘夫人也是女人,是千百年来位列斗香大会评判的唯一女子!公子既是男子,而今却只能被评判,如此,谁说女子不如男?”
此言甘露萱甚为受用,不觉眯了眼,抖了抖肩,颇有孔雀开屏的架势。
“所以,我想甘夫人定不会因为我身为女子,便为难于我,鄙薄于我,甚至剥夺我的参赛资格,因为甘夫人能够站在这里,便是证明,调香一事,只要心向往之,便无分贵贱,无分男女。”
言下之意便是你若再攻击我,就等于攻击甘露萱,这个女人怕不是好惹的,而她,亦不好惹!
“若是这位公子不肯罢休,那么请问,雪陵乃是调香鼻祖,若按照你的说法,香品只能出自雪陵,旁人皆属无缘,可公子并非雪陵人,今日又为何出现在此?而且此地并非雪陵国,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雪陵调香高手汇聚于此?全因对调香一事有着共同的爱好,愿意交好四方,彼此切磋,共同弘扬,创人人敬仰之盛事。天空,笼罩四野,阳光,普照万物,长风,穿越千山。不因山路陡峭而停滞,不因泥沼晦暗而疏漏,不因荒漠寸草不生而放弃。正所谓,有容乃大。这亘古不变的光阴尚无分国界,无分性别,公子又何必拘泥于男女呢?”
不知是谁爆出一声“好”,然后开始到处传颂天香楼的掌柜曾经是如何的舌战说书人。
观赛的婉莹松了口气。
帘幕内有魅惑的唇角微微勾起,两旁妃嫔交头接耳,纷纷指点着场中那个纤细的身影,身后的胡纶则是偷偷擦了擦帽下的冷汗。
世家交换了下眼色,再次调向场中。
评委面色各异,天师方江瀚似在闭目养神。英秋冉则有些激动,两眼放光如秋水跃金,只强自忍着。乾、丁、穆三家不置可否,因为人家是在夸赞雪陵,他们为什么要跳起来打自己的耳光?
洛雯儿对面的那位公子自是哑口无言,却露出愤然之意。
洛雯儿微微一笑,仿若浑不在意,然而掌心已是一团湿腻。
当初,莫习曾说,你此番,就是让他们知道,女子,也可调香……
她还不以为意,可是方才,甘露萱那挑衅而鄙夷的目光,众人的惊叹与愤怒,还有笑她自不量力,身为女子却抛头露面挤到一大群男人中实为居心不良自甘下贱心怀不轨风流淫|荡等议论,着实令她心惊肉跳。
然而此刻若是退场,便当真输了。她唯有走下去,虽然不知走下去会面对什么,但她只能坚持,她不能让自己多日的努力付诸东流,也不能放弃救出三郎的唯一机会!
☆、286意外关注
此番,胜就胜在甘露萱亦是女人,有本事,她就把自己也丢出场外去。
而自己虽是夸赞了她,亦是得罪了她,稍后不知她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女人最了解女人,像甘露萱这种拿众所瞩目当蜡烛元宝吃的人物,断不允许有人抢了她的风头,尤其那人还是个女人。
洛雯儿不再看甘露萱已经有些扭曲的笑意,朝众人拱手:“古有木兰替父从军,杀敌无数,今我无涯亦出了位女英雄……月璃樱,战功赫赫。试问在场的须眉男儿,又有几人能够上阵拼杀,拒敌于千里之外?凡事从无到有,这位公子便不要纠结于此了吧?洛某今日来此,是向往各位的才学与能力,愿诚心诚意的向诸位学习,还请赐教。”
人家已是至此,众人还有何话说?若再为难,倒显得自己小气,于是纷纷拱手还礼。
对面那位公子依旧怒目,便有人提醒:“人家一个小女子都说到这份上了,难道你一个大男人当真不如她?”
众人便笑。
他便涨红了脸,双手一拱又放下,算是还了礼了。
甘露萱深深的睇了洛雯儿一眼,眸底晦暗不明,然后转了身,扭扭的去了。
洛雯儿松了口气,不觉四处张望。
那个说会一直看着她的人在哪呢?如今,他也该放心了吧?
她自是没有寻到那人,有些懊丧的转了头。
然而就在这一瞬,她感到有一双目光犀利的打到她背上。
她急忙回了头,却只见参赛者的凝重与观赛者的激动。
狐疑的转了身,便觉那双目光又出现了。
不是如芒在背的感觉,只是……仿佛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牢牢的牵住她,就像拴在风筝的线绳似的。
而这种关注,绝对不属于莫习!
辰时三刻,斗香大会正式开始。
第一轮,辨香。
一排排的蓝袍太监鱼贯而入,端着铺红绸的鎏金托盘,上面放着三十个青瓷小瓶,旁置笔墨,要求在一个时辰内写出这三十种香料的名称。
若是纯香,只写香料名;若是合香,便要写出配料名,用料多少。
托盘编号,卷纸上的编号与案角的编号一致,参赛者作答时要明确写上托盘与瓷瓶的编号,前者填于右上角。答案则在评委手中。评判时只对编号,便如同现代的试卷密封,要的就是公平公正。
普通人最多可在一定时间内分出十几种气味,更多的人则只能分出几种。而辨香的时间不能过长,要有间歇,有休息,这样嗅觉才能在饱和的疲劳与迟钝下恢复敏感。
最初的三四次间隔最短,亦最为重要,之后间歇便渐渐延长,有时可达两刻钟乃至一天,或持续二三天。况要重复多次,因为需观察不同时间中香气的变化。
如此,仅在一个时辰内要分辨三十瓶既有纯香又有合香的香品,还要准确无误,实在是一种能力与耐力的考验。
煞风景的锣声再次敲响,丝竹之音中,参赛者开始有条不紊的拿起小瓶,打开,轻嗅……
嗅的时候一定要保持距离,因为植物一旦浓缩为香料,味道都比较冲,容易刺激呼吸道。而且离得近,未必闻得准,因为香料都有挥发性,挥发出来的气味,才是真正在使用中呈现出的味道。
每个人都凝神定气,或蹙眉,或闭目,手不停歇,除浅浅的丝竹之声,广场上一片静寂,即便有人突然晕倒,也没有人额外多看上一眼,而且场外早有太医院的人在准备着,无声无息的就给抬下去了。
对于观赛者来说,这是个比较枯燥乏味而漫长的过程,然而就连据说玩心甚重的王上都安静陪坐,便没有人愿意擅自离开。况大多数观赛的都是无涯人,没有见过斗香大赛,便使劲拿眼盯着整个过程,打算将来拿出去跟人炫耀。
太阳一点点的滑向中空,天气渐渐热起来,有人出了汗,属于人自身的体味亦渐渐散出,虽然大赛期间,一律禁止用香,亦绝对是一种干扰。而且纵然四围无花无树无草,但是有风,风将别人盘中的,桌上的,手里的香气吹来,四面八方的吹来,避无可避。
洛雯儿的鼻尖已经沁出了汗珠,眉心紧蹙,手却没有停歇。
婉莹盯着洛雯儿的背影,掌心越攥越紧。
当洛雯儿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锣声刚好敲响。
洛雯儿发现,这于悠扬的乐声中忽然来这么一下响亮得几乎可以贯穿鼓膜的声音很是有醍醐灌顶的效果。
蓝衣太监们又像蓝唐王鱼一般的游下来了,于是便出现了仿似考试结束收卷的一幕。
有人急忙往纸上添字,有人捡了小瓶要做最后挣扎,怎奈忙中出错,打翻了瓶子,这还算好的,有人打翻了砚台,把写好的答案糊成了一片黑,当即痛哭出声。
有人扯住太监的袖子:“公公,求求您,我就差一个字了,一个字……”
全不顾太监这个行业是他往日最瞧不上眼的一种。
有人索性跪在地上乞求。
太监面无表情:“公子,上面都看着呢,您觉得可能吗?”
有人趁机偷偷往别人的卷纸上瞄,却是忘了,每个托盘内瓶子的编号都不一样,里面装的香料,也未必相同。
有人则发了狂,直接将答案撕碎,将小瓶扫落一地。
对不起,立即有侍卫过来,架了出去。
然后那边又有人昏倒了。
交卷之末,真是人生百态啊。
洛雯儿有些感慨,然后便见太监上前,收起了她面前的卷纸,另一个太监则将托盘端起,顺额外的瞧了她一眼,点点头。
她并不认识这个太监,心下纳罕,然而四下一瞟,才发现许多参赛者桌面狼藉,托盘上也是东倒西歪,有不少小瓶都敞了盖丢着,想必这个太监是见自己收拾得比较整齐所以以示嘉许吧。
微偏了头,睇向那个攻击她的家伙。
但见他的桌面也很整洁,只不过因为他这组前面有“闹事”的,所以太监暂时还没有走到他身边。
她又睇了一眼,忽的一惊。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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