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站在原地,深情地望着马车,泪水突然夺眶而出。
许寒芳看着浩然离自己越来越远,那个白玉似的身影越来越小,慢慢地变成一个小白点,眼前也变得模糊……秦煜驾着马车不停地奔跑。
天渐渐亮了,当太阳跃出地平线,第一缕金光洒向大地的时候。
许寒芳看着自己的马车在前面的地上投出一个长长的身影,她回头看了看初升的朝阳,手里握着刻了天荒地老誓言的玉簪,遐想着笑了。
马车又行了两天,前面出现了一队人马。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许寒芳和秦煜二人不觉心理一惊。
秦煜待到看清旗帜上的大字后,万分惊喜地说:“娘娘,是王将军的大军!”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许寒芳打心里对“娘娘”这个称呼反感,可是听到是王翦的大军迎来,也终于吐了一口气。自己终于平安了,可是浩然呢?浩然会平安无事吗?
王翦的坐骑风驰电掣一样绝尘而至。
“吁……”王翦勒住战马,在马背上抱拳行礼朗声道:“韩姑娘!”
“你好,王翦。”许寒芳强打精神打招呼。
“韩姑娘没事,大王就放心了。”王翦拉着马缰绳笑着打趣。
许寒芳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进了王翦的军营,许寒芳看到军营里的士兵个个精神饱满,生龙活虎。身边的王翦更是气宇轩昂,容光焕发。不禁暗暗赞叹不愧是秦朝第一猛将,强将手下无弱兵。
进入营帐,士兵呈上了净面水和茶水。
王翦爽朗的笑声在大帐内回荡,开心地说:“两天前我收到秦大人飞鸽传书,说你离开邯郸往上党来,我还不敢相信。没想到是真的”
许寒芳苦笑道:“我也没想到我能出来。”想起浩然又担心又心酸。
王翦看许寒芳精神萎靡不振,以为是劳累所致,客套了几句后说道:“韩姑娘,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去写奏简向大王呈报此事。”说着迈步出了营帐。
许寒芳洗完脸,手扶着几案疲惫地坐下,问侍立在一旁的秦煜:“你说,浩然会不会有危险?”
秦煜略一思考,躬身答道:“应该不会。”
“哦?”许寒芳转过脸望向他:“为何?”
“据末将看……他……似乎很有把握。”秦煜顿了一下接着说:“您放心好了,末将觉得他要是没把握,也不会留在那里。”
许寒芳默然点头,突然想起来道:“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末将不累。”
“去吧,别硬撑着了。”许寒芳呷了口茶:“我也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秦煜瞅了她一眼,恭敬地答道:“是!末将告退!”躬身退出大帐。
许寒芳一个人静静坐在大帐内,机械地喝着茶,思绪纷乱。
这么多年浩然究竟是怎么过的?他为何会在赵国出现?他现在还是孑然一身吗?为何他的眼神中隐藏着忧郁和哀愁?他到底有什么事情隐藏在心里?他瘦弱的肩膀究竟承担了些什么?浩然最后一句话给我说了什么?他能安全脱身吗?他何时会回到咸阳?我需要等多久才能和他再见面?
心烦意乱的许寒芳,越想心越乱,虽然疲惫不堪可是毫无睡意。她理理纷乱的思绪,迈步出了大帐,想要释放烦闷的情绪。却看到夕阳下挺直站立的秦煜。
夕阳在秦煜身上勾勒出夺目的金边,把他的身影投进一望无际的平原上。
他总是像一尊不知疲惫的天神默默守护在我的身旁。想到这里,许寒芳背着手,轻轻踱了过去。
秦煜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突然间转回了身,看到许寒芳一愣,躬身行礼。
为何他的脸上有着些许落寞?许寒芳盯着秦煜的脸庞,问道:“你在想什么?”
秦煜抬起头,有意无意地望了她一眼:“没,没有什么。”
许寒芳淡淡一笑,也不再追问,看着西坠的斜阳,很老套地感慨:“夕阳无限美,只是近黄昏……”突然觉得不吉利,又把话咽了回去,悠悠吐了一口气。
二人站在夕阳下,恍若如梦。
身后脚步声响起,王翦虎虎生风地走来:“韩姑娘,军营里出了些状况。”
“怎么回事?”
“一些士兵上吐下泻,头晕眼花,军医诊治说是中毒迹象。我怀疑军中有奸细下毒,正在追查。——所以特来提醒二位小心。”王翦说完冲秦煜微微点头见礼。
秦煜手按剑柄颔首还礼。
“中毒的人多吗?”许寒芳关心地问。
“有上百人。”王翦思索着说:“我正在全力调查。”
“哦!”许寒芳默默点头,眼睛扫视军营,营地里士兵正在埋锅造饭。一队士兵押着运水车从外面回来。
“水,说不定是水,水井里被人下了毒……”许寒芳突然想起来书中的记载,赵国百姓为了阻挡秦军,偷偷在水井里投毒。
话音刚落,一个中军官过来禀报王翦:“禀将军,原因已经查明,这营的士兵下午曾到城内取水喝。经过军医查验,已经找到原因,是水里被人投了毒。”
没想到她所料不差。王翦向许寒芳投去钦佩地目光。
许寒芳冲王翦略一点头,继续望向斜阳,沉默不语。
王翦回头吩咐道:“把消息传达下去,让将士们加紧防范,提防赵军偷袭。——中毒者抓紧救治,另中毒者每人奖铢钱一百以做安抚。”
“是!”中军官领命前去。
王翦长舒一口气说:“好险!要不是这些人,只怕就中了敌人的诡计了。”心中仍觉得有些后怕。
许寒芳淡淡地说:“此地原是赵人的地方,百姓也是赵国的百姓,自然对秦军恨之入骨。”
王翦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以后需要步步小心,眼下最需要解决的是吃水问题。”
许寒芳和王翦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喃喃自语:“需要挖军用水井,找专人看管。”言罢都错愕地望向对方,又相视一笑。
夕阳下,王翦望着许寒芳良久,诚挚地说:“谢谢你。”
许寒芳诧异地望着王翦:“为何谢我?”
“当日,要不是韩姑娘的鼓励,我不会有今天。”王翦笑得至诚。
许寒芳淡然一笑:“是你自己的努力。”
“还有,那次在咸阳,要不是姑娘你及时让我知道真相,我只怕铸下大错……”王翦回忆起当日城墙上的一幕又庆幸又感激。正是因为咸阳一役使自己得到大王的赏识,有了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的机会。
许寒芳沉思片刻,记得历史上记载王翦领兵灭赵、楚,降伏百越。王贲灭魏、燕、齐。秦始皇灭掉六国,除了韩国之外其他几国全是他们父子俩搞定的。这样的功劳在中国历史的千百年中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她赞叹地说:“王翦,你用兵如神。大王统一天下你一定会立下汗马功劳,秦国的统一大业你们父子功不可没,你一定会在史书上留下辉煌的一笔。”忽得话锋一转道:“但是应该明白,征服一座城市容易,征服人心——难那!”夕阳下,许寒芳长叹一声,面色显得通红,眼眸闪亮。
王翦眼睛一亮,目如朗星望着她,惭愧地说:“你的话让我着实为之汗颜。”又细细思索了后面几句话,深深地点点头:“韩姑娘说的没错,使人降服容易,心服难!”
秦煜按着长剑,侧目久久望着许寒芳。
许寒芳环顾军营:“自秦穆公、昭公以来,秦国总共发动了多少战争?百姓伤亡了多少?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一场战争的胜利都是站在累累的白骨之上。前朝名将白起嗜杀成性,长平之战坑杀了赵国40万人,可是秦军呢?死伤至少也有几十万人。双方不仅伤亡惨重,还埋下了多少秦赵两国仇恨的种子?”
秦煜想起自己从未见过面的父亲也战死于长平之战,心里伤感。忍不住插话道:“但是,我们的长官曾经给我们训话说,只有那样做才能彻底摧垮赵国。事实上,长平一战后,赵国军事力量确实被削弱,这二十多年过去才缓过来。”
许寒芳瞥了秦煜一眼问道:“那秦国呢?灭掉赵国了吗?只是让赵国的百姓对秦国更加恨之入骨吧?百姓的投毒就是例子。——而且各国也更加仇恨秦国,所以联合抗秦。如果不是似武王伐纣那样举仁义之师,就算是灭了各国,又能够统一天下多久?”
秦煜为之语塞,低头不语。
许寒芳微微一笑:“为将者智而不暴,不滥杀,以最少的伤亡获取最大的胜利,让人心信服,才是真正的大将,真正名垂千古的名将!”
王翦再次钦佩地望向许寒芳,半晌才问:“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什么?”
王翦有意无意看了秦煜一眼,略带掩饰地问:“当日,你在我家中给我说的是真的吗?”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许寒芳反问,又点点头:“我是这样认为。”可是回顾自己今生的过去,心里却觉得无比的讽刺,命运真的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吗?
“不是这个,是其他的……”王翦迟疑着。
“其他的?”许寒芳目光转向王翦:“我说的什么?”她不是一般的健忘,早把当日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你……你的过去……来处。”王翦斟酌着如何说。
“我的过去?来处?”许寒芳高深莫测地一笑:“其实,就连我自己也糊涂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目光黯然,喃喃道:“我更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来是怎样的?”
秦煜和王翦二人同时望向许寒芳,久久都没有再说话。可是二人都可以感觉到她变了,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活泼开朗、爱说爱笑的韩姑娘。
在王翦的军营已经停留了三天。
许寒芳亲眼目睹王翦多次巧妙地击退了敌人的偷袭,让她真正见识了王翦调动兵马的神出鬼没,就连秦煜对王翦也是心服口服。
许寒芳站在营地,看着忙忙碌碌的士兵在打水井,突然想起来两千年后水井边的那个夜晚。她斜睨了一眼立在身后的秦煜,皱眉拍了拍头。突然发现,怎么好象时空完全错乱了?乱的一塌糊涂?
“您怎么了?”身后传来秦煜恭谨、关心的声音。
许寒芳嫣然一笑回答:“没事,我在想往事……”突然回过了头,不经意看到秦煜眼中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
秦煜正盯着许寒芳的背影悄悄看,突见她猛地回头,连忙低下了头,恢复了恭谨。
这是水井边熟悉的眼神。许寒芳怔怔看着,刚想开口说话,眼角的余光看到王翦大步走了过来。
王翦走到近前,爽朗地笑道:“韩姑娘,大王的诏令来了,命臣下派人护送您到曲沃,大王将去曲沃劳军,并亲自接您回咸阳。”
许寒芳低下头苦涩地笑笑,不觉又看向今日的斜阳,斜阳像一个红色的火球挂在天边,天边的云彩也度上金黄色的迷彩。
晚饭过后,已近黄昏。
许寒芳思索犹豫了好一阵,终于鼓足勇气迈步到了王翦的营帐。
王翦正在看兵法书简,听到中军官报许寒芳在帐外,迎出大帐把许寒芳请进帐内。
落座后,许寒芳环顾王翦的大帐。
帐内简朴大方,几案上堆满了书简,烛台上堆满了烛泪,可以看出王翦经常挑灯夜读兵书战策。墙上挂着一张弓箭和一块虎皮,张牙舞爪的虎皮炫耀着虎将的威风,衣架上的铜盔甲被高高地烛火照耀的闪闪发光,似乎在讲述着一个武将辉煌英勇的故事。
“韩姑娘有事?”王翦递过一杯茶,笑容满面地问。
“呃……”许寒芳回过神来,抬手接住茶杯干笑一下,心神不定地说:“明天我就要走了,我……我没事过来看看……”
王翦目光如炬地望着她。半晌说道:“韩姑娘,你变了许多。”
许寒芳苦涩地笑溢在嘴角:“岁月会使人改变,经历会使人改变,环境也会使人改变。很多事情都会使人改变。每个人也都会改变。”
“是呀,我们大家都会变。”王翦干咳一声,低头沉吟着说:“但是,也有些事情不会变。——比如说,恩义,情义等等……很多都未曾改变。”
许寒芳垂下目光,沉默不语,眼神飘忽散乱。
王翦端详着许寒芳,似乎看出了些端倪。诚挚地说:“韩姑娘,你有话就不妨直言。我们——还是朋友!”他加重了说话的语气。
“王翦……”许寒芳鼻子一酸,眼泪一下涌出眼眶,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何事?”
“我在邯郸遇到浩然了,我想请你帮我打听他的消息。”想起浩然,许寒芳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浩然兄弟?”王翦讶道:“浩然兄弟在邯郸吗?他何时去了邯郸?——你先别哭,慢慢说。”
许寒芳点点头又摇摇头,懊恼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何时去的邯郸。也不知道他在邯郸究竟在做什么。这次我能出来就是靠浩然救我,我现在很担心他的安全,可是我又无能为力。我恨不能自己去救他,可是我知道我去了不但帮不上忙,还会拖后腿。”顿了一下擦拭着眼角的眼泪说道:“我现在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你。我想让你帮我打听打听。如果浩然有危险,我请你帮我想办法救他。一定要救他!”
王翦用极其肯定的语气说:“好,我答应你!”
许寒芳吸了吸鼻涕,祈求着说:“还有,这件事我希望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我怕……”
“嗯,我明白。”王翦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谢谢你。”许寒芳感激地笑了,眼睛里闪动着泪花。
王翦走到许寒芳面前蹲下,微笑着说:“你们的大恩我都没有言谢,这些区区小事你还跟我客气?”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至情至性之人,我也知道你心里苦。”
许寒芳捂着嘴抽泣起来,肩膀不住颤抖。
王翦轻声细语地安慰:“韩姑娘,你不要伤心,浩然兄弟吉人自有神助,断不会有事的。一有消息我就会通知你。”
许寒芳啜泣着点点头。
几案上的蜡烛一跳一跳,又聚起了烛泪,烛泪沿着烛台一滴一滴落在几案上,结成一点点的泪痕。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许寒芳擦擦眼泪向王翦告辞:“——不用送了,我想自己散散步。”
王翦默然点头,送到门口。
许寒芳走出王翦的营帐,抬头看看夜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想要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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