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4 兵临城下
午时,整个沧都都是张灯结彩,恍若盛大节日一般。夹道中间,鼓乐喧天的迎亲队伍,从太子府一路蜿蜒,已经遥遥可闻。
迎亲队伍远远而至,八个衣着艳红的威武大汉,抬着一乘品红锦缎,流苏翩翩的大轿,前方放铳,后方放炮,大红灯笼开路,一路喧哗中,在“芙蓉殿”的门口停下。
蒙雨仍旧立在秦卿身边,默然听着这喜庆的乐声,忽道:“现下已然午时,你若然踏上那轿子,两国之间的史实怕是要重新改写了。”
门口人影攒动,喜娘就要推门而入,秦卿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绣着大红的牡丹的绣鞋,一时停住,问道:“为何?”
蒙雨身形一动,隐在屏风后边,只余他的声音在秦卿耳边道:“因为他迟早要带你走,迟早的事情。”
不知是此时太子的身份高贵,婚嫁礼节极是繁复。此刻镜子反射的光亮照在秦卿蒙着的脸上。她确实是愣住了,蒙雨此番前来,算是排头兵,以他的意思,像是还有后招似的。
门口有人敲门,只听得那喜娘笑问道:“主子可好了,迎亲的轿子到了!”
秦卿盯着门口,对蒙雨道:“他说的事情,我都会办到。只是现下我秦府被灭门,我怀疑我父亲还在太子府里,你说过你对太子府了如指掌,只求你帮我查实,我父亲究竟被关在哪里了!”
门被推开,那喜娘远远一瞧,立时急道:“哎呀我的主子啊,这喜帕怎么落地上了呢!”言罢,赶紧上前拾起帕子,为秦卿盖好。
喜帕落定之时,秦卿耳边忽听见蒙雨淡淡的声音:“好。”那么一瞬间,她确乎是心安了。
纵然鞭炮之声,如春雷惊日,直冲霄汉。城中百姓,无不摩肩接踵的翘首以盼。
耳边隆隆的喧哗声响,秦卿此刻仍是端坐在轿中,心中百感交集。忽的轿身一停,轿帘晃动漂浮着。倏忽一阵忐忑滑过心尖,遥想着此刻在外的男子,那阴郁难测的暮澜修,又是一阵异样的感觉。
忽的那坚毅爽朗的身影浮现在她面前,那个曾经对她说过,要她做他的皇后的男人。他让蒙雨来做排头兵,那他会在哪里呢?
思及这般,竟是眼圈也红了,秦卿赶紧抬起衣袖拭泪,却叫这锦绣深线割的她脸颊生疼。真是奇怪,难得流泪的她,竟然在出嫁的时候这么戏剧性的流下泪来。
只一会,帘子便被掀开,一个极纤小的手掌从轿前扶迎秦卿,是个四五岁大小的女孩儿,她轻拉着我的衣袖三下,我叫喜娘搀扶着缓步出轿。
迎面是大红毡铺得的大路,到三层步阶,直上正殿。
跨过一个朱红的马鞍,喜娘便将一结花红绸交到她手里,望着手中花绸,再抬首,帷幕隐约,良人身着玄黄的喜服,隐隐透出红艳的里内。眸子清亮,灼灼望来。
秦卿手中紧紧握着花绸,在花绸另一头,向下便看到一双侧边镶了珠玉的墨黑靴子,大红的缎袍下摆,金丝绣着龙纹蔽膝。
暮澜修,站得定然,笑语看着盛装的她。
跟着那双靴子,步上台阶,一层一层。沿着红毡缓缓行到厅堂正中,只听得言笑晏晏。,
赞礼官大声道:“行庙见礼!乐起!”登时,笙竹管箫,钟鼓磬铂,庄重却又喜庆的礼乐在偌大的殿内热闹奏起。
秦卿低着头,看着脚下那双绣花鞋。此时脑子里一片混沌,她竟然什么也听不见似的。脑海里只浮现出蒙雨方才说的话来——两国之间的史实怕是要重新改写。
怎么写?还不都是做主子说的算!
乐声未绝,赞礼官又高声道:“帝,后,皆跪,上香!”
秦卿一愣,忽想起今天也是他暮澜修登基大典,恐怕早在午时行礼之前就结束了。那么此时,他倒是名副其实的皇帝了!
秦卿手中仍抓着红绸,叫喜娘牵引着,将三束高香插向紫金香炉内,一时檀香四溢。
赞礼官再道:“帝,后,叩首!”
虽然喜娘就在她身边,可秦卿就是站定了不动。暮澜修的手隔着宽阔的红缎袖忽地抓住她的手,微有凉意,微微一紧拉着她缓缓拜下。
“一叩首,升,平身,复位!跪,升,拜——”
秦卿只觉得手腕生疼,叫暮澜修狠一用力,跟着跪了下去。
“二叩首,升,拜——”
她明明连头都没动弹,赞礼官却遥声继续道。
“三叩首,升,拜——啊!”忽地,赞礼官一声尖叫,立时像是被封了口一般,捂着自己的脖子惊愕地跪倒在地。
秦卿仍旧跪在地上,只是感觉到暮澜修渐渐收回去的手。
她看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周围的气氛明显不对劲。有种剑拔弩张的味道,秦卿一敛眉,立时伸手扬开头顶上的喜帕,回身一看。
只见蒙雨一袭厚重的云黑墨纹的使服,这是四国之间常见的使君服饰。他风轻云淡,双指紧紧相扣,捏住一封上了金漆的信。
他深深看了正缓缓回过身来的秦卿,又笑着看向铁青着脸色的暮澜修,道:“在下北启使臣。我国君上得知沧主大婚,特来恭贺!”
言罢,手腕一转,那封信便似利剑一般直直地飞向暮澜修。
暮澜修倒也镇定自若,伸手便夹住信件。眸光晶亮,却依旧含着笑意道:“贵国有心,劳烦使节就座,容朕与皇后完成大礼。”
蒙雨倒是不动声色,只说道:“大礼现就可放下,还请陛下先看信件再说。”
一边观礼的臣子早就看不下去,立时上前怒道:“不过是北启的使节,怎么可以这般无礼,中断我陛下的大礼不说,竟还能这般放肆!”
蒙雨倒是一副我没听见的样子,直勾勾地看着暮澜修,那眸子里满是笑意,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暮澜修阴沉着脸,盯着手中的金漆信封。半晌才下定决心一般,伸手撕开封口,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封黄页,竟还有一封书信!
秦卿冷眼瞧着暮澜修的神色从兴奋激动到阴沉昏暗,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一般。那封被他慢慢打开的信件上,她并不知道说些什么,可是单是瞧着暮澜修的神色,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对她而言,不会是什么坏东西。不然的话,那蒙雨看着自己的眸光,会如此之激动?
趁着四下无言,秦卿环顾四周,总觉得身后有股炙热的目光,烧灼着她,难受之极。转身望过去,竟瞧见暮回雪,泠然孤寂的身影。
一夜之间,他竟是如此憔悴。看他神色,似乎已经从小桃儿那知晓了暮澜修的伎俩,可这个呆子,竟然还是来了。
当真是不怕死吗?
四目相对之下,那小子眸子里竟是难以言明的高兴。果真是傻小子啊,秦卿心里一片柔软,就好像回到当初,每每瞧见他,便会不由得心安。
众人攒动,唯有他们相视默然,淡笑不语。
纵然被她弃,为她利用,他却始终这般不离不弃。世上能得他一知己,秦卿今生倒当真是无憾了。
正此时,暮澜修狠狠一甩那封黄页,迅速将里面的信封取出,急着察看。暮回雪转眸看去,忽地脸色一黯。
朝堂之上,见者无不抽气。因为那信中信的封装明明就是他南沧国的八百加急快信,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发出的。现在竟然会在北启使臣的来信中出现,难道边关有变?
看着暮澜修惨变的神色,低下的众臣似乎也都能猜得出一二来。
蒙雨盯着暮澜修,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都不愿意放过,蒙雨忽地上前,笑道:“陛下看完了?不知陛下有何决定?”
众臣惊愕,他们不知道那信里说了些什么,可众口一词,绝对不能答应这高傲的使节一件事情!
暮回雪方才的注意全在秦卿身上,如今才转脸细看那傲慢的北启使节。只是这一眼,暮回雪差点没摔倒过去。
那边眉色全展,笑语盈盈的使节,纵然换了锦衣华服,纵然脸庞精致舒展,纵然他气质举止显得浮华夸张。可那眉宇间的神采,他暮回雪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暮回雪不敢相信,死死地盯着蒙雨——早在十年前就亡故的弟弟,如今竟还能这般鲜活着站在自己眼前!
还是以一个外国的使节身份!
暮回雪难以置信的闭着眼睛,再仔细看过去。没准只是个长得相似的人而已……弟弟是他亲手埋葬在母亲身边的……可那神色,那眉眼,怎么会有错!
暮回雪再看看暮澜修,暮澜修此时注意力都在信上,哪里有心情去细看使节其人!暮回雪再看看周围大臣太监宫女,都是十几年的事情,谁还能认得出这位本该夭折的皇子呢!
再看向秦卿,却见她眉色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了看蒙雨,又看了眼回雪。
暮回雪这才如同当头棒喝,再看蒙雨,眼底忽地润了层水雾。
蒙雨打定了主意不去看暮回雪,只盯着暮澜修,见他迟疑不定,便加紧鞭策,道:“陛下考虑的时间似乎过于久了,在下倒可以在这里慢慢地等,只是……边关三十万的弟兄可等不了的!”
“啊!”
“什么!”
“边关,三十万!……”
不等暮澜修开口,低下朝中个人都不安分起来。
原本可以震慑全场的秦相爷此时不知所踪,四下的人全如一介散沙般,不知所措。当中一身铠甲的太尉大人上前,沉声道:“不知使节话中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贵国陛下是想开战不成!告诉你,我们南沧可不是什么孬种!”
“诶,太尉大人,话不要说得太急,也切莫要说的太满,也不怕磕了自己个儿的牙。”蒙雨自然清楚,这位太尉大人便是那素婉的亲爹爹,如今太后的亲哥哥,说起来也算得是暮澜修的岳丈,因此现下说得出这般自傲的话来。蒙雨倒也无所谓,只笑道:“我国陛下想要的,已经在信中言明,利弊均衡,自然是要贵国陛下决定的!”
“陛下!”那李太尉见状,忙望向暮澜修,道:“陛下,不知信中究竟说些什么!”
暮澜修死死的捏着信,闭着眼冷冷听着他们争辩,听得太尉询问才缓缓睁开眼,狠狠看着蒙雨,道:“你们那位新帝一登基,倒不去想着怎么安抚朝堂,竟然跑来朕的地盘,问朕要东西!”
蒙雨迅速看了一眼秦卿,脸色一黯,道:“陛下此话有误啊……且不论我国国事如何,单说这信中所指的,皇后娘娘,并不是一件东西啊……”
秦卿脸色一黯,这种话最是不好说,是件东西也好,不是件东西也罢,不都是难听的话!
四下朝臣都疑惑不解,暮澜修也并没有说出来的意思。蒙雨深深沉了一口气,实在是忍不住般,索性道:“既然贵国陛下犹豫不决,那在下还是说出来,大家都来商议商议吧。”
不等暮澜修说话,蒙雨迅速说道:“那信中黄页是我国陛下亲笔书信,不知各位知晓不知晓,我国陛下前几天才登基为帝,也就是原先在贵国留为质子的公子寒……”
“这……”四下一片躁动。
蒙雨接着道:“恐怕你们都不知道吧,我国陛下感念当初在贵国的境遇,得到秦府大小姐的恩惠,心里想着报答秦家大小姐,因此在登基之后便想着迎接大小姐入我启国,成为我启国的国母!”
“放肆!”四下一片愤怒,“这不是明目张胆得抢我国皇后吗!岂有此理!”
蒙雨也不介意,接着道:“这道理还不是得靠人说蛮……我国陛下早知贵国恐怕不答应,便早早集合了三十万兵马,此时已然南下压境。你们恐怕是太平日子过惯了,竟然至今什么都不知道。我三十万兵马已经入了你们的天门关,此时已经逼近天门山。都说这天门山是你南沧的国都沧都的屏障,在下倒想看看,你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集合兵力,来对抗我们的三十万大军!”
“这怎么可能!”李太尉不敢相信,立时狡辩道:“这种大事,我们怎么可能一点察觉也无,你分明就是在危言耸听!”忽地,他转而拜向暮澜修,道:“陛下,启国欺人太甚,这使节傲慢无礼,理应当斩!”
暮澜修沉着脸不说话。
蒙雨反而嬉笑道:“哎呀,别说是两国有战,不斩来使。你们难道想要背信弃义,杀了我,可会引起其他三国的公愤啊……再言,你们若是觉得我是信口雌黄,大可以仔细瞧瞧那封小信,细看看可是你们的鸡毛书信!”
此话一出,倒是无人再反驳。因为在第一眼看上去的时候,众人就已经被惊愕到了,此时见暮澜修丝毫没有怀疑,便知晓这书信定然是真的无疑。
“陛下……”四下臣子无一不纠结,只能面向暮澜修,寻求答案。
只见暮澜修紧紧捏着信封,眯着眼睛死死盯着信封上的金漆云纹——好你个君翊寒,你能回去不得全靠他暮澜修,如今竟然过河拆桥!
可是暮澜修此刻已经是有苦说不出,明明他君翊寒能够回国,全是因为暮澜修和他之间的交易。如今君翊寒一走了之,说什么秦卿才是助他回国的人。这样蹩脚的理由,他竟然也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只能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
暮澜修昂着头,想要努力寻求回一丝的面子,沉声道:“使节一路疲乏,不如先在外歇息,容朕与各位爱卿商讨半刻!”
蒙雨闻言,别过头想了想道:“自然可以,只是烦请陛下莫要商量得太久,在下实在是担心,这消息传递太过不灵通,倘若时间太久,我国陛下等候不及,挥军南下,那么对大家都不好,您说是吧!”
“使节言之有理,请!”暮澜修沉着脸,赶紧赶客。
蒙雨深深看了秦卿一眼,神色飞扬,眼角忽地一瞟,看了她身后的暮回雪一眼,便转身离开。
等到蒙雨外去,李太尉狠狠看了秦卿一眼,便上前道:“陛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那傲慢的使臣斩了,微臣一定能在最快的时间集结人马,誓与他启国一战高下!”
其他武官听得,忙上前附和道:“就是,莫要叫别国的人看笑话,哪有陛下大婚之日,就要让出皇后以求安乐的事情!”
只是一旁的文官尽皆似是寒蝉不敢说话,原本就少了气魄,如今没了秦相爷在此,一个个更是不敢迎战,只一味道:“人家三十万兵马已经兵临城下,我等此刻别说集结兵马,单是将士估计只能集结到五万,都要困难!更别说在最短的时间集结到足以和他们对抗的兵力了,就算集结到了,估计人家都攻进皇宫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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