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到了吧,我就说你……”
“嗯,我得歇一下,一会再学……”
她昏昏的靠在案边,只片刻工夫,便没了动静。
千羽墨放下奏折,见她竟是睡了。
头枕着胳膊,小嘴撅着,就像当年她亦陪着他枯坐碧迟宫,守着他批阅奏折,结果坐着坐着便睡了过去。
他不禁莞尔,着人给她拿了一条薄被,轻轻的盖在身上。自己则慢慢起了身……他要去看看云彩……
可是方一动,才发现,自己的袖子被聂紫烟压在胳膊下,而这一动,聂紫烟已经醒了,喃喃的唤了声:“阿墨……”
他立即稳住,然后便见她又睡了。
他只得继续看奏折,不时望望门窗,眼见得天是愈来愈黑了。
宫女进来掌灯,聂紫烟仿佛被光亮刺到,缓缓睁开眼,惊道:“天竟是这样晚了……”
胡纶适时引了晚膳进来,笑道:“今晚有酥骨鱼、韮花茄儿、龙井竹荪松和松穰鹅油卷,都是按照主子吩咐做的……”
聂紫烟立即眸光闪闪的望住他:“阿墨,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唇瓣微有颤动,紧接着笑了:“其实我还是喜欢吃你亲手做的叫花鸡。阿墨,什么时候……”
“自是有机会。”他笑着,意味深长的睇了胡纶一眼……
这个胡纶,最近是变笨了吗?这几样菜,我明明是让他送到永安宫去……
无奈,只得共进晚膳,看着愈黑的天色,心里愈发焦急。
不过此番聂紫烟倒吃得很快,想来对这几道菜是相当满意了。
千羽墨眼看着她吃完最后一只鹅油卷,不由笑道:“稍后可要多行几步路,免得积了食。”
聂紫烟便起了身,在殿里缓缓走动。
晚膳都撤下去了,千羽墨看看天色,打算送她走。可是这会工夫,她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正待寻找,忽听聂紫烟在唤他。
划开重重帘幔,蓦地一怔……
烛光晕染着鲛绡,仿若夕阳中的晚霞,无风,亦微微起伏,铺开一片氤氲。
迷离中,一个女子身着一袭淡紫的纱衣。
那衣裙很薄,可以清楚的看到她曼妙的曲线,玲珑的身姿。
她缓缓向他走来,仿若穿过云雾,穿过十载的光阴,在那个他走投无路精疲力尽伤痕累累的午后,向他走来……
她牵起他的袖子,目光水水的望住他,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517心变……
帘幔于身后一层层的合拢,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仿佛随着她走入云端,走进十年前的那段岁月……
终于,她坐到床边,亦拉着他坐下,挽着他的手臂,软软的靠着他:“阿墨,我今夜不想走了……”
她的声音很轻,仿若低喃,仿若催眠的乐曲,令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笑得亦是轻柔,纤指徐徐的拂上他的颈子,去解领口的褡绊……
迷蒙中,他好像看到云彩费力的起了身,为他整理他故意翻卷的领口……
腕子一下被攥住。
聂紫烟目光下落,看着他的手,柔柔一笑:“阿墨,你还记得这副手镯吗?”
她的腕上戴着一副白玉镯,是他当年为她买的。玉质并非奇佳,只是因为他当时的银子只够买这一副镯子。
他买了来,向她求婚。
然而她一向瘦弱,这镯子便总是有些显大的滑到手臂上。
他要如何不记得?几日前的那夜,他便是因了这副手镯才认出了她。
他更记得十年前的那夜,他将这副手镯套在了她的腕上,从此便圈定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阿墨,这副手镯并不名贵,可是我却一直戴着它,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目光一闪,温柔的笑了,那是属于十年前的,只属于她一人的笑……
她亦笑了,环住他的颈子,唇轻轻落在他的耳珠……那是他的敏感所在。
想到多年前的缠绵缱绻,气息不禁有些急促。
于是更近的贴住了他,起伏的胸口令得酥软若有若无的摩擦着他的手臂,亦震动着她的敏感:“阿墨,我想你……”
“紫烟……”
他的气息柔和温存,却不是动了情的低哑。她有些怀疑,难道是我做得不够?
咬咬牙,顾不得女儿的矜持,手顺着他的衣襟滑落,缓缓移向他的腿间……
腕子再次被捉住,然后听到他道:“紫烟,我不能!”
上回借口她胃痛需要休息,这回竟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她,她几乎要暴怒了,然而再抬起脸,只余一脸楚楚:“因为洛尚仪?”
看着她,有些艰难,却是不无坚定道:“是!”
纵然是心里的答案,可是真正听他说出,绷紧的弦还是断了,眼泪也随即滚出来:“你嫌弃我了?”
千羽墨不知要怎么跟她解释。
他依然是喜欢她的,否则不可能在得知她尚在人世而且就在眼前时会爆出那么大的惊喜。他亦是心疼她的,心疼她受的伤,受的苦,而这一切皆是因他而起。他亦是钟爱她的,否则不能明知她在耍一些女人的小伎俩却依旧担待,依旧装糊涂,只乐得让她高兴。
可他就是没法跟她亲密无间。
每每接近她,他亦是想补偿她的损失,安抚她的伤口,可是偏偏没有了当年的悸动与情怀,而且与她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都有一个身影在跃动。虽是一闪即逝,却是带走了他的全部心神。
云彩,我真的是中了你的毒了。
他苦笑。
他亦是有感于曾经的记忆,这几日,他亦不断回味,往日便鲜活的出现在眼前,可是当面对她时,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同了,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她依旧胆小、敏感、缠磨人,爱耍小孩子脾气,可是……还是不同了。
是他变了吗?
他惊恐的发现,竟是他变了吗?早在当年,早在他将这副白玉手镯套在她腕上的当年,他发过誓……永不变更!
他不是非要守着这个承诺,而是他不想!
所以,他带着她逃,他只宠她一人,任由非议满天。
而今,当初的惊天动地竟是换了他的移情别恋吗?
那么云彩,我会不会也对你……
想到这,他就分外恐惧,想要奔到灵云阁,抱住那个小人儿,不让她伤心难过。
而眼下,正有一个人在难过伤心,他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扶住伤心欲绝的人,艰难的笑了笑,然后将她散乱的衣襟拢好。
“紫烟,我保证,有我在的日子,必让你无忧无虑,不受一丁点的委屈……”
无忧无虑?不受委屈?
如何能不受委屈?我现在就很委屈!
你是我的男人,我受了十年的苦,难道就是为了听你这句话?
她既悲且愤,顿时哭得不能自已。
千羽墨自知说什么都无用,只是小心的关注她不要哭伤了身子,想着若是她能打自己一顿或者……可能会好些。
可聂紫烟只是哭,也不知哭了多久,方平静下来。
室内一片静寂,唯铜漏偶尔作响,仿佛呜咽。
良久,千羽墨听聂紫烟幽幽道:“阿墨,好久没有听你吹笛子了。你吹一曲给我听,好不好?”
千羽墨怎会不答应?现在就是让他去摘星星他都得立即着人去做天梯。
他寻出玉笛,思忖片刻,却是想起那年“救”洛雯儿出狱,安置在别院,夜深人静时,引她来寻的那支曲子。
唇角微弯,待轻触玉笛,便有一串乐声悠扬飞出。
他有些感激聂紫烟,若不是她,他要如何对云彩传递心意,安抚她不要胡思乱想?
而这笛音也的确顺着他的心意悠悠的飘到了灵云阁。
谷冬往外探了探头,仿似自言自语道:“王上好久没有吹笛子了呢……”
静躺在床上的洛雯儿长睫一颤。
仿佛是一支无形却优美的手,划开静夜,牵引着她,来到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朦胧的月光下,她追随着笛音,走向一个未知的人,走向一个未知的未来……
是啊,好久没吹了……
尤记当年,他对她说,弯月有弯月的好处,因为弯月时,可以盼望圆满,而一旦圆满了……
如今,当是圆满了,却不知这笛音,今夜为谁……
聂紫烟则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入睡,浑身放松得好像是一朵随时会飘起的云。
然而隐在面具下的牙关却紧紧咬起。
这张床,曾经是他们恩爱的见证,那时,他们每个夜晚都欢爱缱绻,相拥而眠,而今,这里满满的都是那个女人的气息,而当初的那个男人,此刻坐在床边,吹着一曲她从未听过的曲子,是在思念那个女人吗?
千羽墨,你变了,你竟然变了!
不过你既是会变,谁又能说,你不会变得重新爱上我呢?
“给王上请安……”
“王上吉祥……”
一大清早,灵云阁就传出一阵忙乱。
洛雯儿自朦胧中被惊醒,刚睁开眼睛,就被人紧紧抱在怀里。而那个人又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她放开,飞快的脱了外袍,钻进她的被窝,却与她隔了段距离,直捂到身上的冷气暖了,才把她捞过来,抱住。
她本想抗拒,可也知自己现在的样子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又不想打击他的热情,于是浑身紧绷的硬挺着。
千羽墨则不管不顾,对着她的脸就重重亲了一口,再抱住,轻笑出声。
你今天倒很快活!
想着他的失信,想着昨夜的笛音,洛雯儿努力打算回避的愤怒开始升腾。
这一怒,便忍不住咳嗽。
千羽墨急忙松开怀抱,冲着外面喊:“拿药来!”
怎么,他竟然又要……
洛雯儿开始挣扎了。
“云彩,我都跟她说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根本就无法打消她的怒火。
“我跟她说,我只喜欢你,不能没有你,所以……”
洛雯儿一惊,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千羽墨笑了,他当然没有这么直白,只不过,紫烟已经明白了,这不很好吗?那一刻,他只觉自己卸下了一块大石。这几日,他着实被压得够呛,他先是不明所以,直到他吐出那个“是”,他方听到心中有什么轰然落地。
原来他只是想要他的云彩,他只是不想他的云彩难过,云彩难过了,他也不会快乐,他们不是说好了,要未来的每一天都开心,都快乐?至于紫烟……
他会努力的补偿她。
他是对她有愧疚的,只是,他实在无法以一人之力使每个人都愉快,他只是根据自己的心来选择,一如当年……
笛音悠悠中,他也曾想,十年的光阴,到底阻断了什么,到底丢掉了什么,而他,又得到了什么……
回忆总是美好的,可是它们离他太远,太远了,即便蓦然出现在眼前,巨大的惊喜后也只剩空茫。他也曾彷徨,也曾犹豫,也曾难以抉择,可是当久被包裹的阳光穿透云层会爆出更加明亮的金芒,照亮天地,照亮心空。
此刻,他心底通亮,他知道,他只愿意牵着身边人的手,一起走向朝阳,走过日落,走遍属于他的或许是很短暂的岁月……
“所以你要对她好一点,可以吗,云彩……”
洛雯儿恍若做梦,待她一点点的明白过来,依旧迷糊。
事情结束了?这么快?这么简单?聂紫烟居然会如此轻松的放手?虽然不过短短的见过两面,然而她对这个女人,没法掉以轻心,她只觉得这个女人看似天真的笑容后,隐着比茹妃、淑妃还要阴狠的算计。
☆、518别有用心
是她的多心吗?还是自打这个女人一出现,她便已经将其当成了敌人?亦或者,即便不出现,亦是自己心头的一根刺,只不过这根刺如今开始露出锋芒……
只是看着千羽墨这般高兴,这般释怀,她实在没法提出心中的疑问。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吻了吻她的鬓角。
这是他熟悉的气味,这是他熟悉的云彩,只有抱着她,心里才安稳。
“没有什么能够被彻底放下,你只需相信我,便好……”轻啄她的耳珠,软语低喃。
相信他吗?
洛雯儿不知道,但是她的确很想相信他,因为总是要浑身紧张的戒备一个人,担心一些事,实在太累,太累。她想放下,一身轻松……
那么,就先放下一会,至少现在,她很感动。因为她深知聂紫烟对他意味着什么,那段昔日岁月又意味着什么,而他竟然能够为了自己而放下,这份情……
“阿墨……”
千羽墨肩头一震……这还是自紫烟出现,她第一次这般亲昵的唤他……
一时间,心潮翻滚,对着那张还略显干涩的小嘴就吻了下去。
然而没一会工夫就气息沉沉,敲着床板喊起来:“药,快拿药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洛尚仪又发了急症,只有洛雯儿心里清楚,又耐他不过,只得任由他将苦水一次次的渡到她口中。
他的吻很缠绵,很细腻,仿若那残留在唇舌间的苦涩是世间最香醇的美酒,然后抱紧她,哀哀道:“云彩,快好起来吧,好起来吧……”
洛雯儿忍不住想捶他,却被他拿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连脑袋都包了进去,只露出一双眼睛,简直就像个蚕蛹。
而他得意看着自己的杰作,将她横抱而起:“娘子,我们回家喽——”
众人眼见得王上将一只巨大的“蚕蛹”搬出灵云阁,满面春风,就像朝阳涂亮了光秃秃的树梢,亦都欣悦的跟在后面瞧热闹。
谷冬得意的哼了一声:“我就知道,咱们这位尚仪在王上心中才是最重的!”
盼云遥望那颀长的背影远去,也不由得绽开一丝欣慰的笑意。
千羽墨将洛雯儿放到床上,小心翼翼的将包裹打开,却怕她飞了似的,只打开一半,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看着。
洛雯儿伸出手,指尖轻触他眼下的青黑,心疼道:“又是一夜没睡……”
不仅没睡,还吹了一夜的笛子。
抓住她的手,轻轻咬了下:“这不是为了让你放心么……”
心里顿时是说不出的滋味,反握住他的手,半晌:“若无事,便早点回来,好好歇一歇,英二公子他们也是很能干的……”
笑着看她,眸子是化不开的漆黑:“这还是云彩头回让我消极怠工呢。”
摸着她的头发,语气温柔:“好,我早点回来,陪你……”
正要起身,又定住,只是瞧着她。
她便从包裹里挣出身子,方要抬起,他便俯了脸,于是她的唇便正正印在他的唇上。
拍拍她的脸,笑:“等我……”
洛雯儿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走了,将目光调到糊着白绫纸的珊瑚长窗上。
“起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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