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见她要起来,又急忙制止:“掌柜的,你身子刚好,还是先不要动,需要什么,我帮你拿……”
洛雯儿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她看着阳光在白绫纸上勾勒几方明媚,忽然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巳时快过去了。”想了想:“掌柜的,现在是二月了……”
二月?
洛雯儿定定的看着窗子……时间可真快啊。
重新躺下,闭了眼,手却攥住了左腕……
那线如伤疤般已经消逝的红痕此刻莫名浮现,丝丝缕缕的痛着,如火灼烧。
指有意无意的抚过,眉心轻跳。
“掌柜的,粥来了……”
洛雯儿不动。
“掌柜的……”
梅儿还要说话,张妈却给她使了个眼色,给洛雯儿掖好被角,领着女儿蹑手蹑脚的走出去。
门扇吱扭扭的合拢了,却是于轻缓中遗落一声叹息。
洛雯儿于三月的时候彻底的醒了。
她步下楼梯,所有人都象演练了许久一般夹道欢迎。
“掌柜的……”
“掌柜的……”
没有别的话,只眼中浮着激动之色。
房山抿嘴一笑,一把从身后拉出个人:“掌柜的,你看这是谁?”
“三郎?”
洛雯儿惊喜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
他的个子又高了,脸也更有棱角了些,一双琥珀色眸子不再跃动美酒一般的潋滟,而是多了不少沉稳之色,如深海水,如幽潭波。唯冷峻神色不改,唇角永远抿得紧紧的。
他看着她,眼底由沉静忽然变得碎光闪闪,薄唇微开,生硬的,却是流利了吐出两个字:“云彩……”
洛雯儿神思微有恍惚……原来在这个世上,还有另一个人唤她云彩……
“掌柜的,你刚回来,三郎兄弟就回来了。也不知这几年他做什么去了,晒黑了不少,人也更壮了,还有那浑身的毛……掌柜的,你看看,你看看……”
房山抓起三郎的胳膊,将袖子捋起。
洛雯儿看到,三郎虽依旧毛发浓密,然而却不似当初那般恐怖了。
她隐约想到了什么,急忙低了头。
素丽一把打下房山的手,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隆起的肚子:“掌柜的,我们……”
房山急忙上前一步:“掌柜的,我和素丽已经……咳咳,可是我们一直没有办仪式,就等着掌柜的给我们主婚呢……”
洛雯儿笑笑:“是了,我还记得我欠素丽一份嫁妆……”
“掌柜的,嫁妆不嫁妆的就不要说了,只要掌柜的……”
“房山,瞧你猴急的。鸭子都煮熟了还怕飞不成?掌柜的这才下楼,你就开始唠叨你那点事,真是……”
张顺打断房山的话,目光却瞟向张妈身边的梅儿。
梅儿今年有十八了,出落得更加水灵,脸蛋是属于这个年纪的白里透红,一双大眼眨啊眨,不语亦似笑。
只不过,这双眼没有看张顺,而是望着三郎,本就鲜艳的脸颊愈发红润了。
婉莹却是不动声色的将三郎挡在身后,岂知她那如今仅及三郎肩膀的身高如何挡得住?
她似是也有所料,于是绷紧脸,替三郎恶狠狠将目光回过去。
洛雯儿忍不住唇角一弯,睇向门口……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马穿梭,正是一天的初始。
叫卖声一阵阵的砸进来,听起来分外清透。
有风,卷着各色小吃的香味,昨夜细雨的清新,花草的气息,洋洋洒洒的吹进来。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
春天,真的来了……
“掌柜的,掌柜的……”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大嗓门,紧接着,一个铁塔似的身影堵在门口。
未等众人看清,已经冲进来,直扑倒洛雯儿脚下,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又把身边的孩子抓过来,按地上就要磕头。
众人被震惊,直到定睛一看……
“赵益?!”
“掌柜的,听说掌柜的回来我就急忙往这边赶……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
赵益的大掌攥着个不到四岁的小男孩,非要把他折叠一下给洛雯儿磕头。
“唉,你这人,这是孩子……”
洛雯儿一把扯过来,细看……
脸型像赵益,眼睛鼻子像翠凤,嘴巴还是像赵益……
小孩子从未见过这阵势,被唬了一跳,当即大哭起来。
“快,梅儿,去给……”她睇向赵益。
“这小子叫石头。脾气就跟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赵益恨道,然而语气却是一个父亲应有的骄傲与宠溺。
石头被梅儿领去吃点心了。
赵益急忙卸了身上的包裹:“掌柜的,这都是林国的特产,稍后你叫人炖了补补身子……翠凤也想来,可是地瓜刚出生,受不得车马颠簸,而那边的店也需人照看,所以……”
“赵益,这些年,辛苦你了……”
赵益忙活的手一顿,红了眼圈:“若不是掌柜的,赵益哪有今天?”
他抖抖挺括的衣袍,转头又笑:“你们这些小子,当年死活都不去,如今老子发财了,嫉妒吧?哈哈……”
众人立即围上来。
赵益好虎难敌群狼,被掀翻在地。
“去了那么久,只惦着掌柜的。兄弟们,他若是什么也没给咱们带回来,就把他丢出去……”
赵益被压在下面,嗷嗷的叫,声音却满是快乐:“你们这些臭小子,竟敢欺负我!苏环,你再不把手放开我就不给你一直想要的八音盒!于角,你要再踩着我的屁股我就不给你找媳妇!还有房山,你都快当爹了,小心我儿子不娶你姑娘……”
“臭小子,我姑娘还不嫁你儿子呢,让你儿子一辈子打光棍!”
“哈哈……”
众人笑闹作一团。
洛雯儿看着他们,拥堵的心随着阵阵爽朗的笑声渐渐裂开缝隙,透进阳光。
那年,她进了宫,传出的消息自是不会再回来了。
赵益便和翠凤根据此前霍嘉推算出的日子,在二月初八成了婚,按照她曾经的安排,去林国经营分店了。
而那个时候,她正与千羽墨滞留在雪山下的向阳村。
那个时候,她以为她真的会留在那……
“好啊,竟然把老子扒光了,看老子不收拾你们!”
赵益衣冠不整的从地上爬起来,张牙舞爪的冲上去。
他们很快乐,快乐得有些夸张,快乐得不忘在大笑的同时小心偷看她的脸色……
心仿佛被春风拂过的地面,此刻,暖意浸入。
于是她垂了眸,唇角浅浅勾起……
赵益游说旁人替他去林国经营分店他好回来助掌柜的一臂之力不果,半个月后,闷闷的带着石头一步三回头的上路了。
天香楼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的确是,太平静了。
“掌柜的,也不知是什么人,把咱们包饺子的秘方泄了出去。现在各个酒楼饭庄,都学会了,就连包子,馄饨……都是触类旁通。我挨个把他们审了一遍,可是咱们的人,这么多年了,又如何能出得了这种岔子?”
不期然的,她想起了那个除夕之夜,他偷偷的回了碧迟宫,俯在她耳边轻语:“原来,饺子是这么包的……”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把这个“秘密”散播给别人呢?
☆、548擦肩而过
“还有,咱们楼里的脚踏车,也被官府收走了,听说都给烧了……”
她皱了眉。
那个人似乎在努力的消除与她有关的东西。
的确,若想让一样东西消失,要么毁灭它,要么把它混在同样的东西中,让人难辨彼此。
可是,为什么呢?
“这种事,迟早是瞒不住的,不过咱们总归是老招牌,平日里来往的客人也不少。我看了账目,这几年你们干得不错……”
她看向窗外。
对面,正在建房子,听说也要开一家酒楼。
梅儿难免愤愤:“现在的生意真是越来越不好做,如今又有人要来跟咱们抢了。真搞不懂,这世上那么多行业,干嘛偏偏要开酒楼?”
是啊,为什么一定要开酒楼呢?
她淡淡一笑。那一年,她搁置下的品香店,似乎应该继续打算了。
想不到,许多事情兜兜转转,原来只是为了回到起点。
“掌柜的,你又要回去睡觉啊?”梅儿看着她转身要往房间走,忍不住开口询问。
洛雯儿回了头,恰见张妈拿胳膊肘拐梅儿,还瞪女儿一眼,见她看过来,急忙提高音量道:“掌柜的新病初愈,自是要休息调养,能和你这除了吃什么也不会干的人比吗?”
梅儿要反驳,又被她拧了下:“还不去干活?”
梅儿委屈的走了。
洛雯儿便微弯了唇角。
其实她也不知是不是劳累,她只是想睡,闭了眼,就感觉当真与一切隔离,还可以做梦。
她现在很本事,可以自己编造梦里的情节了,想怎么发展便怎么发展,很美好。
要想回房,便需经过二楼的护栏,于是听到楼下的客人扯开了嗓门道:“听说你们掌柜的回来了,怎么一直不见人影?”
“嘘,小声点,我听说,洛掌柜是被宫里赶出来的,怕是没脸……”
“说什么胡话?”
桌子猛的一响,热水从茶壶铜盖里滚出来,冒着热气。
抬头,正见杜力横眉怒目:“我们掌柜的是从外面游学刚回来。斗香大会一结束,掌柜的就被王上送出去游历,增长见识,不是早跟你们说过了吗?”
杜力所谓的“早就说过”,也无非是近几日有人打听她的消息,他们所统一的口径。
自打她回来,没有人问过一句她这几年到底做了什么,他们仿佛统一的忘了她曾经离开,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有时也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不过真的只是去天下丽人巡视一番,只一会工夫就回到了他们的身边。
他们就像亲人一样,理解她,包容她,保护她,宠爱她。
有亲人的感觉,真好。
楼下的客人意欲争辩:“什么游学?当年她进宫,后来就被封了尚仪,大家早就知道了……”
“什么进宫?什么尚仪?”杜力继续拿茶壶敲桌子,弄得水花四溅:“我们掌柜是进宫了,可是第二日就被送出游学。她若是还在盛京,你们怎么见都没有见过一次?她这么大的家业,若当真身为尚仪,这么多年怎么不见照顾一次?”
似乎说得也有点道理,可是……
然而对上杜力的怒目,不觉有些呐呐:“你着什么急呢?不过听着是一个姓……”
“一个姓也不许说!”杜力的态度十分恶劣。
她的亲人,在用尽全力维护她的名誉。
“好好好,不说,不说。可是说起这宫里,最近的事真是不少……”
洛雯儿正在往房间开动的脚步慢了一拍。
“宫里又怎么了?”
“听说王上,醒了……”
“王上醒了?”
“王上醒了?”
洛雯儿不由自主的抓紧腕子,停住脚步。
醒了?什么叫“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
“好像是……二月十八……”
二月十八?竟也是她醒过来的日子。
“唉,只可惜,只可惜醒来也不大好啊……”此人摇头晃脑。
洛雯儿的心开始狂跳。
“唉,正月初一,十三公主入宫,王上亲自迎接,岂料正打算开始仪式的时候,王上突然吐血了……”
什么?
吐血?
下一瞬,她已是扑到了护栏上,手紧紧的扣住雕花的栏杆,一瞬不瞬的望住那个说话之人。
“吐了血,就昏过去了。结果这仪式也没成,十三公主连个封号还没有呢……”
昏过去了……昏过去了……
“现在虽说是醒了,可是也病病歪歪,吃什么都不管用,依旧经常昏睡。宫里已经开始张贴告示寻访名医,还放出一批人,去找那神医霍嘉。现在人都说,无涯与天朝联姻不吉利,十三公主更是个不吉之人,你瞧,还没等仪式开始,就把咱们王上给克了……”
洛雯儿浑浑噩噩,神思回转之际,发现自己竟是回到了房间。
她怎么会回来?她难道不应该……
急忙向门口扑去,又转回,在箱子里翻衣裳。
黑色,黑色,黑色……
而待她找到了一套深蓝色的衣裙,又不禁望向窗外……阳光正明媚,她穿上这么显眼的东西要飞到哪去?
她要飞到宫里吗?她要去看他吗?他们不是说好了,从今以后,永不相见。她竟然……
不,她不能去看他!
而且,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依她的本事,根本就逃不出宫里那些人的耳目。
而且,她见了他,要说什么?她已经走了,已经走了……
可是若不看看他,若是不知他现在到底如何,她的心里,她的心里……
他怎么会吐血?怎么会这样?他这是怎么了?
她来回的走着,根本就没有看到婉莹已经出现在屋中,正盯着被她拖拉着踩了满地的衣物,再看她目光散乱,嘴唇哆嗦,也不知在叨念着什么,状若疯魔。
她是记得洛雯儿的那次失心疯的,不觉眉心一紧,一步上前,一掌砍在她的后颈。
洛雯儿身子一软,恰好落在婉莹臂弯。
“姑娘,我们走了这么久了,还不回去吗?你的病刚刚好一些,可不要累坏了……”
认识婉莹这么久了,她还是头回向自己表达关心,可是洛雯儿没时间感动。
她的目光只在墙上,树干上移动,扫过那一张张告示。
其实内容都是一样的……神智昏沉,浑身无力,食欲不振,饮水吐逆……
告示已是贴了许久,所以很难再引人关注,顶多是有人瞄上一眼,摇摇头,叹惜两句。
她攥紧了手,一点点的看,总希望寻找一些不同,又害怕看到不同。
婉莹见她这个样子,深知再说无用,便回头瞧瞧三郎……
这些年,他在王上的安排下由秘密人物专门培训,又用秘方使得他的毛发变得如同常人,如今看起来更加的英俊不凡,走在街上,引得不少姑娘媳妇频频回首,媚眼乱抛。他倒好,也不知是故意装酷还是生性冷淡,扳着张脸,却是更显硬朗了。
她便有气,本不打算让他跟着的,可是三郎虽然依旧口齿不大伶俐,却言简意赅:“保护云彩!”
再加二字:“贴身!”
她就知道,这是王上授意,否则三郎也不能在洛雯儿出宫的第二日就回到天香楼。其实,王上栽培他就是为了保护洛雯儿,却不想……
路边停着一辆轻便马车,青盖黑围,窗帘亦是青的,风过,偶尔掀起一条小小的缝隙。
洛雯儿正将视线从树干上的告示收回来,无意的掠过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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