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风捋了捋胡须，青色的长衫下高挑的身形还保持着年轻时的风度，周身的沉稳和睿智让人不能不忽视。钢眉美髯，一看便知是美男子。
只是，年龄大了。
“这个，我早就料到了。傅庚年为官清廉，是难得的好官，他不参与任何势力的竞争也是皇上赏识他的一方面。”
顾陌白双手平放在轮椅上，轻轻点了点头。“傅大人在朝中的影响力极大，他的态度可以直接影响我们的计划。这个人，不得不重视。”
李青风在近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斟了一杯茶水，用白瓷碗盖拂去上面一层鲜脆的茶叶，啜一小口，道：“一定会有办法。对了，此行可还有别的事？”
顾陌白便将偶遇傅青绾的事跟李青风说了一遍。
听完一番阐述，李青风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一层笑容，放下茶碗，他走至顾陌白身边，笑道：“这就是办法。”
“师父是要……”
怪只怪顾陌白太聪明了，想装一下都装不来。直接就猜中了李青风的意思。
“不错。咱们就从傅青绾入手。傅青绾是傅庚年的独女，一向视为掌上明珠，如果四爷可以赢得傅青绾的芳心，不怕傅庚年不松口。”
顾陌白略一沉吟，道：“这，怕是不妥。傅小姐跟王崇阳曾立过婚约，而且因此闹的满城风雨，如果这时候我介入此事，不妥。”
李青风淡淡一笑，拍了拍顾陌白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娓娓道来，“四爷，傅青绾为了不嫁给王崇阳不惜自杀，这还不足以表明她心里对王崇阳的恨意吗？只要她对王崇阳有恨，傅庚年就不可能跟王崇阳联手，继而，他绝对不会帮助太子。如今，正是四爷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不错，傅庚年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自己将退出朝野，到时候……
“好。”
生在皇廷，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区区一桩婚事又算得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李青风又说，“四爷，太子那边已经在大肆网罗京城的富商，而且和几个位高权重的当朝重臣关系慎密。只怕他是等不到……”
顾陌白平静无波的脸上划上一层愠色。大哥，你可不要逼人太甚。
“我知道。大哥现在越来越沉不住气了。不过我倒是要看看，他要耍什么花招。”
李青风徐徐抬头看着雕梁画栋的房顶，接着视线转向窗外，皎洁的月光悬挂在一枝桂树上，很快桂花就要开了。
“四爷，皇上的病情比你想的要严重。这些日子皇上的药剂越来越重，御医也说皇上的病拖不久了。”
顾陌白握了握拳头，柔白的肌肤透出骨节的痕迹，“无论如何，我也要保住父皇的命。不然，齐国必然大乱。”
“齐国如果交到太子手上，黎民百姓不好说，四爷的路，可就走的更艰难了。”
东宫派和四爷派水火不容你死我活，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一方夺权，势必会将另外一方置于死地。血粼粼的前车之鉴，顾陌白不得不重视。
话毕，潘麟通报说府上有客人来访。
顾陌白和李青风对视一眼，这么晚了，会是谁来造访？
风卷起一道厚厚的垂帘，丝质的垂幔上两串硕大的流苏摇曳着细碎的丝线，竟像被谁的手拂过一般。
未见其人，却已经猜到是何人。
那走路时都若神祗一样淡然从风的人，不正是顾陌白的三哥——齐国的三王爷——顾陌宸。
折扇在手却迟迟未展开，他只是握着扇柄，颇有节奏的在掌心内顿了顿，进了四爷王府的大殿，才两步就绕过了帷幔。
“原来是三哥来了。羽琮迎迟了。三哥不要怪罪。”
深宫大院，人人都暗藏杀机，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可是顾陌白却对这位三哥敬重有加，一向视他为知己。
顾陌宸清雅一笑。那笑若阳春三月的第一缕光，断断续续丝丝缕缕令人心中温热。
“四弟，咱们私下里就不必拘礼了。况且，我深夜里不请自来已经有违礼数，要说怪罪，那我岂不是要首当其冲了？”
顾陌宸这么一说，顾陌白和李青风都无声一笑。
“三爷，请坐。我去沏茶。”
李青风把顾陌白的轮椅推至次座，比了比前面正中主人的座椅，让顾陌寅坐过去。
“有劳李师父。”
“三爷客气。”
顾陌白自然知道，三爷这么晚来府上定然不是要一起吟诗作对。只是想来除了父皇的身体是他们二人最为挂念的事，旁的倒是真猜不出还有什么。
“三哥，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顾陌宸表情有些沉寂，他在想，该如何对自己这位弟弟说出自己的肺腑之言呢？他们俩的性子本来就有极大的不同，他安于平静，早就不想涉足宫廷争夺。而顾陌白，他性子柔中带刚，是断然不愿意一辈子屈人之下的。
“我听说你今日去了傅大人府上。”
李青风送来了茶水，斟满两杯分别放在三爷和四爷旁边的矮几上。随后便退了出去，屏退了所有宫女和侍从。
顾陌白啜了一口茶水，暖橙色的烛光下茶水都隐约有一层淡淡的光影。煞是好看。
“三哥素来深居简出，却也知道宫外的事？不过，既然三哥知道了，必然也知道羽琮是为了何事主动去傅大人那里，又何必多问。”
放下茶碗，瓷白色的碗上是一副兰花图，兰花在烛光下呈现暗红色，就如顾陌白那身象牙白的衣裳映出的颜色一样。
顾陌宸端着茶碗却没有饮用，茶碗边沿滑至嘴边却又挪了开去，“看来，我所猜不错。你当真要跟你大哥争个你死我活？”
“三哥，这话可不敢乱说。咱们兄弟乃是骨肉至亲，怎么会因为这区区皇位而反目成仇？三哥多虑了，我并无此意。”
顾陌宸抿唇一笑，这意思他听得很明白。顾陌白只是在提醒他，此事他不该插手。看来，他今晚是来错了。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我想你该明白这话的意思。齐国虽然国力昌盛，但自古以来哪个王朝不是在王位更迭时最为动荡？你虽然年纪尚幼。可这些事，你心里早就洞若观火。”
烛花“噼啵”爆了一下，烛光有些摇晃，两人投在窗纸上的影子也随之晃了一下，李青风坐在不远处的凉亭内。满心忧愁的拂了拂颌下的髯须，独自饮了一口茶水。
“三哥。我前几日在宫外结识一位世外高人，此人望闻问切十分了得，羽琮想，明日带此人去给父皇瞧瞧身体。不知道三哥可不可以陪伴？”
顾陌白已经不想延续刚才的话题，这类的话说多了便生分了。心中也会生出嫌隙，倒不如彼此假装不知道来的干脆。
第六章 青衫遮红颜
第六章青衫遮红颜
顾陌宸道：“嗯，难得四弟有心了。我明日去养心殿给父皇请安，倒要看看这位高人的过人之处了。”
顾陌白谦恭一笑，“三哥。近日可有好的画作给羽琮瞻仰瞻仰？听李先生说三哥最近新得了一副黄岩玉的兰花图。这兰花画的栩栩如生几乎破纸而出，可是难得一见的传世珍品哪！”
顾陌宸已经起身欲辞行，走到顾陌白身旁，道：“四弟若是得了闲，不妨到我府上一观。”
亥时过半，宫外传来守更人敲梆子叫喊的声音，顾陌宸便离开了四王府。
“四爷，看来三爷已经知道你今日的行踪了。而且看三爷的神情，似乎不太满意你这么做。”
顾陌白和李青风都坐在亭子里，夜风微凉，院中夜来香的馥郁浓香顺着风在鼻端游离，连空气都静了。
“师父看着我与三哥长大，三哥的秉性你还不清楚吗？他是不想看我涉足皇位之争，可是若不争，莫说我，连三哥这样竭力要置身世外的人都无法存活。三哥虽然心怀元亮之志，这如今的天下，岂能与魏晋相比？”
李青风重重点头，这几年，顾陌白的思想已经远远比以前成熟稳重了。他越来越猜不透这个他一手教大的少年心存如何的志向了。
“三爷希望四爷安安稳稳倒不失为兄长的一番关切，只是，三爷并不知道。如今的齐国，早已今非昔比。四爷，今日听御医说皇上进来的饮食越来越少，照这么下去，恕我直言，皇上怕是时日无多。”
顾陌白虚浮的叹了一口气，俊颜上平添了几分愁容。扶疏的竹影在月光下斑驳飘摇，顾陌白的脸在月色下划过不合年龄的沉重。
“明日一早我去父皇寝宫看看。但愿皇天佑我大齐。”
李青风点头，“但愿。”
月色重了，秋霜已经带来了九月的凉意。风吹动青丝缠绕在胸前，顾陌白捋了捋鬓前的发丝。侧脸对李青风道：“天色晚了，推我进去吧。”
尚书府花园内种了一大片桂花，正是八月中秋前夕，桂花渐次盛开，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浓郁的花香。整个院子都被桂花的香味装点了一遍，连在侧院的仆人都闻着桂花香眼馋着中秋的月饼了。
傅青绾被禁了足，活动范围仅限于府里。闲来无事，她干脆让如烟陪自己逛起了大院子。齐国的京城地处南方，浓荫密布雨水充足，按地理位置来说大概属于江西一带。
“小姐，你都走了大半天了。难道不累吗？”
两人正走过一处水榭，往前就是一座凉亭，亭子内石桌上摆放着瓜果，如烟走的两腿发软，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凉亭。
“才走了这么一点儿路就累成这个样子了？好吧，走到前面的凉亭咱们就歇一会儿。”
“好啊好啊！小姐，你最近体力怎么变得这么好啊？我都快跟不上你了。”
徐薇咂了咂舌，是古代人的身体普遍差还是自己突然年轻了十几岁太兴奋了？
“如烟，女孩子如果不锻炼好身体将来可是要被男人欺负的。”
“小姐，这世间恐怕没一个男子敢欺负你呢！现在你的名气在京城可大了，都说你是女英雄，救了咱们四爷的命呢！”
徐薇汗颜，难怪这两天看到傅老头的表情都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色，敢情是这码事。行侠仗义本是好事，可现在看来怎么都像给自己抹黑。
“如烟，我要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啊？小姐，老爷说了，你在得到他许可之前是不能出门的。”
徐薇脸一绷，叉腰问如烟，“你是听我爹的还是听我的？”
如烟怯怯的低下头，干嘛要让她遇到这样的主子啊？真是好难做人。
“好了！听我的安排，我保证我爹不会知道的。”
吃过午饭之后徐薇借口要去书房看书，避开了傅庚年和夫人，连平日里经常出入的小厮都被她打发去了别处。
“小姐，这是你要的男装，你要男装干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一盏茶的功夫，刚才亭亭玉立的少女化身为清秀俊雅的少年，一身白色清素的便装套在玲珑的身体上，长发挽成发髻，上面系一条象牙色丝绸，活脱脱就是个小潘安。
“哇！小姐！这衣服你穿上真好看！”
“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不准出一点纰漏，不然我可要罚你哦！”
“是小姐！”
一身男装的徐薇潇洒的出门了。
沿着上次出门的那条路往前走，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看到不远处喧嚷的集市。女性天生喜欢购物的毛病蹭蹭蹭冒出来，徐薇提了提领口，捏着嗓子模仿了几下男人的声音，效果还不错。
“卖胭脂水粉珠花喽！”
“烧饼！又脆又香的烧饼！”
“布料，新到的上等云秀，纹络清晰价钱便宜啦！”
一片叫卖声激发了徐薇的购物欲，满目琳琅的商品更是让她大大饱了眼福，纯手工的娟秀和首饰古色古香精致大方，换做自己生活的时代都是价格不菲的文物啊！
伸手拿了一支金黄色的步摇，步摇上面是一朵盛开的白色山茶花，花蕊处缀着嫣红的宝石，一看便知是上等的货色。
可一想到自己的装扮……徐薇尴尬的放下了步摇。
前面是一处名叫“云上客”的茶肆，人来人往生意十分红火，而且顾客多是衣着华美的富家子弟，个个手拿折扇腰佩锦囊。目测这里应该是星巴克一类的高档休闲场所。
还好来之前备足了银两。徐薇挺直了腰板走进去。
“呦！小公子，请问您要喝点什么？”
徐薇看了看墙面上用隶书写着的茶品，囧着脸说：“就那个吧。”
“好嘞！”
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外面熙攘的人群，大家摩肩擦踵纷至沓来，个个都面带红光看起来十分快意。
徐薇纳闷，难不成这附近有之类的地方？
“听说了吗，前几天傅家大小姐在城外救了四爷！劫匪被她三招两式打的落荒而逃！”
“听说了听说了！何止如此，我还听说傅大小姐腾空而起一脚踢飞了一个劫匪的脑袋，血溅当场啊！真是惨烈！”
“兄台，事情不是这样的。我一个朋友正路过那里，亲眼看到傅大小姐跃身跨上了劫匪的马，一掌就将劫匪打倒在地，接着她更是纵马飞驰，将七八个壮汉几脚踹的满地找牙！真是女中豪杰啊！”
……
“噗……”
刚入口的茶还没品出味儿来就被徐薇喷了满地。乖乖，谁说古代人没有想象力的！
真是不出门不知道，一出门吓一跳。乖巧淑女的傅青绾居然被传成了女汉子，徐薇真是扼腕欲死啊！
正要去听那群人还要说些什么，那边却突然噤声了。徐薇心下好奇，待转过头去看，赫然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从门外走进来。
男子身上套了一件竹青色的长衫，里面穿着一件蓝灰色的贴里。腰上系着一条玄色腰带，腰带上挂着一个汉白玉的雕龙玉佩。
顺着衣襟往上看，方见他天庭饱满双目含情，挺拔的鼻翼下一张微微闭合的薄唇。尽管只看到侧着的大半张脸，徐薇已经断定他是个美男子。
齐国的帅哥还挺多的嘛！
男子环顾茶肆，中间的几张桌子都围满了人，只有徐薇这边的一张桌子空着，男子便举步走来。
徐薇心里一个咯噔，长这么帅出来晃悠也不怕人戒色？
男子还未走到徐薇旁边的桌子那里，另一个男子却捷足先登了。男子眉梢微蹙，就近在徐薇对面坐了下来。
小二很快端来茶水放在男子面前，恭敬的说：“请慢用。”
徐薇还没开口搭讪，就听到背后那群男子又开始低声议论了。
“刚才那位不是三爷吗？”
“可不正是三爷。三爷有些日子没出来了。今日看到他可是难得的福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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