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家的人。”
“三郎的妾,还是阿兄的妾?”秦云衡反应极快。
“……阿兄的妾。”
秦云衡微微一怔,却无半分惊讶,只点了点头,道:“这般我便知晓了。那个……叫什么云的是么?”
“二郎也知道她?”这却出了十六娘意料了,她分明记得自己不曾告诉他挽云同灵娘争吵过的事儿,难不成那晚宴会上便有嘴长的奴婢传了闲言碎语么。
秦云衡应声,道:“那女人古怪得很。从前灵娘同我讲过,她似乎总是不喜欢灵娘。”
“奴想不透,她是大郎的妾,何必同灵娘为难?”十六娘索性坐到秦云衡身边去,将自己的疑窦挑开:“便是为着二郎同阿兄不睦,那也不该对着灵娘啊。”
“难不成你希望她事事朝你发难?”秦云衡笑了:“莫傻了,有些人的事儿,你想不透便不必再想,总有一日会看清楚的,何必着急?再说,你那十三堂姊也快嫁进来了,到时候叫她多留心些,我想总归能看到蹊跷处。”
“倒是。”十六娘应了一声,又道:“办婚事的时候,二郎要出面的吧?”
“怕是去不得。”秦云衡摆出一副遗憾模样,声音里却有些庆幸:“下个月我有差使,不能在家中的。”
“……”十六娘瞠目,连她自己都不曾知道自己面上的委屈之色格外明晰,她急愤道:“这便要去边关了?”
“并不是,只是至尊要去东边几个州郡巡游,我们几个率军扈从罢了。”秦云衡见她如此,眼亦不自禁微微眯弯:“你这模样,难不成不舍得我走么?”
“谁说不舍得你。”十六娘立时转了头,道。
秦云衡大笑,将她揽入怀中,狠狠吻了吻她口唇,却终于被十六娘推开。年轻的娘子用手背擦着口唇,不满道:“一嘴血腥味儿!”
秦云衡不答,仍是笑了看她,许久才道:“我若不在,你怕是也不想去看堂姊成亲了吧?”
“我偏生要去,有热闹不看,多孤单的。”十六娘说着,声音中犹是饱饱的气。
“你当真愿意去?我那阿兄同我长得可是像极了。”秦云衡道:“你那十三堂姊不是也与你肖似?看着他们入青庐,想着他们停花烛,你岂有不思自家夫婿的?”
十六娘怔了怔,再开口时声音发狠:“我那夫婿在青庐里便只同我说了一句早些歇息,这般夫婿哪里值得思念!”
秦云衡笑意登时尴尬,隔了好一阵子才伸了手抚住十六娘脸颊,道:“做夫婿的知晓自己错了,难不成娘子要记一辈子么?”
“你倒是补了我赔了我呀!”十六娘横他一眼:“否则我岂有不记的?”
她这是有意模仿石氏了。石氏行止言语皆是一片媚好,同她处久了,这媚人的精髓虽然未曾领会,皮毛却也学了个七八分。
这样一个神情,当真妩媚娇柔。她又是第一次同秦云衡这样说话,言语出口,自己便先红了脸。
“……”秦云衡看了她,眼神渐渐热起来,突然翻身将她压在了下头。
十六娘伸了手臂抱紧他腰背,将下颏搁在他肩窝处。耳鬓厮磨时,她脸上的笑容却在淡去。
这一番话语嬉闹中,她真心要说的,只有一句——这般夫婿,哪里值得思念。
他说他错了,她便要原谅她么?她是个女子,一世只嫁那一次,从下了迎亲的彩车起,每一步的经历,都是此世唯一,再无法重来的记忆!
而他,把这一切都毁了个干净。
一句错了,她那么多难眠的夜便能白熬了么,那么多辛酸的眼泪,便能白流了么?她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取悦他,也用他的身体和言语取悦自己。可这般之后,留给她的,依旧是心虚,是孤单,是不被人珍惜的悲伤。
也许她需要的并不是如今的疼宠,亦不是属于自己和他的孩子……她想要的,只不过是他真心待她。就算是真心告诉她他只把她当做妹子关照,那也好!那也胜过要他用身体的欲望装扮成的爱慕……
可是,除了她之外,旁人却尽数以为她只需要一个夫婿,就连他,大概也只当她的期盼只是欢好和回护吧?
秦云衡轻轻扯开了她的衣带,衫帔散开,长裙落下,她的身体如同珍藏在贝中的珍珠,被揭开欣赏。
他待她极温柔,轻轻吻着她肌肤,抚摸她柔嫩脸颊。然而在那一刻,她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二郎,你如今喜欢奴么?”
秦云衡正意乱情迷间听得这一问,登时愣住了,他并不能马上领会她的意思,待弄明白了,口气中便带了几分哭笑不得,道:“自然喜欢,怎生又问这个了?”《|Zei8。Com电子书》
十六娘不言,只是引领他的手覆压在自己胸前。
她鼓了那么大的勇气,再次问出这话,却在他迟疑时,将心底里那一点火苗也扑灭了。
他答得犹疑,是怕伤了她心吧。
她知道这般也算是为了她好,然她仍会觉得,胸口被他亲吻过的所在,火烧火燎地疼。
这句话,往后不会问了,再也不会问了。他心里头的人若不是她,问一千一万遍也不会有差别。
秦云衡却不知她心思。他拥着她,心中便是温和宁馨的。他如何会去想,对于十六娘,这般厮守的感觉并非这样?
打女人
“是这样么?”秦云朝皱着眉时,十六娘方觉昨夜二郎同自己所说“这位阿兄同我极似”当真是一点不错。
连听到挽云污蔑灵娘的反应,都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惊奇,却绝无意外。
难不成他也知道,自己的妾同灵娘早有龃龉么?
十六娘正想着,秦云朝便站起了身来,道:“弟妹稍候,那贱婢出口伤人,我定当惩处,你可要在此看着?”
十六娘一怔:“我……奴看着?阿兄,惩处倒不急,奴只想问她,何故要诬陷灵娘的?”
“……”秦云朝的眉头不着痕迹地微微一蹙:“你问她,可是觉得她会说实话?”
十六娘登时无言以对,见她如此,秦云朝才不以为然道:“那还问什么?便按我的法子办吧——去把那贱婢带来!”
外头有奴子遥遥应了一声。这些下人原本是秦府的,然而秦云衡一句“只把阿兄他们当我们伺候”,这阵子便也随着秦云朝他们了。
然而,“当”与“是”,究竟不同。
这些奴子婢子,自然不会全心全意向着秦云朝的。在这边也只是听听差遣罢了,想来秦云朝和那两个女子都不会将他们当做心腹的。
但下人们办事还算利落,过了不多久,那面色苍白的挽云便出现在了秦云朝和十六娘面前。
“你好大胆子啊。”秦云朝已经坐回了原处,正悠悠闲闲饮了一口新点的茶,语气里却极为酷厉:“满口胡言,嘲讽主人家的姬妾,这是你该做的事儿么,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挽云不敢回嘴。家中并无娘子,一切便按着郎君的意思来,秦云朝在府中多么不受待见,在这个院子中也还算是最高主宰的。他开口便如此狠戾,连十六娘听得这声音都觉得心底下发颤。
“叫人家的娘子找上门来,你可真是给我长面子……嗯?”他抬了眼,瞥了挽云,尾音挑起,那般阴森。
十六娘听得这话亦自觉背上发冷,更遑论挽云,她的嘴唇已经快青了。
“你怎的不说了?旁的本事没有,只知道嫉恨旁人么?那有什么用,我偏生不是嫡子呢。你便是将眼珠子给瞪出来,二郎也瞧不上你这般人物的。”
十六娘听着他话语中带着的嘲讽,心中自然不快,然而那不快如何也抵不过畏惧明显——秦云朝已经站起身来,走到了挽云面前。他此时模样,当真有些战阵之上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威悍了。
十六娘深吸了一口气,垂下了头,在她微微打颤闭上眼睛时,果然听到了意料之内的一声脆响。
之后,是人跌倒,撞倒家什的沉闷声响,连着女人的尖叫与男人平静的言语:“叫什么?很疼么?”
十六娘骇然睁眼——挽云已经倒在了地上,她的额头正撞了一张绳床,血沿着涂粉施朱的面颊流下来。
“站起来吧。”
他的声音里没有威吓之意,却实实怕人得很!十六娘顿感自己来找他说这般事情实是个大错儿,要说,也该让秦云衡来说!秦云朝这人发起狠来,她这旁人看着都觉得心惊……
挽云颤着嘴唇站起身来,尚未站稳,秦云朝便又是一巴掌砸在她另一边脸上,她复又跌倒。然而这次失声叫起的却不是她,而是十六娘。
十六娘并不同情挽云,相反,看挽云这样苦挨,她反倒觉得心中痛快——若非这人搬唇鼓舌,她何必遣出含春去?再说了,秦府里这么多婢子,秦云朝院子中便有三四个,凭什么偏要把瞎话先告诉含春?可见是有意要含春去蹈那火坑的!
然而,秦云朝这般打法,实在是太唬人了。挽云的一边脸,遭那一耳光已经高高肿起,磕伤的额头和唇角都流出殷红血液来。而另一边,如今也溢起灼烫的红色。
秦云朝这才回过头来,淡淡笑意复又绘在了他与秦云衡酷似的脸上——只是,十六娘从不曾见过秦云衡这样做。她的记忆中,便是下人们闯了祸,秦云衡亦不会亲自动手打他们,甚至连吊下脸来吓唬人都不曾。
“弟妹可还满意?”他道,彬彬有礼。
十六娘在心中默默念了声佛,深吸一口气,道:“奴只是来问问,阿兄如何惩处自家人,那是阿兄的事儿。奴满意也好,不满也罢,均无妨的——阿兄这两掌,是不是……仅仅打给奴看而已啊?”
“并不是。既然她惹了弟妹不快,那么弟妹要做什么,我都可以代劳。几个耳光子算得上什么?”秦云朝笑道:“弟妹现下若有事,便先走也无妨,我自会处置她——只是弟妹是否要看着我处置的结果才满意的?”
十六娘摇了摇头,道:“奴信得过阿兄——既如此,奴便先走了。”
秦云朝亦不多言,微笑颔首。
十六娘转身急行而去,她脚下已然发软。
出了院门,拥雪忙搀住她,道:“娘子怎么了?”
“阿兄那般打挽云……若不是念着含春,我怕,我都看不下去了。”十六娘道:“然而一想含春,我便……恨不得他再打狠些才好!若不是她有意将这事儿先告诉含春,怎么会……”
“含春若知道娘子为她报复,也该甘心了。”拥雪这般道,停顿一刻,却又补上一句:“要说也该怪奴,倘不是奴妄加猜测娘子的意思,含春亦不至于有意将那女人的昏话到处传的!”
“莫提了。”十六娘宽慰她,拍拍她的手:“含春已然走了,如今咱们好好的,再莫做如此事情,便是最好。”
拥雪应了一声,主仆二人相携着,朝沁宁堂回去。
而她们背后,那间不算太高大的屋子里,秦云朝已经取了一个小盒子抛给挽云:“回去敷着吧。委屈你了。”
“……郎君能念奴这点儿好,奴便知足了。”挽云紧紧握着那小盒,道:“只是那裴氏原本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如何会跑来这边闹?”
“打落牙齿和血吞?”秦云朝看着挽云,就像是看着一只愚笨得学不会杂耍的小狗,道:“你如何会当她是那般人?她可是那老虔婆的甥女儿。”
“……可人人都说,这裴氏至单纯不过了。”
“再怎么单纯,在这肮脏地方过几日,也不会如从前一般。”秦云朝道:“过些日子,那裴家十三娘抬进来了,你们姊妹俩也须得多小心些。这种地方,女娘的心未尝便向着夫婿的。”
“郎君这话,不是说奴吧?”挽云抬了眼望秦云朝:“奴的心意天地可证!”
“你,我自然放心。”秦云朝道:“只是下次你做事也需隐着些痕迹……罢了,说不定并没有下次了。”
“怎么?”挽云惊道。
“我要成婚,总不能还住在这里。”他道:“到时候搬出去,你若能应付好那裴十三娘,便是至大功德一桩。”
“郎君只当奴连个贫家出身的新妇都应付不来?”
“……”秦云朝不言,只笑着叹了一声。
叫我如何信你呢,你这样的人,比起她来,逊色太多。只可惜她不会在我身边了……
只是叫你传一句谣言罢了,你却弄到如此地步。这样愚蠢,和那个叫含春的婢子一般……实在叫人无法信任。
可是这样的话,他到底不能说出口来。
“对了,外头还有他们的下人呢……咱们怎生应付过去?”挽云突然想起外头伺候的奴子婢子均是秦府的人,问道。
“你捂着肚子出去,便道是我踹的。”
挽云应了,果真捂着小腹,扶着门颤颤巍巍地出去。刚一到得外头,便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大郎!”婢子们惊慌围上:“挽云娘子昏过去了!咱们可要去请府上惯请的女医么?”
“请什么女医!”秦云朝的面上写满了厌恶:“她若愿意死,让她死便是!这般贱命还犯得着请女医来么?”
婢子们面面相觑,也只好公推个力大的将挽云背了,送回房中。秦云朝不叫她们请女医,她们自然也不会多事——秦府里头请来为眷属看病的女医,那问诊索取的资财可不少,她们若自作主张请了她来,那诊费岂不是得自己掏的?
伺候秦云朝这一家子可不比伺候裴家娘子,除了每月的月钱,是旁无一毫子奖赏的。原本她们也觉得自己极穷,这白掏钱出去的蠢事,谁会做呢。
所幸到得当日晚上,挽云便自己醒了过来。但许是因受了郎君责打心中难受,竟谁都不要见,连要为她脸上腹上敷药的婢子都赶了出来。
而秦云朝,当真连再来问她一次,都不曾。
挽云自己无有半点怨言,只是婢子们有些觉着秦云朝太过无情,有些觉着挽云咎由自取,也小小地争论了那么几场。
这事儿自然传到十六娘耳朵中,她未曾亲见挽云挨了一脚还要独守空房的惨况,心中便不觉负罪,甚至还有些快意的。
这世上,带着祸害别人的心意去做事,总是要祸害到自己!含春回了裴家,便是这几日不受待见,过上一段时间,也不再会有人为难她。至于这挽云,搬唇鼓舌的,如今可不倒了霉了么?大郎就是念着自己阿姊将要嫁他为妻的事,也不会拂了自己意念,再加宠于她!
这般想着,十六娘好兴致地接了拥雪取来的小鱼,一条一条,悉皆抛给月掩吃了。月掩吃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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