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意外,给洛雯儿带来的是无尽的收益,她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从宫里传出的消息始终是那人病着,甚至数次病危,眼下不知打哪请来了高人,正拿内力吊着性命。她曾冒险潜入王宫,却不知他身在何处,他们曾经共度了数个寒暑,相依相偎的碧迟宫,只余宫灯空茫。
就如同无涯的前景……
飞去大寮的圣旨已有半年,可是天翼圣王迟迟没有回音,据说圣王并不在大寮,因为王妃出走,圣王去寻,亦是走了大半年了。
夏语冰怎会出走?
虽然听西门晔隐隐晦晦的叙述,知道这对夫妻很是有些诡异,但是千羽翼真的能将可谓无所不能的云裔圣女逼到这种地步?依她对那个男人的了解,他只进不退,虽勇猛刚悍却心思率直,不是无谋略,只是他的谋略从不用在女人身上。他也粗中有细,只是他的细处绝不适合对付女人的诡谲。若是换了千羽墨,她倒会深信不疑。
而且,夏语冰真的出走了吗?去了哪?为什么要走?大寮宫苑禁卫森严,纵然云裔圣女的本事神鬼莫测怕也插翅难飞。还有千羽翼,当真去寻夏语冰了吗?莫不是……
她不敢想,只需动一动心思,便会心惊肉跳,因为千羽翼对那个位子的不肯释怀,即便平分天下亦是耿耿于怀。而且现在的他,无论在城府还是在心机方面,都今非昔比。她有时觉得,他竟是深不可测,就好像一只隐在暗夜的鹰隼,随时会展翅出击。
或许,她是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或许,她的想象还远远达不到他的真正的莫测。
他不一定是非要那个位子,只是当初的失之交臂,多年的隐忍,令他只是想证明,他才是最适合那个位子的人。
一场决战就要到了吗?
洛雯儿推开窗子。
窗外,正飘着绵绵细雪。远处,几点鞭炮零星响起,伴着孩子们的欢笑。
一阵风卷着雪花,撩动风铃,雪绸般的冲进屋子,却在飞入的瞬间消失,然而属于年的气息已悄然而至。
她不禁怔忪。
因为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又整日里忧心忡忡,时间竟是这般不知不觉的过去了。她好像在不停奔跑,忙碌又焦灼,而那些亦是担忧无涯更是担忧自己的人,此刻已经收拾了心情,准备过年了。
她迎着清冷立了好久,直到毛毛打了个喷嚏,才关上了窗子。
转回身,摸摸毛毛的小脑瓜。
毛毛懂事的歪歪脑袋:“娘,我不冷。”
豆豆对周遭的一切仿佛浑然无觉,只摆弄着洛雯儿布置给她的作业……区分并找出相生相克的香料。
她神色专注,全无平日的顽皮跳脱,一张小脸愈发出尘脱俗,俨然有千羽雪的气度。
“娘,你瞧,我已经把《三字经》全默下来了,只用了半个时辰哦。”毛毛不满她对豆豆的关注,急忙表现自己:“娘,我这么聪明,明年是不是就能上学堂了?秦老夫子说,若是我肯拜入他门下,他一定要倾尽毕生所学,把我教成个状元。娘,到时我一定给你讨个诰命夫人!”
自打逃出生天之后,毛毛除了致力于美白与熏香工程,便经常拿这件事来缠磨她。
☆、635诸事成谜
毛毛聪明,但并不好学,平日里都是被她抓来才肯背一段书,写几个字。大约就是因为这份聪明,总让她觉得这孩子不用功,可是现在,孩子忽然一反常态……
她知道,都是因为那个人。
那夜,毛毛见到了他,要如何不知,那个他们念了好久的“亲亲的爹”就是当今王上?而王上为什么要隐姓埋名瞒了身份的跟他们在一起,依毛毛的机灵,如何猜不出?可是他只字未提,这个事实竟成了母子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然而他开始用功了,想要当状元了,全是因为,只有成了状元,才能被朝廷重用,才能被留在那个人的身边。只有成了众所瞩目之人,那个人的目光才能理所当然的,带着无限赞赏的落在他身上。
这个孩子,早早的就明白了某些分离的迫不得已,虽是不清楚原因,但是他愿意以自己的方式离那个人近一点,再近一点,那种骨血之间的亲昵与不可分割,任是时间与地域亦不可阻挡。
他还要给自己的娘讨个诰命……
这个孩子……
“娘,我过年就六岁了,也不小了,再不上学就晚了。到时,我一定要成为所有学生中最棒的!娘,你就等着为我骄傲吧。到时我背会所有的书,写出最好的文章,明白最多的道理,将来成为最年轻的状元。娘,你不会等太久的……”
望着儿子坚定而期待的目光,洛雯儿的心里百味陈杂,正待说什么,忽听门声一响……
风再次撩动银铃,携着一层薄雾般的碎雪,送进一个人。
及地的石青色银鼠皮披风,流水般的闪着光。他掸去鬓间雪珠,却依旧有水汽凝在脸上,更显眉目清雅。
“大爹……”
豆豆放下手中的瓶罐,欢喜的冲过来。
轩辕尚很自然的弯身抱起她,在那粉嫩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毛毛则含蓄的笑着。
自打他“失信”于轩辕尚,自打得知了“亲亲的爹”真的是自己的亲爹,他便对轩辕尚更加敬而远之了。
虽然他也知道,他应该当一切从未发生,虚与委蛇方是正道。可是他处处像极了千羽墨,却单单这点随了洛雯儿……便是即便知道如何做才最有利,然而单单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他不禁羡慕起豆豆。
那晚,豆豆提前晕过去了,若是……
唉,无知真快乐啊!
轩辕尚看着毛毛一本正经的练字,不觉莞尔,随后从怀里拿出个小玩意给豆豆,引得豆豆夸张尖叫,抱着轩辕尚的脸一通狂亲。
毛毛依旧在对着书本“用功”。身形不动,小手亦将笔杆握得牢稳,可是眼睛已经斜过来,黑眼珠就要从眼角飞出来了。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
洛雯儿瞧着好笑,不觉去看豆豆,却正对上轩辕尚的眸子。
深邃,明亮,因为黑睫上挂着细雪融化的水珠,又增添了几分柔光,此刻正带着笑意的看她。
她一时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来应对。
毛毛和豆豆能够脱险,自己免受官府责难而京兆尹反被罢官免职,他功不可没。
这个人,惯是不显山不露水,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
她能够猜到他对外放出风声说要离开是为了迷惑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因为那个水下工事,参与者不仅仅是无夜的人,只不过是无夜人太过急功近利罢了。然而她猜不到,那段他“离开”的日子到底去了哪,更或者……他交给京兆尹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怎么会有如此威力?
只是这些都是无法开口询问的,她应该做的,是感谢。但自从孩子们脱险,他便开始失踪,偶有出现,亦不过她在楼上,他在楼下,远远的望上一眼,他对她勾勾唇,她对他点点头,就这么过去了。他也不再在天香楼“蹲点”,往往是她交代后厨做两个好菜,待送出来时,他已经走了。
她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变得如此……疏离。
当然,她倒不是希望能够有什么张妈等人所期待的发展,只是……
既是如此,又不肯彻底消失,到底做的是什么打算?
而今日,临近年关,他再一次消失了许久,她本以为是回雪陵处理事务去了,因为无论于家还是于国,年底都是最为忙碌,又怎么会突然上门?
只是对于这个人,她有再多的疑问,都只能埋在心里,就像现在,她拿不出合适的表情,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习惯的笑了笑,别开目光。
然而方转了头,就听轩辕尚道:“豆豆想不想出去玩?”
豆豆摆弄着手中的一把精致的七弦琴。
琴很小,看去很像是个装饰品,但是洛雯儿知道,这定又是什么暗器,因为上回的那个镯子已经坏掉了。
豆豆当是很满意,不停的拨弄琴弦,发出悦耳的单音,小嘴美得合不拢:“这段时间,娘已经带我们把盛京都走遍了,单是揽云峰,就去了七次。豆豆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而且现在实在冷,娘说,临近年了,万不能冻病了,否则再好的东西也吃不出滋味。娘还说,如果豆豆表现好,待到春天,就带我们去桃花岛看桃花。大爹,你也跟我们去吗?”
豆豆笑眼弯弯,娇憨又可爱。然而洛雯儿却听出来,豆豆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婉转的拒绝轩辕尚罢了。
豆豆不如毛毛心思多,有时还很鲁莽,却足够细腻,定是瞧出了毛毛对轩辕尚的抗拒。她虽是不问原因,却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又不得罪人,这一点,像极了千羽墨。
可是一向明察秋毫的轩辕尚倒好像丝毫不觉,只慢慢道:“若是去凉阈呢?”
凉阈?
品香店里的另两个人齐齐拾起了注意。
洛雯儿已经霍然转身,而毛毛亦抬了头,墨玉般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而他似乎只专注于豆豆手中的七弦琴,倒是豆豆,只有她不知就里,兀自嘟着小嘴咕哝:“凉阈是天朝的都城,好远,娘不会放心的……”
语毕,拿小眼角偷瞄着洛雯儿的脸色,但见她神色怔愕,脸亦是白了,不由暗自叹气……娘果真是不同意的。
☆、636与君同行
轩辕尚只笑了笑:“凉阈虽远,然而每逢过年,却是最热闹的地方。各国的国主都会去朝觐,然后会有来自各地的人,还有来自各地的好玩有趣的东西。豆豆手里的七弦琴和那只星雪镯都是那些人带过来的……”
豆豆立即两眼放光。
“而且,今年天子下令,各国国主必须前往凉阈,共议大事,想来,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盛景吧……”
话虽是对豆豆说的,目光却是睇向洛雯儿。
所谓各国国主均需前往,其实一定要出席的,便是千羽墨。十三公主的死毕竟跟他脱不了关系,他必须要给个交代。因为就算元君天子不追究,以茳国国主东方旭为代表的诸侯王也不能放过他,如今若再因病缺席,便不仅仅是不分轻重了。更何况,直到现在,东方旭依旧叫嚣着要对无涯用兵,无涯一直没有回应,到底作何打算?此一番,定是要在诸侯会盟上弄个清楚,若是千羽墨已经有了对策,或许能化干戈为玉帛呢。
所以想来,这场大会一定会分外的“热闹”。
轩辕尚仅是点到即止,他相信,这寥寥数语,已经足够令洛雯儿明晰一切,更何况……她一直惦着那个人,惦着他的身体。
上个月,她偷偷入宫,他不是不知,如今能真切的看到那个人,得知那个人一切安好,当是能放下一份牵念吧。
他叹息。
其实他对她……
他有点说不清自己现在对她是什么情绪。他会念着她,想着她,但凡心思静下来,眼前总是会浮出她的身影,久久不去。即便忙碌着,亦会思及她,猜想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
每每如此,绷得再紧的唇角亦会得了片刻的轻松。
只是,他得了老国公的警告,不得接近于她。
然而让他疏离于她的,全不是因了这份警告,而是她的漫不经心,她的避而远之,她的……
她的心里只有那一个人,满满的,他走不进。
他不是遇难而退者,只是这个难,让他望而却步。
而更令他止步不前的,是那个人对她的心思。
那人对她考虑得是那般周全,那般细腻,为了她,不惜损毁自己。这份深情,这份担当,令他自叹不如,自惭形秽。
他无数次的问自己,若是换做他,他可会做到这般田地?
没有答案,因为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证明自己可不可以的机会。
不知不觉的,他就像是立在一幅流动的画前,遥望她对那人的牵挂,品味那人对她的思念。
他游离于外,又行走于中,有时居然会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人,能够切身的感受他们的心意。
于是,竟不忍破坏这份世间难得的美好,因为他知道,属于这二人的能够彼此牵念的时间,不多了。
所以,他不知不觉的想要守护他们,帮助他们,希望他们快乐,即便那快乐很短暂,然而对于身陷在相思之苦中的人,哪怕远远的看上一眼,都是莫大的幸福吧。
就像此刻,他看到对面那个女人已经睁大了眼睛,眸子放出奇异的光芒。
他心中微苦,却是唇角一动,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然后那光芒碎闪,如水波在阳光下跃动,又飞快的被长睫挡住,扣住桌角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娘……”毛毛想说什么,又抿紧嘴唇,眸子里尽是期待。
轩辕尚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好在怀里还有个不明所以的豆豆。
他捏了捏豆豆的小鼻子:“豆豆想不想去凉阈呢?”
豆豆捏着七弦琴,看看娘与哥哥的异样,低头,小声道:“娘若是去,我就去。”
毛毛立即目露急色。
轩辕尚见那扣住桌角的指节渐渐恢复原色,放开。弯得有些凝滞的唇角终于跟着舒缓,然后便见洛雯儿抬了头,眸底已是一片平静,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掉开目光,仿似无意的帮毛毛整理已经歪斜的书本:“轩辕公子也会去吗?”
“是,明日就走。”但见她动作一滞,不禁解释道:“因小主子就要在正月诞生,所以我那主子上个月便去了凉阈,亦被特例允许可以免去今岁的聚会,却是遣了我代他问安,所以……”
南宫苑登基数年,至今未有子嗣,而今得了喜事,虽然怀孕的是个宫女,又不知即将诞下的是男是女,却也珍之重之,整个雪陵亦为之捏了把汗。
但无论如何,亦是雪陵的家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她解释这些。
他忽然发现,他似乎并不是完全担心那二人是否能够相见,而是……
他不过是想拥有一个有她在身边的漫漫旅途。
无论是谁陪着谁,就当是他的私心,是他的奢望吧。或许,他这一生,能够与她朝夕相处的,亦只是这段时光。
于是紧张的看着她,竟未发觉自己的手臂亦是随之僵硬,使得豆豆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
而她似乎比旅途还要漫长的沉默让他心中的期待缓缓沉了下去,如夕阳浸入水面,即将淹没最后一丝光亮。
却见她忽然转了身子,冲他粲然一笑:“如是,便麻烦轩辕公子了……”
仿佛有风吹来,露出水面的最后一星金黄忽的一颤,瞬间灿烂了整片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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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碌碌,向东而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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