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一笑,语气坚定道:“不去试试又怎知结果?我活了二十多年虽没有什么大作为,但能帮到的地方,我也会不留余力。若李老板一家真是被奸人陷害,又何足畏惧?任何事情都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关键在于是否愿意一试。”
年轻男子没有读过书,但也大概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当即不再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应道:“好,既然公子有心,那我不再推脱。我知道李老板的家住何处,我带你们去找他。假若接下来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也一定义不容辞!”
沈凝烟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可她看着眼前的叶昔迟,总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渐渐地开始动摇了。
七年前她眼里的他,只是一个长得十分俊美的翩翩少年,吸引她的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与相貌。一年前来到他的身边,她渐渐发现了他温润外表下狡猾奸诈的本性,常常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又常常被他惹得满腹牢骚,恨不得收回当初说过的话。可如今站在他身旁,却发现他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会让她不自觉地注视却怎么也移不开的目光的人,一个让她发觉自己之前所有的认知都趋于表面却始终没有深入了解的人,一个她想要去时时刻刻陪伴尽自己所有去帮助的人。
一个叫叶昔迟的人,一个她似乎比以前更喜欢的人。
叶昔迟走了几步,见沈凝烟迟迟没有跟上,不由停了下来,转身道:“阿花?怎么还不跟上?”
沈凝烟猛得回过神,耳根渐渐发烫,为了不让他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忙小跑到他的身边,“来了,来了。”
叶昔迟伸手捏了捏她脸上的肉,笑道:“怎么好端端的脸色那么红?”
沈凝烟别过头,两手捂着自己的脸,紧张地摇头道:“没什么,大概是上火了吧。”
叶昔迟放下手,了然道:“那等会儿回去的时候找个大夫来看看,有病可不能拖着,得尽早医治才好。”
说完,叶昔迟朝年轻男子点了点头。
沈凝烟跟着他们身后,默默地回忆着他方才说的那句话。是她多虑了还是什么,她总觉得叶昔迟的那句话有些怪怪的。还是说,他发现了什么?
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马车上叶昔迟问她是否爱上了自己,沈凝烟心里顷刻间犹若如鼓在击。
她或许,是真的爱上他了吧。
带他们去李老板家的男子名叫秦三,在家里排行老三,尚未成家。三年前李老板一家刚在扬州定居开店时他在附近的一个铁匠铺里打工,之后李老板的酒楼生意不好了,铁匠铺也倒闭了,他便回家帮着父母一起种地,只有偶尔家里的柴米油盐不够了,才会来城里添置一二。今日一进城习惯性地想要去李老板的酒楼看看情况,没想到看到了两个面生的年轻男女站在门外,一时忍不住便上前搭话。
两人跟着秦三进了一个巷子,在里面拐了好几次,终于来到了李老板的家。面前的房子并没有富商住所那么气派,同周围的普通人一样,屋子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用竹篱笆围着,篱笆一人多高,上面削得尖尖的,大约是为了防小毛贼半夜翻进去。
自事发之后,秦三也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见里屋的门虚掩着,他料想家里有人,便上前敲了敲门,大声道:“李老板,李夫人,是我,秦三。”
☆、第十章 深究
秦三喊了许多遍,都不见有人来开门。沈凝烟探了探竹篱笆的高度,对叶昔迟道:“公子,要不我进去看看吧?”
沈凝烟身怀武功这点叶昔迟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否则他也不会带着她孤身闯入牛头寨了。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道:“若是屋内无人就赶快出来,别弄乱了人家的东西。”
“好。”沈凝烟应道,刚想施展轻功越过竹篱笆进院子,里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神态憔悴的妇人步履蹒跚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边走边道:“是谁啊?”
秦三挥了挥手,道:“李夫人,是我,秦三。”
李夫人的步子一顿,虽已多月不见,但对秦三这个名字还是有印象的。她上前将门栓取走,见秦三身旁还有两个眼生的陌生男女,李夫人迟疑着把门打开,“这两位是……”
秦三指了指叶昔迟,道:“李夫人,这位公子是从京城来的,他听了你们的事情之后,想要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李夫人自知秦三说的是哪件事情。她狐疑地望着叶昔迟,这几个月为了女儿和酒楼的事情,他们老两口几乎已经把扬州城里的官僚都寻了个遍,银子塞了不少,可那些可恶的贪官收了他们银子却不做事,更有甚者收银子的时候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彻查,可不到几个时辰,就派人来将他们抓走,反咬他们贿赂官府,意图栽赃,变脸变得比天气还快,为此自家老伴可挨了不少板子,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她一个妇道人家除了会做几个小菜之外什么都不懂,只能日日夜夜看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老伴和成日疯疯癫癫的女儿干着急。
李夫人扶着门框,对叶昔迟道:“你是当官的?”
叶昔迟摇了摇头,道:“不是。”
李夫人又问,“那你认识当官的?”
叶昔迟再次摇头,“也不认识。”
李夫人失望地摆了摆手,道:“你既不是当官的,也不认识当官的,是帮不了我们的,知道了情况也没用,你还是走吧。”
秦三抵住了李夫人欲关上的门,急道:“李夫人,这位公子是个聪明人,不管怎么样,也好歹让他帮忙出出主意啊。”
见李夫人仍是不太相信,叶昔迟上前一步,温言道:“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在下不才,但自信也能将此事查明,李夫人又何必那么快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李夫人见叶昔迟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谈吐举止又出乎常人,规矩懂礼,心道应该不是一个坏人,思虑了一会儿,便侧身让他们进屋,道:“那我就先谢过公子了。”
“夫人不必客气。”叶昔迟微微颔首。
进了屋,沈凝烟和叶昔迟几乎被里面的情形吓倒。本就不大的屋子里,左右各摆了一张床榻,左边那张稍大的,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正卧躺着,身下垫了厚厚的几层被褥,他的上衣穿着完好,但裤子却被褪至膝盖,从腰间到大腿上都缠满了绷带,绷带上还有斑斑血迹渗出。右边的那张榻上,一个年轻女子正闭着眼假寐,口中时不时地发出几句含糊不清的声音,额角处也包着一块白色的纱布。
沈凝烟见不得血,屋子里浓郁的血腥味让她稍有不适,身子微微一颤,紧接着,叶昔迟已经托住了她的手臂。
“还好吗?”叶昔迟凝眉询问,语气里竟有几分担忧。
沈凝烟轻轻点头,抿嘴笑道:“我没事。”
叶昔迟仍是不太放心她,扶着她在窗户旁坐下,接过李夫人端来的水,轻声道了声谢,然后递给沈凝烟,“喝些水吧,会好点。”
“这位姑娘可是身体不舒服?”李夫人见沈凝烟脸色苍白,唇瓣又毫无血色,不知怎么想起了自己已经半疯癫的女儿,既心疼又担忧。
沈凝烟轻言道:“我只是有些晕血,不碍事的,多谢夫人关心。”
李夫人回头看了一眼李老板,叹了口气,道:“这年头像我们这种无权无势的草民,身后没有大人物撑腰,走到哪里都会被欺。我家老伴本来身板子可硬朗了,可这几个月连挨了几顿板子下来,现在连床都下不了。唉,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啊。”
秦三扶着她在一旁坐下,安慰道:“李夫人,你先别着急,先把那日发生的事儿跟我们说一遍吧,我们再想想怎么帮你们。”
李夫人点了点头,慢慢回忆道:“那件事过去差不多已经半年多了,我记得前一日是我闺女出嫁的日子,当夜我们在酒楼里办了好几桌酒席,邀请了街坊四邻都来庆祝,就连对面倚翠轩的赵老板也请来了。老李高兴,就多喝了几壶酒,本想趁着喜事第二日就休息一天,不营业了,可老李执意要开门,说大伙儿都吃惯了我们做的饭菜,一日不开他们就没地方吃去了。所以第二日一大早,我们还是按时去开了门。
“那会儿离午时尚早,伙计们都在后院里准备,街上也没有多少人走动。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我便听到不远处的一个巷子口传来嚷嚷声,像是有人在吵架。我好奇之下过去一看,却见我闺女穿着喜服,正被一群人往我们楼的方向推!当时我就急了,连忙跑上去询问,闺女一见到我,就扑在了我怀里哭。那些推着她过来的人,把几口放了嫁妆的大箱子砸在了一边,还大声说什么我闺女不贞,跟别的男人有染之类的话……”
说到此处,李夫人微微有些哽咽,眼眶也红了。
“别急,您慢慢说。”秦三一边安抚着李夫人,一边拿了一条干净的帕子给她。
李夫人缓了缓气,又接着道:“后来围观的街坊邻里越来越多,他们仍是不甘休,仿佛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我闺女当时哭得都差点断了气,一直在我怀里摇头,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没有做对不起夫君的事情。”
沈凝烟不解,“那他们又是怎么肯定李姑娘与别人有染呢?”
她的话音刚落,叶昔迟忽然掩唇轻咳,朝她使了个眼色,“阿花。”
沈凝烟疑惑地望向他,是她说错了什么了吗?
李夫人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我苦命的闺女啊,被那男人骗了贞洁不说,还翻过来诬陷我闺女不贞,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沈凝烟就她这句话反反复复地想了半天,突然间恍然大悟,这才知道叶昔迟方才为什么要打断她的问题,顿时脸红了大半。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二人行夫妻之礼时必然要坦诚相见,女子是否处子之身,男子一探便能知晓。只怕当夜正是这个时候,李姑娘的那位夫君才发现她并非处子之身的吧。
可按照李夫人的说法,是那男子将李姑娘占为己有之后再反过来诬陷她不贞的?
叶昔迟忽而正色道:“李夫人,可否容在下问你一个问题?”
李夫人拭去眼泪,点头道:“公子但说无妨。”
叶昔迟道:“敢问李姑娘在出嫁之前,是否与其他的男子相熟?”
李夫人身形一顿,不满道:“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公子也怀疑我家闺女与别人有染不成?”
叶昔迟连忙解释,道:“不不不,夫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并没有轻薄李小姐的意思,我只是想向夫人求证这件事。若李姑娘在成婚之前并未与别的男子有过瓜葛,那么这件事的问题便是出在了李姑娘那位夫君的身上,或许,也就好办多了。”
李夫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和老伴都急糊涂了,一心想着要为女儿伸张正义,到处求人见官,却从未想过从那个男人的身上着手。说不定早些想到,此事也早已水落石出了。
李夫人认真道:“我闺女生性内向,平日里连话都不敢同陌生人说,一直在酒楼帮我们的忙,几乎很少出门,更别提是认识哪家的男子了。”
秦三也忙附和道:“是啊,以前我去李老板那里吃饭的时候,总是看到李姑娘一个人坐在一旁,安静得很,我敢保证,她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
叶昔迟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见他们并不像说谎的样子,微微点头,眸中闪过一抹深邃,“好,我明白了。”
沈凝烟见他心里已有谱,不由问道:“李夫人,那偷到菜谱的事情,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李夫人摇了摇头,面露为难之色,道:“这我就真的不知了。那日下午赵老板将那男人带到我们酒楼前的时候我们也吓了一跳,但请公子和姑娘相信我们,我们做生意一向勤勤恳恳、本本份份,我做出来的也是一些家乡菜,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偷倚翠轩的菜谱来做啊!”
叶昔迟皱眉,道:“那他们为什么要找你们理论?”
李夫人无奈道:“都是那个男人,一口咬定是我们派他去偷菜谱的。若不是那日早些时候街坊们都看到了他差人将我女儿送回,两人已经断了关系,否则就算我们再有理也说不清了。”
哪怕是弄成了今天这样的情况,李老板和李夫人也不得不庆幸当日那件事被无坏处,如若不然的话,受的只怕不是皮肉伤,而是牢狱之苦了!
叶昔迟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看样子要解开此事的关键都在那男人的身上了。”
很明显此事从头到尾参加的人正是那位嫌李姑娘不贞的夫君,所以他是唯一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人物,只要能找到他,想办法让他说出实情,一切都好办了。
沈凝烟问道:“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李夫人依旧摇头,道:“那日赵老板来寻我们无果,便直接将他压去了衙门,后来发生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是否判罚又或者是否放他离开都不知道?”叶昔迟追问。
李夫人肯定道:“不知。”
居然会这么奇怪……
一般的嫌犯无论是否被判罪,只要被压进了衙门,审讯完之后都会有公示,没理由他们连人有没有被放走都不知道啊。
叶昔迟忽然拍案而起。如果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那么唯一的可能解释,就是那个男人根本没有被送去衙门!
☆、第十一章 新衣
见叶昔迟忽然激动地跳了起来,沈凝烟微微一怔,随后不解道:“公子,怎么了?”
迟疑了半晌,叶昔迟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条又一条线索,或清晰,或迷蒙,或深邃,或悬念,层层交叠,丝丝缠绕,飞快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牢不可破的大网,只待用力一收,便能将背后的主谋手到擒来。
叶昔迟微微俯身,道:“李夫人,此事三日之内,我定当给你一个答复。在下尚有一些细节要去弄清楚,就不叨扰了。”
李夫人见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心里不知怎的也生出几分希望,她连忙起身道谢,泪眼婆娑道:“如此便麻烦公子了。若是公子能还小女一个清白,就算让老妇人赔上这条命,也是愿意的。”
叶昔迟淡笑道:“这倒是不必,夫人只管在家中照顾好李老爷与李姑娘,顺道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
离开李家,沈凝烟与叶昔迟并肩走在扬州城的大街上。不比初来时的新奇与欢喜,此刻两人的心中多多少少都带了些忧愁,随着江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