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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李家,沈凝烟与叶昔迟并肩走在扬州城的大街上。不比初来时的新奇与欢喜,此刻两人的心中多多少少都带了些忧愁,随着江南的微风,渐渐弥漫。
沈凝烟忍了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公子,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叶昔迟一边观察着周围那些铺子,一边摇着折扇,淡然道:“还没有。”
沈凝烟脚下一滞,没主意他怎么就能那么淡定?而且还信誓旦旦地给李夫人保证三日之内定会给她一个结果?这不是耍人家玩嘛!
沈凝烟鄙视地在叶昔迟的背后瞪了他一眼,三日之期眨眼便到,到时候看你怎么给人家交代!
“可是公子,你答应了李夫人的。”沈凝烟好意提醒。
叶昔迟回头,温润而俊俏的脸上立即铺开一个好看的笑容,明眸皓齿,分外迷人。他细细地望着眼前的女子,眉眼如画,双瞳剪水,虽不及闭月羞花之色,倒也有几分沉鱼落雁之美,若无脸上这块小小的蝴蝶胎记,待她再长大些,一定会是一个十成十的美人胚子。
只是可惜……
叶昔迟心中低叹一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然阿花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介意的吧。他之前爱开她的玩笑,不过是希望她能将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他既然听了姐姐的话收留了她,那便不会因她的外貌而嫌弃她,可她也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自己的身边,她总有一天也会嫁人的,万一将来她的夫君也像李姑娘的夫君那样欺负了她,以她的性子又只是憋在心里不说,又可如何是好呢?
沈凝烟自是不知他心里所想,被他看得颇不自在,心虚地低下头,心里暗叫糟糕。惨了惨了,不会是刚才她的那个小动作被他看到了吧?虽然她只是默默地、悄悄地、外带不着痕迹地在他背后瞪了一眼,可也不至于让他用这种异样……呃,诡异的目光看着自己吧?这种目光,多半没好事……
沈凝烟东张西望地找话题,“那个,公子,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叶昔迟借着折扇挑起她的一片衣角,这等模样,像极了那些整日在街上游手好闲的轻佻富家少爷,“阿花,我似乎许久未曾看到你添置新衣裳了。”
他这话说什么意思?难不成今日风和日丽,他想要带她去买新衣服不成?虽然心里很高兴,也隐隐有些期待,可现在这个时候,她哪里有心情去买什么衣服呢!还是先将李老板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
沈凝烟低声道:“前些日子小姐与夫人送了我不少,都没来得及穿呢。”
叶昔迟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不过我们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又来了江南,总不能空手回去吧。阿花,公子我还没送过你衣裳,不如今日就去给你买一件,如何?”
他真的是要送她衣服?沈凝烟受宠若惊地望着他,虽说这一年在他身边过得衣食无忧,也不缺什么,可他却从未主动提起要送她礼物,这还是第一次……
“公子今日怎会有闲情逸致要送我衣裳?”沈凝烟仰起头,眸中含着几分欣喜,早已将方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叶昔迟微微一愣,忽然觉得这场景有几分熟悉。似乎也有哪一年,有这样的一个人抬头望着他,双目亮晶晶的好似偷腥的小猫儿,还不屈不挠地拉着他的手臂,撒娇地跟他说“哥哥,等我长大了,你就娶我好不好?”
那个小女孩……
叶昔迟哑然失笑,他最近怎么总是想到沈府的那个小丫头?明明眼前的女子与当日见到的她不是同一个人,他却总是将二人弄错。莫非是因为约定之期将至,心里没由来的多了几分期待?可当时那句答应要娶她的话,也不过一句戏言而已,怎可当真?
叶昔迟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了抚沈凝烟的发丝,微笑道:“阿花,你想不想回家?”他记得她家也是在沧州的。
回家?沈凝烟歪着头,十分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叶昔迟也不在乎,欣然道:“等完成了姐姐吩咐的事情,我们就去一趟沧州吧。”
沈家与紫影山庄的交情从他祖父辈就一直延续至今,他若是继任庄主,于情于理也该去向沈伯伯问声好。唔,顺便去看看那个小丫头。
沈凝烟的心怦怦直跳,这一天,终于要来了吗?她本以为要将叶昔迟带回家,一定会下好大一番功夫,可事情偏偏尽如人意,他居然主动提出要去沧州?也许……他还记得与自己的约定,是要去找爹爹提亲的?
想着想着,沈凝烟的耳根子渐渐发热。她垂下眼帘,咬了咬唇,轻轻地点头。
“那好,我们先去买衣裳!”
话音刚落,还未待沈凝烟反应过来,叶昔迟已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铺子。铺子不大,衣服的种类倒是不下少数。暗花细丝褶缎裙,四喜如意云纹的锦缎,团蝶百花凤尾裙等等,无论沈凝烟见没见过,说不说得上名字的,可谓是五花八门,一应尽全。难怪江南女子美得清新秀丽,光是在穿着打扮上,便已比他人更胜一筹。
沈凝烟早已被这些花花绿绿的裙子惹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刚想开口询问叶昔迟的意见,一回头却见叶昔迟指着左前方的一件镶着金丝软烟的罗纱裙,对着铺子的老板道:“老板,把那件衣服拿来给我看看吧。”
老板连连道是,笑盈盈地将衣服取下,递给叶昔迟,“公子请看。”
沈凝烟摸了摸湖绿色的裙边,绣工精致,飘逸如仙,料子舒适柔软,紧贴肌肤,真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衣裳。
叶昔迟拿着衣服在她身上比划了几下,满意道:“果然挺像。”
沈凝烟诧异道:“像什么?”
叶昔迟没有回答,而且将手中的衣服塞到了沈凝烟的手里,又推了推她的肩催促道:“快进屋去换上给我看看。”
沈凝烟被他弄得云里雾里,但见他如此心急的模样,还是乖乖地抱着衣服进了屋子。
待沈凝烟进去之后,叶昔迟斜着身子靠在一旁的柜子上,拿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扔在了桌上,“老板,类似这样的衣裳,你可还有卖给过其他人?”
铺子老板双眼发亮地盯着那锭银子,想要伸手去拿,却又在叶昔迟的目光下,畏畏缩缩地缩回了手。
他为难道:“公子,这是客人的隐私,恕小人不便相告。”
叶昔迟挑了挑眉,作势要收回银子,“哦?是吗?既然如此的话,那这个我可就收回去了。对了,方才那件衣裳多少钱来着?”
那老板怎么会听不出叶昔迟的言下之意,只要他回答了这个问题,这锭银子就是他的了。老板心疼地看着到手的银子在对方的手里转啊转的,方才那位姑娘拿的衣服也不过才几十文钱,可这位公子手中的,足足有十两啊!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老板纠结了半晌,咬牙道:“半年前李姑娘曾来买过一件一模一样的衣裳,当时还是她的夫君陪着她一起来的呢。”
叶昔迟询问道:“你说的李姑娘,可是倚翠轩对面那间老李酒楼老板的女儿?”
“正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叶昔迟爽快地将银子抛给了对方。本来一路上他还在想着要如何才能让李姑娘的那位夫君道出实情,直至方才无意中瞥见了挂在这间铺子里的衣服,就觉得十分眼熟,细细一想,原来同李家院子里晾着的那件一模一样,顿时心生一计。
阿花同李姑娘的身材有几分相似,她又懂得易容之术,若是让她扮作李姑娘的模样去吓唬那个男人,难道还怕对方不肯说出真相吗?
就在叶昔迟凝神想着要如何才能从那个男人口中套出话来之时,沈凝烟已换好了衣服从里屋走了出来。见叶昔迟的目光转向自己,她心里突地一跳,立马垂下脑袋,墨黑的长发垂肩落下,湖绿色的长裙席地,广袖轻舞,翩翩衣衫罩在纤细的身子上,肤如凝脂,手如柔荑,竟比往常见到的样子更多了几分婀娜与娇美。
紫影山庄的女子都生得貌美,可哪怕是从小见惯了美人的叶昔迟,也不由得直起了身体。他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心里像是有什么炸开了,他见过的美人无数,可只有眼前的女子,却是第一个美得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阿花,过来。”叶昔迟薄唇轻启,缓缓地朝沈凝烟招了招手。
沈凝烟又朝他走近了几步,知道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紧张地连头都不敢抬了。直到视野中出现了一双熟悉的鞋子,她才停住脚步,轻声唤道:“公子。”
温暖的掌心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头,沈凝烟的身子一颤。只听叶昔迟轻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那么紧张做什么,左右不过是换件衣裳,莫非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紧接着,声音的主人已经扬长而去。
沈凝烟见他走远,微微有些失望。什么嘛,还以为他会夸自己几句,却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吝啬至此,真是气死她了!
唉,果然啊果然,面对叶昔迟这个感情白痴,她也只有自作多情的份了,他哪里又会舍得称赞她分毫呢?
☆、第十二章 如是
一回到客栈,叶昔迟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马车上把沈凝烟的易容工具给拿下来。四四方方的一个木盒子里,装满了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叶昔迟不知道哪些有用哪些没用,索性一股脑地全抱回了沈凝烟的房间。
沈凝烟正打算睡个回笼觉,可身子刚贴在榻上,就听门口传来砰地一声巨响。眨眼间,叶昔迟已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她房里,将手上的东西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沈凝烟连忙从床上跳了起来,身上依旧是那件湖绿色的金丝软烟罗纱裙。她走到叶昔迟身边,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宝贝们被毫不怜惜地扔下,心疼道:“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叶昔迟一边擦着额角的汗珠,一边抱怨道:“想不到这些小东西居然那么重。”
箱子的底下藏了一块玄铁,他连箱子一起拿来,怎么可能不重?
沈凝烟又好气又好笑地把箱子推到一边,也不戳破这个秘密。抬头见叶昔迟不停地甩着双手,仿佛累极了的样子,连忙扶着他在一旁坐下,抬起他的一条手臂,温柔而又小心地揉捏着。
叶昔迟含笑地望向她,“力度适中,不轻不重,看来这一个月,我有的是时候慢慢享受了。”
沈凝烟皮笑肉不笑,手上狠狠地使了一把力,道:“公子既然喜欢,我自然是乐意为公子做事。只不过我是一个粗人,舞刀弄剑没什么问题,可垂肩捏背的手法却不太到家,用得不过是一些蛮力罢了。若偶尔失控,还望公子不要怪罪才好。”
什么叫偶尔失控,这丫头分明是故意的!
手臂本来就酸胀得厉害,现下更是疼得皮肉直跳。叶昔迟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忽然有些后悔这次的赌约。这丫头素来有仇必报,最近频频逗她都没有任何举动,打不定是不是都记在心里,等着哪天报复他呢!若是每天都来这么一下……
思及此,叶昔迟忽然一哆嗦,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道:“阿花,我跟你商量个事吧。”
沈凝烟听声音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迅速地扭过头,拒绝道:“不要!”
叶昔迟不由无语,他的意图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阿花,你还没听是什么事呢,这么快就拒绝,让公子我好伤心呐。”
沈凝烟冷哼了一声,手上的力道却是变得小心翼翼,“从你嘴里出来的多半没好事,我才不要听。”
呃,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叶昔迟努力保持着微笑,继续与沈凝烟谈条件,道:“阿花,只要你答应帮我办这件事,我们这一个月的赌注就算一笔勾销了,可好?”
有这等好事?沈凝烟不相信地看着他,只见叶昔迟轻轻地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沈凝烟也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俯□子,在他耳边一字一字道:“我、说、不、答、应、就、是、不、答、应!”
被如此直接地拒绝,叶昔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沈凝烟也不管他,拍了拍手,自顾自地往榻边走去。没走几步,就听叶昔迟略含挣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若是你应了,不仅我们的赌注一笔勾销,本公子还亲自给你捶一个月的背!”
下一刻,沈凝烟已迅速地回到他身边,殷勤地为他倒了一杯水,笑眯眯道:“公子,您别急,慢慢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听,听听!
方才还义正言辞地说不答应就是不答应,现在立马变了一张脸!叶昔迟的嘴角微微抽搐,都说女人善变,果不其然,他眼前的这个女子,可是善变中的佼佼者!
叶昔迟从她手里拿过茶杯,猛得灌了一口,没好气道:“李小姐的模样你可看清了?”
沈凝烟想了想,道:“大致记得。”
叶昔迟又问:“若是让你易容成她的模样,你有几分把握?”
沈凝烟道:“方才粗粗一眼,并未仔细瞧过,现在也只记得个七八分,若是要易容,大约六七分吧。”
“好,六七分便六七分。”叶昔迟知她谦虚,通常她口中的六七分,最后出来的成效怎么说也会有八九分,如此,也便够了。
沈凝烟疑道:“公子为何要我扮作李姑娘的模样?”
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叶昔迟沉默了一会儿,道:“想必李姑娘疯癫的事情整个扬州城的人都已经知道了,那么她的那位‘夫君’就不可能不知道。你想一下,如果换做是你,忽然见到一个人人口中的疯子重新站在了你面前,并且神志清晰,举止正常,你会不会害怕呢?”
沈凝烟摇头,肯定道:“不会。”
叶昔迟面带微笑地看着她,问:“为什么?”
沈凝烟道:“我既没有做过对不起李姑娘的事情,她的疯癫亦不是由我造成的,我为何要害怕呢?”
“说的不错。”叶昔迟点头,又反问道,“可若是这件事因你而起,你又会作何想?”
经他一提点,沈凝烟忽然恍然大悟。她懂叶昔迟的意思了。假设李姑娘的病与她的那位夫君无关,那么他再见到李姑娘时,最多也不过生出几分尴尬之色,纵使当初李姑娘真的对不住他,两人如今已井水不犯河水,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绝不会与姑娘家一般见识。可若是他心中有鬼,那么再见到李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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