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着急了么?”石五郎反倒笑了:“他若真诬告郎君谋反,那是自作孽了!反倒不必着急——娘子可还记得上次我说过的话?至尊之意,在于略略消减裴氏势力,却不是将裴氏一网打尽斩草除根,这话娘子试想可是有理没有?若姚氏果然要诬告秦家谋反,这一牵扯,多半会扯出幕后的主使姓裴——至尊敢冒叫全朝第一大族的裴氏颜面扫地一蹶不振的险么?说句不中听的,若是没有裴氏与姚氏相争,两边儿都不得不尊敬他这君王的局面,他这江山还会是如今河晏海清?”
“五郎意下,是说……大郎诬告我郎君之事行不通?”
“是啊,至尊到底也不敢拿手下的大将性命玩笑不是?”石五郎道:“他便是要责难郎君,顶了头也不过是个流放,怎可要他性命?依我所见,大半是将‘谋反’一事拿去审,审出个郎君与奸人来往,自己却是无心无意的结局来。彼时他再法外开恩些,既能赢了人心,也好挫挫秦家锐气,岂不甚好?”
“五郎所想当真是比我深呢,”十六娘道:“只是……若至尊偏就追查我家郎君,那该如何?”
“他有什么证据?”石五郎嗤笑:“他有什么证据,咱们就想法子证明这些证据都是假的便是——若姚氏更加得寸进尺,娘子面前放着一个十多岁才离开故国的王子,我想要造出姚氏与突厥可汗勾搭,意图不轨的场面,到底要更容易些!”
“这样……当真稳妥么?”却是石氏插言。
“世上的事儿,有五成把握,就值得去试试。”石五郎抬了头,笑得恣意:“拼一把也总胜过将姓名交托在旁人手中!”
“……我也是这样想。”十六娘舒了一口气,道:“只是如今我该做什么才是?”
“如若不错,郎君不是很快便到家了么?”石五郎笑道:“娘子好好准备下宴席,候着夫妻团聚便是!要知道若至尊真是如此不懂事儿,以我法子,虽能保全郎君性命,可皮肉之苦或者流放颠簸,那是免不了的。那时,便再难寻这良辰美景了!”
久别重逢
秦云衡前脚从宫中回来,后脚,便是熙熙攘攘的车马在秦府门口列成了长龙。忙得门房一个个说过去,只道老夫人见着儿郎子回来太过欢喜,竟发了咳症,府中不便见客,才将那些来访的一个个又支回去。
而府中,十六娘与秦云衡对坐了,相看,却没有谁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将军的身子……可还好?”十六娘想了许久,才道。
并不是没有想过见到他该说什么,然而真正相会的一刻,她才觉得,之前想过的话语,统统都是说不出的。
“一向都还好。”秦云衡笑了,伸手摸了摸唇上新蓄起的须:“我蓄须是不是有些奇怪?”
“……很好。”十六娘亦笑了,凑得离他近些,伸了手去触摸:“怎生突然想起来蓄须了?”
“军中老人说我黄口小儿乳臭未干。”秦云衡道:“便也只好用这法子,好叫自己看上去老些!只是怕你不喜欢。”
“若是能白回从前模样,那么留些胡须是极俊朗了。”十六娘道:“现下反正是黑透了,便是不留,也好不到哪儿去。”
秦云衡一怔,伸了手便将她拖到自己面前来:“你这是嫌弃我?”
“是!”十六娘难得心底下松快,便借了这一股恣意劲儿,索性赖在他怀中咯咯笑了:“还是秋天出去的,却晒成这幅模样,若是不知道的,怕要当你是突厥牧人了!”
“这是叫风吹的,哪里是晒的!”秦云衡道:“再者,除了这个,你便没旁的想同我说?”
“没了……怎么,将军还有旁的想问?”十六娘原也有同他说说大郎预谋的打算,然而此时,她实是不愿杀了风景。
“我么,也没什么好问。我觉得,你身子是不错了。”秦云衡道:“不过,家信里说阿娘身子不大好,可我今日看着她容色也还挺不错的,是病大好了?”
“想是见得亲儿回来,阿家高兴吧。”十六娘的手抚在自己小腹上,低声笑道:“奴原本以为,这娃儿要待到会唤阿爷了才能见着阿爷呢!如今将军回来,咱们可都是喜出望外了。”
“是么?”秦云衡唇边笑意有那么一瞬是苦的,然而他到底还是低了头,轻轻吻了十六娘的脸颊:“你们高兴便好——其实,我出征的时候,也未曾想过会如此轻易便能大胜呢。我说句不讨好的话,你可别恼。”
“自知了是不讨好的,还说了作甚?”十六娘口中说着,却又道:“你讲便是了!”
“快走了,才知晓你有身孕——那之前,我连和离书都写了,交予了你阿姊。”秦云衡口气是满不在意,却叫十六娘心头一痛:“为什么?”
“如若我战死,你要替我守三年才能再嫁,那不是太浪费你好年华了?”秦云衡道:“我当时想着,便是若我有个万一,叫你阿爷签了那和离书,待你不伤心,便可以另选佳婿,也好好过日子。只是后来知道你已然怀了我的孩儿,那也说不得,只好叫你阿姊将它烧了去……”
十六娘听得是既觉得心酸又觉得恼,在他胸前狠狠砸了一拳,道:“你若真有个万一,便想着我能顺顺当当嫁了旁人么?我便是这样无情的?”
“情这东西,是过日子时养出来的。”秦云衡揽了她腰,柔声道:“你想,待你另嫁良人,过个十年八年,娃儿也大了,夫妻又过得遂意,那又有何不好?何须……”
他话音未落,便叫十六娘柔软手掌堵在了嘴里。
烛光下,她未着妆容,甚至还带着几分少女娇憨的面色,显是恼了:“再说这昏话,今儿你便还去书房睡!”
“……那是我错了。”秦云衡也只得告饶,道:“娘子且饶了秦某这张破嘴!”
十六娘将额头抵在他锁骨处,靠了一阵子,才道:“左右,现下我是有你孩儿了,你便是要把我赶出去,也须得念着我给你生了儿女呢!”
“谁赶你?我巴不得,这一世,都有你这样陪着……”
他低声说出的情话在她耳边萦绕,却叫她眼中酸涩,竟是落下了泪水来。
他和她都知道,日后这样享受的时光,怕是不甚易寻了。
秦云衡动身返回神京之时,尚且以为这不过是寻常人事调动。可路走到一半儿,接了些消息,才知道这一回回神京,别有些事儿须做。
今日进宫面圣,更是惊悉为至尊生下皇儿,按理该是最得宠之时的惠妃已然被打入了冷宫。彼时,他背后便是一层冷汗流了下来。
至尊这一手,叫他对自己的功勋都看轻了。
他既然能对为自己传沿血脉的“爱妃”都这样无情,那么,对为他浴血奋战的“爱卿”,又能顾念到哪里去?要知道,惠妃的冤枉,换了谁仔细想想,都想得通,可至尊作为惠妃的夫婿,反倒不愿站在她的角度一想。
——这天子,果然是要无情之人才当得!为了压住裴氏一头,连陪伴自己这样多年的爱妃都能丢入冷宫,不管不问!
而他是裴氏的女婿……立下这样大的功劳,至尊没有为他加官,而只是赏赐钱物,这样的态度已然是一个极危险的信号了。
是而,听十六娘说出她欢喜他回来之时,秦云衡除了苦笑,再不能有旁的表情……
边关征战之时,他多少次深夜梦到她,梦到与她说笑,拥抱,亲吻,欢好。每一个梦,都美得叫他不忍心醒来。
如今,他的她正在他怀中乖顺地依偎着,这该是最幸福的时刻,可他却不能叫自己的心绪轻飘起来半分。
“阿央……不歇息么?”许久,他终于开言:“我没有接着说那些昏话,所以……想在这里与你同寝,敢问娘子可否开恩?”
十六娘抬起头,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了:“想留便留吧,奴自然也没有将自家夫婿往外赶的道理!”
秦云衡心里头一动,伸手将她抱了起来,走到卧榻边才放下,竟蹲下身去,为她脱去了鞋履。
十六娘也不推拒,只是轻声笑了:“这是作甚?”
“想着……这里有我的女人,我的孩儿,”秦云衡微抬了头,含笑看住她:“便觉得心里头一片宁馨。”
“这……这怎么说的!”十六娘脸色绯红,道:“快点歇息,尽说些有的没的作甚!”
秦云衡亦笑了,脱了衣袍,在她身边躺了,伸手握住了她手,将她手指在自己掌心里头轻轻捻揉。
分开得久了,便是这样手指交缠,也叫人动情……十六娘咬了唇,心是越跳越快,却不知自己是该说什么还是做什么。
“将军……”她强逼自己开口,可说出口的话音,却带了几分缱绻之意。
秦云衡听着自然是难以自禁,竟将她紧紧搂了才道:“如何?”
“你要做什么?”十六娘有些慌:“不可以……”
“我自然顾念你身子的。”秦云衡道:“只是离开你太久了……让我抱抱,别动。”
十六娘心知这肌肤相触之时,她越是动弹,越是撩他性子,自然也只能躺平了纹丝不动。然而手指交缠腿股相叠,温热肌肤挨擦的感觉,却叫她自己心底下都毛毛地痒起来。
秦云衡自更是撑得不像样子,可他也不敢妄为。任是佳人在抱,犹是只能强咬了牙忍着,当真是难捱的。
这痴缠了小半个时辰,秦云衡方道:“歇了吧,阿央。我怕再这般,便克不住自己了……”
十六娘面色绯红。她依着秦云衡,亦只能从鼻中哼出一声来表示顺从。要说说话,那是说不出了。
第二日,婢子进来收拾寝具,竟是红着脸出去。十六娘瞥了秦云衡一眼,脸上也是瞬时飞了霞。
秦云衡好大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见婢子们出去了,才低声道:“我都忍了半年了,你说……”
“谁也没拦着你在军中享受几个女俘呀。”十六娘笑着打趣他。
“你可省了吧!”秦云衡道:“你叫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再去吃粗茶淡饭,那哪儿咽得下去?”
“这话说得可是……眼看着要饿死,难不成那粗茶淡饭,你便还是不吃?”
“这事儿哪里便能饿死!”秦云衡道:“否则那些出家人,岂不是……”
十六娘嗔起来,道:“言语之间不可辱没师父们的!”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便见拥雪匆匆到得堂下,叫道:“娘子,郎君!秦安说是有急事儿求见呢!”
这秦安是秦云衡的心腹,十六娘知道,便开言:“奴退避一下?”
“这里是你的沁宁堂,你有什么好退避?”秦云衡道:“你是我娘子,难不成还有事儿得瞒着你么?这阵子我不在,府上你可也管得甚好啊。”
十六娘便坐了不曾走开,由婢子在她面前挡了一面四扇的屏风。
隔着屏风,她看不到秦安,秦安也看不到她,这是礼仪没错。然而听得秦安那句话,她却不由变了脸色。
那一瞬她真想看看,秦安是用什么样的神情,说出这句话的!
“郎君,大郎今日,去姚尚书府上了……想来……”
然而她只能看着秦云衡,看着他淡淡一笑,道:“是么?接着跟住他,看他出了尚书府,又要去哪里!”
入府拿人
十六娘见他如此,心里竟有些侥幸。
“这是何意?”十六娘看住他:“将军亦早知他要告你谋反?”
秦云衡点了头,却奇道:“你如何也知道这个?难不成全神京都知道么?”
十六娘一怔,道:“十三堂姊特意来告诉奴,要奴多小心的——说来这话奴听着怎么不对呢,如何奴知道了,便是全神京都知道?”
“我倒忘了你有这样一个好阿姊。”秦云衡笑道:“我只是想着,若知道的人太多,反倒是好事了。”
“怎么?奴听郎君的话意,仿佛是知晓该如何处置此事的。”
秦云衡面上的笑意却渐渐暗淡了:“我如何能知道何以处置?这全是至尊的意思罢了!他要我活,只一句相信,便足以保我性命。他欲我死,我便是有千万种理由,也一样是逃不过。”
“……那么,你的意思,是……等死?”十六娘登时站了起来。
“那断断不会!我不是也遣人去跟着了么?在知道至尊的心意之前,我也总需好好为自己脱罪不是。”秦云衡将她按着坐了:“无论如何,这般事情,不需要你做娘子的参合。你单单是好生养了身体,便是再好不过。”
十六娘看了他认真神情,心底下却浮上一层淡淡的憋闷。
明明知道他这是护着自己……可是,这几个月习惯了操心,真到了让她舒服养着的时候,她还不惯呢。
到底,这世上大多数的事儿,一旦与自己利益攸关,便是有旁人担待,自己也没法子不上心的。
她到底还是想法子朝秦云衡打听,然而这男人着实恼人——秦云衡只推说这些事她知道也不过是空烦心,竟是一句都不多说!
是而,看着那些不知名姓,甚至不知来路的人拥堵在秦府的前院要秦云衡同他们走时,十六娘简直一口气梗在了胸口上不来。
她很想抓了秦云衡喝问——你叫我不要问,我原当你有些把握,可如今看来,你是叫我不要担心你正在等死的事儿么?!
还说是遣人去跟了秦云朝,跟了又如何?他不是仍旧将你给告了么?
“你们到底是哪儿来的?”秦云衡却是镇定的很:“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如何也轮不到一群无名无姓的鼠辈来带我走!”
“朝廷命官?”那为首的人冷森森一笑:“你若真把自己当朝廷命官,还干得出这谋反的事儿来?你当你说一句不同咱们走,便真能不走?莫逼得咱们动手!”
“你动手能动得过我么?”秦云衡竟拔出了腰刀,指住那人鼻尖:“擅闯官宅,死罪一条!”
那人神色一怔,伸手从腰上摘了腰牌,抛给他:“你看便是了!”
“我不问,你连这牌子都不拿给我看吗?”秦云衡道:“我如何知道这牌子是真是假?如若我当真犯了谋逆大罪,该是三司会审,如何会遣你们几个人便来捉拿?好歹带个校尉来才是——便不怕我拒捕逃脱?”
那牌子便正掉在他脚前,可他全无俯下身捡牌子的意愿。
十六娘正站在他身后的正堂中,看着这僵持场面,手指早就攥住了衣袖,什么也说不出。
倒是拥雪在她身后,牵了她袖,低声道:“郎君出来之前,便叫侍剑同奴转告娘子,记好这几天出现在府上的人!”
十六娘一怔,转头看了她,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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