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了秦云衡的手,却险些儿跌倒。惹得秦云衡又将她埋怨了几句。
“所幸未曾伤着筋骨,”那女医小心翼翼在十六娘脚腕处按了按,道:“只是扭伤,郎君若有解淤通散的好膏子,给娘子涂些便是,将养几天就好。”
“好大姊,你出门不带药的么?”秦云衡嘴上怨了女医一句,扭头又遣了婢子去灵娘处取药。十六娘微怔,道:“什么药,却在她那里?”
“军中治跌打的膏子。她从前起舞,易伤着……”
十六娘哦一声,再不出言。那女医倒是乖觉,早早便告退了,连此次的诊费都不曾索要的。
遣去取药的婢子须臾即回,期间十六娘不再同秦云衡多言。她并非是没有脾气的纸人儿,夫婿的灵药,偏得放在妾室手上,她心中怎能痛快得了?
秦云衡看在眼中,只是不言语,从那婢子手中取了药,便蹲跪在十六娘面前,将她所着靴袜扯下。似是料到十六娘一定会挣扎不肯让他如此,他左手抓住了十六娘脚腕上三寸处。
果然,十六娘惊讶之下抽脚想躲开,却被他制住,动弹不得。一时脸热,道:“二郎你这般……不可以的!”
秦云衡轻声笑道:“十六妹果然是长大了。我碰一下你的脚,都不答应了……”
“哪里有郎君为娘子做这样的事的!”十六娘急得想踢他,但想来此般似乎更加不合礼数,只能作罢,转而尝试说服他:“二郎,奴自己来也不妨事的!”
“……”秦云衡抬眼瞥了她,含笑不说话,手指蘸了青碧色药膏,在她脚腕处涂抹。十六娘实是不愿他如此,突生一计,推秦云衡道:“你涂错地方了二郎!奴自己来吧……”
秦云衡点点头,却不松手,竟将药膏在她脚腕处满满当当涂遍:“这下总有涂对了的所在吧?”
十六娘一怔,突然笑了出来:“何故非要给奴亲手上药呢?”
“我总觉得,前几日是叫你失望了。”秦云衡站起身来,从婢子手中接过熏了香的手帕揩净手上残余药膏:“可是……其实,你若不想那些有的没的,我总归不会叫你太难过吧?”
“……”十六娘抬起头,注视他的面庞,道:“二郎,你盼望我脚伤能好么?”
“……自是如此,可……如何?”
“那便,不要再提这样的话。”十六娘有些艰难,却一字一字说得清晰:“若奴有一天能绝了这念头,那是奴自己的事。然而如果是你来逼奴绝了念头,就未免太过残忍。二郎,你应知晓,成亲前的裴央,是何模样。若你再多提此事,奴怕这药,会被奴丢到窗子外头去。”
溜须者
秦云衡看着她,眉头微微蹙起,道:“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奴并不知道。若知道,不致有今日。”十六娘已经无从分辨自己到底是冷静着还是疯癫着,话语出口,她的心脏亦在疯狂搏动,只是心中,如雪后大地,平整洁白,找不到任何存在。
“那便罢了。”他转过身,侧脸道:“你若当真不想用,丢了也罢。只是,同你所说的一般,我也有话要说——若有一日,我不愿待你好,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而我愿待你好之时,你要我放弃,似乎,也不算是多么磊落光明的事。”
“奴并不是……”十六娘欲解释,开口半句,又停下,道:“罢了。”
“你记着一句话吧。”秦云衡走到门边,停下脚步,低声道:“鸳侣同心,夫妻同命。”
他走了许久,拥雪才朝着侍立的小婢子们使个眼色,待她们退去后自己走到十六娘身边:“娘子,何苦拂了郎君好意?”
十六娘垂着眼眸,半晌抬头,道:“大约是,中邪了吧……我也知道,该对他曲意奉承。只是我受不住他从灵娘那里分一点点温存给我,我……并不求施舍。”
“那怎么是施舍!”拥雪若非婢子,简直想揪着十六娘的领子用力晃醒这不出息的主人:“郎君待娘子好,那是天经地义啊!娘子纵使不想你们青梅竹马的情分,也要想他……他这辈子都是您的夫婿,这样顶撞,之前受的委屈不就白白浪费了吗?!”
“我……并不是谁都可以操控的傀儡啊。”十六娘侧仰起只化了淡淡妆容的脸,平平道:“纵使此世我只能在这深宅大院幽闭终老,也并不想拗断骨头去逢迎他。我若待他好,是我自个儿想待他好,若不想,也没有谁能为难我如此。方才难不成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可……是娘子不懂郎君的意思吧?”拥雪道:“娘子,何苦心如明镜!便当郎君是加意疼爱着你便是,便这样享用便是……”
话未说完,十六娘携起了她手,轻轻拍打她手背,含着一丝苦笑,道:“若我终究如阿家那般,在夫婿面前说不得一句话,你可还会陪着我?”
“那……奴自然陪着娘子的。”
“那便是了。放心,我不会叫你们落入如此境地。”十六娘手上加力,脸上也显出了一丝微笑:“这位表哥素来吃软不吃硬,但并不是不懂事理的人。待他……待他冷静下来,不会同我为难。”
拥雪只好不言。
她担心的怎么会是秦云衡为难她们呢,她怕的,是十六娘如此的坚持,在后宅里总会碰个头破血流的。纵使她是娘子,也不会例外。
心中忖度着,拥雪也顺着十六娘的意思退出了屋门。心念一转,她朝着秦王氏的住所疾走而去。
而在她朝秦王氏诉说时,堂下侍立的另一名婢子的神情,她并未注意到。
不到半个时辰,灵娘便听到了那婢子一五一十的汇报。她手中盘绞着一股红线,脸上含着盈盈笑意,只将一腔心思都憋在笑脸后头。待婢子说罢,才道:“你同我讲这些,是要怎么样?”
“奴……”那婢子语塞,想了想才道:“奴觉着,娘子许会想知道……”
“哦?”灵娘的嘴角别有意味地挑起:“你叫谁娘子?和我讲这个,是要告诉我,有人和我一样愚蠢地顶撞了夫婿么?你是来帮我呢,还是嘲笑我……?”
那婢子打了个寒颤,连称不敢,心中早把自己骂了千百遍。在秦王氏身边伺候,她如何会不知那一夜灵娘硬生生把二郎给气走了的事情?更莫提此事在秦府里几乎传成了尽人皆知的笑话。
做婢子的,不怕不会拍马屁,却最是怕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不会溜须好歹还有份钱饭,说错了话,便不知要朝谁讨一口饭吃了。
“我可没看出来你不敢啊。”灵娘坐直了身子,脸上虽还有笑意,只是神色却甚是肃厉:“你背着老夫人来和我说这些有头没脑的,若让旁人知道了……你该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下场的吧?”
“……奴……”那婢子慌得跪下了:“奴只是……绝无……”
“真没用。”灵娘冷笑一声,朝她走了过来,弯下腰细细看了看她,道:“眉清目秀的,怎生偏就如此愚蠢?你同我讲了这么多话,我会叫旁人知道么?莫说老夫人了,娘子她都能一指头碾死我。”
“您……您的意思是……?”婢子仿佛见到一丝希望。
“你回去吧。”灵娘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支浑金钗子,塞进她手中:“你若是在老夫人面前诬告我,我也方便告你偷盗。”
那婢子一怔,想了想,没命价磕起头来。
“你叫什么名字?”灵娘问道。
“银朱!奴叫银朱。”她的声音犹在发颤。
“好了,我知道了。去吧。”灵娘挥挥手。自十六娘和秦王氏处学到的动作,她做来还不甚熟练,然而已经有了那么几分模样了。
银朱忙立起身转头走去,然而刚进院子便和含春碰了个照面。
“……银朱?”含春蹙着眉招呼她:“你来……为何事?”
“啊?!”银朱慌乱之下将那金钗子失手掉在地上,忙弯了腰捡起:“我……”
含春面色一僵,心中自已明白,但她此时却不能深究。若是得罪了灵娘,岂不是白白来此一遭?然而她心思尚算得灵巧,随即道:“老夫人叫你来送乔娘子东西么?”
“啊啊?”银朱已经乱了方寸,此时当真是见杆子就爬:“是呢,是……是送东西。”
“乔娘子果真好大方,赏婢子也如此阔绰。”含春也不多说,盈盈笑了,道:“银朱阿姊现时便回?奴那边有乔娘子上次赏下的碧针茶,若是阿姊也愿意尝尝,奴现下去替你包些。”
“不……不必了。多谢多谢,那茶含春阿姊自己留着喝吧!”银朱觉得此时手脚上才微微有了些暖意。方才和含春的一碰,当真吓得她魂儿都飞到了九天以外。
“阿姊慢走,路上仔细些。”含春带笑招呼罢,转身进了屋内:“乔娘子,那藕羹差不多是时候了。”
“是么?”方才一幕尽落乔灵娘眼中,她暗自恼恨银朱不争气,却又不好问含春,只能先丢下此事:“那你随我一同给二郎送去。”
含春应声,心里却不由生出几丝遗憾。她自打进了这院子,便叫灵娘看住了。寻常时,和十六娘与秦王氏都通不得消息。难得这银朱撞上门来——碧针茶,秦云衡唯给了灵娘的,若是有人发现银朱处也有这茶……
然而银朱慌手忙脚的,居然不要茶就走,灵娘又要自己陪着送藕羹,这一出打算自然落空了。
可是,含春在裴家的时候,也早就听闻过,这位十六姊夫……从不吃甜。乔灵娘既然惹了他,作为赔罪的,缘何却是甜腻的藕羹呢?
含春手中捧着藕羹,腹中计较着,随灵娘穿过秦府的重重回廊。到得秦云衡书房前时,那藕羹已经退散了热气,正好入口。
这时间的拿捏上,灵娘委实是细心的。
秦云衡身边的小厮在外头站着,灵娘上去说了两句话,便折返回来自捧了藕羹进去。含春在外头等得脚酸,心中更不是滋味。
她是十六娘带来的婢子,如今被指派来伺候乔灵娘,明里暗里委屈也吃了不少。如今她在外头候着,想着自家娘子受的委屈,又想着灵娘特意带她来,未尝不是显摆,心头那些压着的事儿便翻腾起来。
这灵娘,何尝是个好相与的女人?至少她腹中有那么多的心思,同娘子的直率没得比。可郎君为什么偏就喜欢她呢?因她能歌能舞?
他甚至能为她接受一向讨厌的甜食。含春的拳头捏得紧紧的,她无法不对灵娘生厌,然而作为婢子,她能做什么呢。
违拗灵娘的意思,此时便是违拗老夫人的意思……若她的厌恶破坏了秦王氏的计划,她和娘子的一切委屈,都找不到人来讨回了。
许久,灵娘才面有得色地从书房中出来。含春眼尖,发现她耳上已然换了一对耳坠了。想来是郎君刚刚给她的——可他事前怎会知道她要来?如此说,这耳坠,是他早就买好了预备给她的吧?
含春咬了咬牙,换上笑容,道:“乔娘子,郎君对那藕羹……可还满意?他喜欢甜食么?”
“喜欢啊。既然是我送来的,他怎么会不喜欢呢。”乔灵娘似是有心似是无意,瞥了她一眼,面上隐隐得色。
含春觉得自己的胸口快要胀破了。她垂首,应了一声,心中却暗下了决定。
既然凡你送来的他统统喜欢,那我,便将这藕羹熬到他下口都难!反正府上的蜜糖不要我去买。
秦三郎
“阿兄。”圆脸的少年郎从书房的隔间里出来,道:“你当真那么喜欢这灵娘?”
秦云衡有些尴尬,道:“这……”
“不愿说也无妨啊。”秦云旭向来跳荡,他挑挑眉,事情原本就算过去了。然而此时,他却又加了一句:“阿兄愿意喜欢谁,那是阿兄自己的事儿,只是可怜了裴家那小娘子。”
“……”秦云衡眉头猛地蹙起:“你这是何意?”
“阿兄从来不听族中闲言碎语么?”秦云旭随意捡起秦云衡桌上的镇纸,在手中一抛一抛地把玩:“得不到夫婿的眷顾,她早就成了秦家的笑话了。做事言语还偏要合乎规矩,像个嫡妻的样子——呵,仿佛当下谁还在乎她呢。”
秦云衡的脸青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闲话也不是我传的,阿兄同我为难,何苦呢?”秦云旭像是畏惧了,可他的神态,分明是还要讲下去:“听闻旁系里头颇有些女眷想结交这位灵娘。让向来循规蹈矩的二郎新婚未出三月便抬回家来也就罢了,可进门后,明明怀着身孕仍能专宠,这是……呵,只是阿兄,她们都听说的事,言官未尝听不到。”
“……言官?”秦云衡气得笑道:“他们还管得了我家事?”
“阿兄总该考虑秦氏声名。”
“秦氏声名便只落在我一人身上?”
“阿兄是嫡子,若阿兄做了败坏族望之事,自然不缺人去向至尊挑拨。”秦云旭承自他母亲的细长凤眼眯起,道:“至尊的宠妃,又偏生是裴家娘子的阿姊……你这般待她,纵使她不计较,那些陪嫁来的下人,未尝不会传话回娘家的。”
“并不是我要‘如此待她’!她那般性子……”秦云衡苦笑:“我想待她好,都让她生生撅到南墙上去了。”
“阿兄难不成不愿演一出举案齐眉的戏么?既堵了旁人的嘴,又叫裴家娘子顺了心,府上里里外外,也便消停了。”秦云旭挑了挑眉眼,道:“裴氏娘子如今好生漂亮,我回府之前,只道她尚未长开眉目,阿兄才如此。可如今一看,倒是想冒着责怪问阿兄一句,新婚之时夜夜伴着如此佳丽入眠,你当真未曾动心?”
秦云衡摇头道:“我也是男子,佳人在侧,怎么不动心?只是不舍得罢了。”
“这是哪门子的舍不得!裴氏娘子望着你的眼神,但凡是人看了都替她惋惜。难不成你的不舍得,就是要她落到如此境地?”秦云旭道:“阿兄莫怪我直言,我最是性喜打抱不平的!”
“于是你是看不得二嫂落魄而责备兄长吗?”秦云衡劈手夺过那镇纸:“莫玩了,这玉兔子镇纸是十六娘的陪嫁!摔坏了她要不高兴——我总是念着十六娘还年幼,灵娘又有身子,怕我与十六娘好上惹她难过,这才忍下。如今凭你一说,全是我的错了?”
秦云旭嗤地一笑:“可不全是你的错?二嫂都及笄了,能嫁人,还算得了小么?至于你那妾室的身子,恕我直言,便是寻常人家正房娘子有了身孕,都绝没有禁着夫君亲近旁人的道理。她若要难过,随便你哪一天同裴氏娘子好上,都是要难过的。难不成为了这个你就一世不近旁人?那么扶庶为嫡,以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